肘力 & 金巧儿:3……2…1
Jolie Zhou & Jin Qiaoer:
3……2…1
“先生,要不要连下机场的WiFi呢?”
科技的谬论在于,发明者与使用者会在潜意识植入一种假设,假设每个人在使用某一技术时都处于同一认知上。然后,我们会在现实中磕磕碰碰地遭遇到各自的不同,并因此需要调整心理,应对此技术的预期与现实之间的落差。没有任何预期会比较快乐。铲除对完美人类不切实际的想象。他心想。
他快步走入透明廊桥。走到舱门时,阳光透过控制室的玻璃刺进他的眼睛。受过伤的瞳孔无法收缩。他任由它刺痛。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是为了缓解等待的焦虑。纯粹的白光。一晃眼,出现在面前的是习得职业微笑的空乘。
“……” 他漠视对方的笑脸,顺手拿了一份。是潜意识里作为知识分子的执着在作祟。
等待起飞的时间总是感觉漫长,仿佛刚刚所有的焦急情绪都是一场徒劳。百无聊赖的他开始审视眼前的一切。
折页的材质很特别,像是有点厚度的热敏纸;里面的图文因为时间的关系变得模糊不清。
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本折页是椅背上夹子的说明书。他竟有点兴奋,带着些许期待,把夹子的压板翻到90度,心里默念三二一,松手;然而压板异常缓慢地闭合,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不确定是因为生锈,还是内部某种类似液压的结构所导致。这个夹子闭合的过程让人烦躁——碰撞前的运动被切换成慢动作,接触的瞬间被消音。滞缓成为了一种隐匿方式,在暗处操纵和消耗着所有冲动,极力地不被察觉。
光线交织成幕布。
物体与平面的接触面开始下陷,其周遭的颗粒液化——平面如流沙般,正悄无声息地吞噬着物体,不引人注目,不留痕迹。
无声低吟。
只有以撞击点为中心向外辐射的细痕,交织蔓延,抹除了人影……
他猛地睁开眼睛,急切地扫视周围,想要找到说明书上的装置。他从未预料到,会这般渴望一个如此简单的机械结构,渴望那一下利落的回弹、一声清脆的咔哒;也不曾想过它竟可以是一个发泄途径。
他盯着这个夹子的时间越长,就越着迷——他感知到某种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即将爆发。深吸一口气。他强迫自己转头看向椭圆的窗户,尽管他的眼球与头部的运动并不同步。纯白侵入他的瞳孔,他凝视着太阳的光芒,重新陷入平静。
或许这本说明书,的确是关于这架飞机椅背的夹子, 只是其构造已经被无法发出声响的版本取代。
又或许设计者明白,这个装置无法在快速更新迭代的环境中留存;它的实体和其机械的运动方式,裹挟着某种情绪的宣泄口,如同热敏纸上的图像,都会消逝,或被覆盖。
下飞机时,他仔细观察每个乘客的表情。没有人表现出和他一样不满。谁会关心这个多余的夹子?似乎它自然就应该在那。他却被搅得心神不安。
他急切地想要离开机场,尽管目的地还不明确。他推开抵达区的玻璃大门。门异常缓慢地移动。他稍微加大力度,却感受到一股作用力在抵抗。经过缓冲区,他更加使劲地去推另一道门,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了薄薄的玻璃上。然而,门的运动依然缓慢。当出现一条不到50公分的门缝时,他侧身挤了过去。无效且滑稽的抗争让他更加急躁和疲惫。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看见别的出口的门都在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开合。他才意识到门的开合速度与推门的力度无关。
他终于离开了机场,在街上游荡,观察这里看起来熟悉却诡异的一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臂的血管隐匿在清冷的光线中。他抬眼看见无数的光束在玻璃之间来回折射,光线冷得发青。唯独没有温暖的直射光线。商店、住宅、学校、公司、政府机关......全部设施,变成了玻璃所造。所有开合的运动都低速无声。门和抽屉都装上了液压杆,仿佛害怕过度的撞击会让这座看起来易碎的玻璃城崩塌。
在不远处,砰…砰…砰...此起彼伏。
他沿着声音寻找来源,找到了一面又一面保留着破碎痕迹的玻璃墙。安全玻璃的设计,坚硬如石墙。即便破坏者满腔怒火地破坏,也不会落下不得体的碎渣,留下的只有情绪的轮廓。透明的网状裂纹捕捉着每一个注视它或试图记录它的人,为现实附上碎裂的质感。但他不理解为什么一座城市中会出现这么多被破坏的玻璃立面。他寻思着,抬头四处张望。天空出奇地干净利落。这里没有监控摄像头。一个都没有。毕竟如此的透明与光亮,早已埋葬了黑暗。
各式各样的裂纹,成为了这座城市的表皮。
最终他在一种特殊裂痕前停下了脚步。他看见自己的脸,身后的城市,以及玻璃背后恬静舒适的酒店大堂相重叠。他手指抚摸碎裂却平滑的玻璃,盯着里面的红色沙发。近距离的凝视逐渐消解了玻璃的存在。同时,自我与玻璃对面的世界也在无声融合。无法分清自己和世界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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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全景落地窗渗透到工作室的每个角落,他在桌案上惊醒,晃了晃神,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铅笔。面前的建筑设计图纸,是无数堆叠的 *。
他才发现按部就班地宣泄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透明,包裹在自由、释放、不加掩饰的幌子中,抹除了示意僭越的边界,压抑着沉浸在其中的每一个人。
*注:奈克方块(Necker cube),或称为内克尔立方体,是一个错视的图像,由瑞士晶体学家路易斯·艾伯特·奈克在其1832年发表的论文中首次提出。它由12条线组成的图像,是等大透视的角度绘画一个立方体,等长的平行线不论其远近,在图中会画成等长的平行线,其中没有任何关于立体的资讯。
文|肘力 & 金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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