玉美
作者：顾仁洋
两个月前，村里人告诉我，“你的好朋友玉美怕是熬不过今年呢！”我听了，心陡然地沉重起来，感到浑身都不是滋味。那时，玉美才刚刚度过六十周岁的生日。“玉美好一点了，能吃一点了！”一个月前，当我遇到玉美的邻居，她开心地告诉我玉美最新的境况，我听了心里暗暗地替玉美高兴。虽然一抬脚，我本可以去看望他，可是我没有。自他生病以后，我们都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常常是见面彼此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说言语。我在心里却默默地念叨着，希望玉美能挺过这一关。
谁知，那天玉美的弟媳满脸含悲地来到我的办公室，她哽咽着告诉我，“玉美走了！”我一怔，玉美真的没有熬过今年！拜托人帮玉美安排好墓地后，不愿面对，我没有到他家里去吊唁，而与玉美以往的点点滴滴却奔涌而来。
玉美，是我相交多年的一位老朋友。虽然他叫玉美。却是个黑黑、瘦瘦，本本分分的庄稼汉子，一个独居在乡下孤独的人。
那时，他还年轻，我也是。我在基层机关的办公室里从事文秘工作，偶尔发发稿子。然后，偶尔在报纸上读到本地一个作者叫玉美的文字。一来二去，总算见到了玉美，原来是个清瘦的小伙子。那时，他在一家乡镇针织企业做门卫。我觉得挺奇怪，一个门卫为什么要去写稿呢？问玉美，他就羞涩而带着点扭捏地说，喜欢呗。那时，我常常假公济私，资助玉美一些稿纸、圆珠笔、复写纸什么的，鼓励他坚持写作的爱好。
一晃，两个人的熟识已经30多年。玉美大致的情形全在脑里。相识不几年，玉美所在的企业从乡镇集体企业改制成私营企业，职工大幅度的裁减，玉美也在其列。拿到不到两千元的剥离款，就算与企业两无瓜葛了。再后来，玉美回到村里，操持着几亩薄地，帮助弟弟娶媳妇带侄儿，又照顾多病的母亲，自己的胃也不好，出去打工过一两次，都因为身体的原因，又回到了乡下。虽然曾在女工为主的针织企业上班，但一来二去，玉美倒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等到九年前玉美的母亲故世后，他只剩孑然一身了。
我曾经毫不讳言地让玉美融入到现代的社会里，但是，我的劝说似乎并没有起到相应效果。比如，玉美开始只用老人机，能打电话能发信息就很满足。这几年总算用上智能手机了，家里也不肯安装网络；他也不骑电瓶车，到集镇上好几里路，只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一路车身倒是叮叮当当的；很难得才到邻居家上回网，却喜欢订一些或找一些报刊读来消遣；偶尔还在写文章，直到三五年前才甩掉了稿纸，却宁愿找打印社或者侄子去打稿子。我曾经找个单位资助了他一台台式电脑，他却以眼睛不好为由，一直没有学会电脑写作；还有，也不谋划发家致富的门路，只死守着几亩薄地，倒把自己弄得黑黑瘦瘦。等等，等等。每每听我唠叨到这些，玉美总不反驳，只是憨厚地笑笑。
最初准备了解玉美在家的日常，很快找好去的理由：周日到你乡下钓鱼去。好呢好呢，电话那头玉美开心地欢迎着。那天，我们渔友一行三人，冒着清晨蒙蒙的秋雨，从镇上开着电瓶车往乡下赶。大约一个小时左右，边打听边摸路，顺利赶到玉美家，却是“铁将军”把门。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说好了接我们的玉美。破旧的自行车车篮里盛满了买的中饭菜，原来玉美踏着自行车一早到镇上买菜了。
那天，乡下正好整理电路，村里停电，这更给玉美添了乱。我也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谁叫玉美不顾我前几天一菜一汤的叮嘱呢？不久，玉美便和堂嫂一起忙乎起中饭来。
玉美的门前是条开阔的河流，只是乡民们都说不上河的名称。乡间的路也已不再泥泞，水泥路四通八达。我们三人河边一坐，摆开了架势，开始抛饵甩钩，静等鱼儿上来。
已是晚秋，秋雨中北风猎猎。面前的大河，波浪翻卷。跟着翻卷的还有田间杆青籽黄成熟了的稻子。秋雨中的乡野显得格外的宁静，然而鸡鸣犬吠的景象也愈显得条理清晰。这时，我们河边三人完全享受在乡野雨雾中垂钓的乐趣里了。十点多，雨丝纷飞，北风伴来袅袅的炊烟，乡民们烟囱里飘出的炊烟，和着饭香、鱼肉等各色菜香，氤氲了房屋，笼罩了河流，弥漫了稻田，也沁润了我们的心田。
早早吃过中饭，我们继续蹲守河边。玉美却被一声声“大爹爹，大爹爹”喊出去了。原来是星期里帮助邻居辅导孩子作业呢。一位牵着孙辈、身后跟着一黄一白两条散欢狗儿的阿婆告诉我们，这个“大爹爹”（玉美在村里的辈分）人好呢，热乎呢，邻里写个画个什么的一找一个准，一位推着童车、照应孩子的年轻母亲也说，现在乡下青年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一两个孩子老人也不会教，辅导个功课什么的，他从不推辞。你们这个玉美啊，不打牌不喝酒学好着呢，两位从田间回来的老农插着话。在三三两两村民的你一言他一语中，帮我还原着一年年变老玉美的日常生活。玉美就像令人恋恋不舍的这乡下：宁静、安详、恬淡，他的生活面朝大河，炊烟袅袅。
只是，以后再去那个村，再去那条河，玉美将在哪里呢？河水不言，炊烟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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