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台小学
文／正玉
夜读孙犁先生的《陋巷集》，他在后记中提到他的小学：“原是一家农舍，处在一条陋巷之底。”“我在这里读书识字，受到教育。并从此有了读书人的经历，有了自己的一生。”看到这里，想起我的小学母校陈台小学，我决定写写她。
故乡盐城地处里下河平原，河网桥梁密布，是中国唯一一座没有山的城市。老家的屋后是一条小河，屋西边也是一条小河。在两条河流的相汇处，东南角是我家，正对着的西北角是陈台小学。从我的床到学校，直线距离大概30米。从记事起，我的视线里常出现这所学校，她承载着我的童年少年。
陈台小学，顾名思义，就是我们陈台村的小学。与她结缘，除了地理位置上的相近，至少还有三个原因：陈台是一位烈士，解放前与我的祖父同是地下党员、游击队员，祖父在80岁时曾写过一篇怀念他的文章《陈台》；我的大伯是陈台小学的校长，直到退休；从幼儿园到六年级，我在那里整整9年时光（因年龄小，小学一年级留了一级）。
作为普通的乡村小学，硬件资源是有限的。老师们平整出一块泥巴地，再放两个篮球架，是我们的操场。用砖头水泥砌个台子，就是乒乓球桌。从校长到老师，男的都住在本村里，一边务农、一边教学；女的住在永南初中，他们的丈夫都是永南初中的老师。有的还是民办老师，比如教我三、四年级数学的王迎春老师。但这些并不妨碍陈台小学老师们对教学和学生的赤心热忱，不妨碍学校对学风和校风倾心培塑。
徐岳华老师教我汉语拼音，他先天驼背，弓腰严重，但这并不影响徐老师潇洒自如地骑“三八大杠”。徐老师不会普通话，他用标准的盐城西乡方言教会我们汉语拼音。邵正芹老师会弹钢琴，给了乡村少年最初的音乐审美。王鹤才老师快退休了，瘦瘦的，他给我们展示单杠引体向上，一口气做了10个，同学们一片欢呼。四至五年级，吴梅老师教我语文，每周四下午的作文课前，吴老师总会在班里大声朗读我上周写的作文。关于吴老师，我在另一篇文章中专门写过，这里不重复。谷玉兰老师教我的五年级数学和六年级语文，后来做了陈台小学的校长。她很认真负责，有次为准备乡里的公开课比赛，谷老师利用周末一遍遍练习。她的女儿姚洁也在班里，是我的同学。徐育连老师住在隔壁生产队，他常年教六年级数学，有次他在课上自豪地说：以前带了一个毕业班，参加乡统考，考了6个100分！
乡村没有饭店。我的大伯是校长，乡里有领导到学校或者村里，一般是在大伯家里由大伯母做饭接待。他家和我家靠一块，我父亲有时被叫过去吃饭陪酒。乡村少年的书是贫乏的，四年级的暑假我突发奇想，想到乡里书店买书。父母找徐保华副校长，徐副校长从校图书室里拿了很多历史书给我。从春秋战国开始，这些历史故事被我翻了一遍又一遍。
女老师们的家里没有地，不种瓜果。到了西红柿、黄瓜成熟季节，邵正芹、吴梅等老师让我在课间休息时回家，摘些西红柿、黄瓜给她们吃。我的母亲织得一手好毛线衣，女老师们有时请她到学校教织毛衣。那时我父亲做鸡蛋生意，收购村里的鸡蛋运到南京、镇江等地卖。徐岳华老师家里养了不少鸡，有时让我回家问问鸡蛋当天的价格。
我不认为上面老师的做法是“微腐败”，这恰好是中国朴素乡村的真实写照。大人们路上遇见老师，最常见的请托是：“成绩不好，请你替我好好打！”每到农忙时节，插秧、收麦、脱粒……邻里间不计成本地互相帮忙。老师们没有嫌贫爱富或者只喜欢成绩好的学生，班里有个男生成绩差，徐育连老师没有放弃他；有个女生是留守儿童，学习态度不好，吴梅老师一遍遍耐心教。
第一次感到要为学校的荣誉努力，是在1997年，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香港回归祖国，乡里组织“迎接香港回归祖国知识竞赛”。我有幸和韦正波、胡玉兰两位同学代表学校参赛，老师给我一本有关香港的书，题目是从那里出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在背诵。
比赛那天，我们坐在几位老师的自行车后座上，从学校出发，沿着河堤到乡影剧场参赛。刚好，碰到隔壁村的永西小学一路同行。不同的是，他们包了船，坐船到乡里。这是我第一次上舞台，当聚光灯照在脸上，台下什么都看不清。主持人的第一个问题被韦正波抢到，她问：“虎门硝烟是谁组织的？”我回答：“林则徐”，全场响起了掌声。那次比赛，我们取得全乡第二名。回去的时候，我坐在大伯的自行车上，他一路很高兴。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随着城镇化的推进，现在老家60岁以下的人已经很少了。多年前，陈台小学也被裁撤掉，校舍被卖给了几位邻居。我每次回老家，都去陈台小学看看，那里的树还在，校舍还在，那片天空和身旁的河流还在。
少年时我每天早早起床，走过两座桥，走进这座校门。现在，在两条相汇的小河边，母校陈台小学仍然发出动人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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