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再见,香港

文摘   2024-06-28 23:56   广东  


以前听人说,致富有两种方法,一是赚多点钱,二是去消费更低的地方。
赚多点钱,当然是好,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换一种方式,穷人如果去了一个更穷的地方,分分钟也会变成人上人,就像当年亚洲经济崩盘后,中国人去东南亚旅游忽然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富人。
唯一的难点是这种又落后又宜居又低消费的地方好像很少了。
但随着现在的经济变化,说不定又会变更多?

香港人,现在对第一种方法有点迷茫,赚多点钱当然好,但好像门被关起来了,家长又凶又怪,客人和金主于是都去了另一个岛,所以便选择了第二个方法,转而北上。
前几天在家门口遇到一家香港人来采购,老人小孩齐上阵,薯片狗粮搜罗了很大一车,从他们的表情和对话上,很明显能得出结论说,现在深圳确实是一部分香港人的购物天堂,大众化的商品,品质差不多,价钱却便宜很多,值得跑一趟的,就好像袁记云饺的一款网红饺子在香港卖40元/打,在深圳只要20元人仔一份钱买两份货,依然感觉良好。
我公司的店铺,过去的几年因为封关和各种原因,香港客人几乎消失了,今年忽然也多起来,每天都有香港客人来。
他们的普通话还是那么不熟练,但是对内地的沟通方式,网购流程或者支付方式,已经算是非常熟悉,下单爽快,不过对产品还是很挑剔,一丝不苟,所谓买贵的可以,买贵了不行,精打细算还是当年模样。
这个阶段可以持续多久呢?

站在深圳,来观察一路之隔的香港,很有触目惊心的感觉。
香港人自己说,地方是借来的,繁华也是借来的,今天的一切都只是在恢复正常而已。
这话比较古怪的是,两个借来,谁是借来和借出的主体,有点混乱。
很早之前我已经对如今的这个结果就有过自己的判断,但我以为它是会慢慢衰落,并没有预料到它会如高层坠楼一般迅速。
香港和深圳,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现在却慢慢彼此面目模糊。
大家都转身拼经济,唯一的问题是,外部都没有了活水流入,两地开始互相争食。

十年前,每次香港的朋友来深圳相聚,一般我们是约在罗湖口岸附近,找一家彼此都熟悉的港式茶餐厅或者茶楼随便吃吃喝喝。
香港人来深圳,还是吃港式茶楼,后来想想也是挺古怪了。
港式的茶饮是一种可以被称为文化的东西,当然,本质上它不过是吃一顿不好也不太差的饭而已,普普通通的一件事,因为它根植于香港一地特有的生活习惯和社会环境,里面的历史渊源与对人的影响,很微妙,很奇特。
朋友说,香港人居住空间狭小,如果约了朋友,很少会带到家里坐,一般都是约到茶楼或者楼下餐厅,一盅两件,茶水无限,大家都彼此方便。
文化就是人与人的关系,气氛很重要。
这种生活方式其他地方的人难以轻易理解和融入,这种气氛也导致了很多矛盾,一种文化形成,必然是因为对某一种生活方式的坚守,和对其他方式的抛弃和排斥。
好比茶楼的奶茶,香港人自始至终引以为傲的港式奶茶,严格要求茶叶的选择,要求特定的冲调,和固定不变的口味搭配,形成了自己的优劣标准,几十年下来,文化是形成了,也独树一帜,特点鲜明,但有得有失,因为这个壁垒的存在,在今时今日,香港几乎没有自己再创造新的茶饮类型,从以前的台式奶茶到如今泛滥的喜茶类茶饮,如果一定要说香港人根本不care肯定是假的,老年人养成了生活习惯无所谓,但年轻人对新的消费形式和消费产品趋之若鹜,放之四海都相同,随手翻看一下高登的论坛,那些很反感内地文化的青年,对深圳的创新食物和饮品却都普遍有好感,口味不会骗人。
气氛慢慢就变了。
就像今天香港的朋友再过关到深圳来玩,相约吃饭的地方,早就不是茶餐厅和茶楼了,反而是每次都要选择不同的店铺,花样新鲜与网红化总是不会错。

看到那些拉着大行李箱拉货回香港的人群,我在电子城开店的老友阿强对此幸灾乐祸,一种大仇得报的表情,他说十几年前大陆人组团去香港买奶粉,受尽嘲讽,现在轮到香港人来内地扫货,兴替交换啊香港人打脸太快了。
不过现在还是很多人从外面带奶粉回内地。
需要搞清楚的是,去香港买奶粉,肯定不是为了价格低,而是为了食品安全,是内地人对内地市场规则不信任的原因,而香港人来内地消费,是因为物价落差,是一种基于市场价格的消费选择行为,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但内地,尤其是深圳这样的大城市兴起与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更多的标准化产品流通,更多的人口基数,文化层次参差不齐,天南地北习惯差异,于是有更多元的文化品位基础,以及随之产生的商品种类和消费方式上的更多选择,这种变化无可辩驳,肉眼可见。
归根结底,人口多还是优势。

我前段时间看了很多关于AI的资料,内地的人口规模仍然是一个最大的优势,好像也是唯一的优势,因为在人工智能时代,最有竞争力的,除了硬件的算力,就是基于数据的算法,而算法需要靠大量的用户产生数据,在这方面,内地有其他地区暂时无法比拟的基础。
当然,主要还是要靠不需保护个人数据隐私的便利。
在这方面,只有几百万人口的香港,当然也可有可无了。

我想起欧洲有个叫加莱的城市,很小,曾经也是个小渔村,它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因为地缘关系而经历兴盛与没落的例子。
这个地方是法国领土上最靠近英国的地方,与英国隔海相望,英法百年战争的时候,打了胜仗的英国人控制了这个小岛,作为英国在欧洲的前哨据点和殖民地,认输的法国人也正式永久割让加莱给英国了。
英国人把加莱建设成了一个贸易港,英法文化经济在这里交汇融合,久而久之,加莱就成了当时的国际贸易中心,繁荣富庶,这种惊人的经济成就和后来的香港一样,都被称为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
不过,这个小岛毕竟不在英国本土上,孤悬海外,这之后的一百多年里,法国的军事力量越来越强大,要武力守护这个小岛变得很难,务实的英国人于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把加莱卖回去给法国了。
英国人总喜欢做这样的事情,把一个小岛开发成繁华的大城市,然后抽身离开,他们离开后当然也没什么大的损失,没有了加莱,英国就改变了贸易通路,就像没有了香港,他们还可以选择新加坡。
但回到了法国手里的加莱,却没有再延续它的辉煌,加莱在被占领时期是法国的国耻,很重要,但是拿回来之后,就不再重要了,毕竟加莱对于英国人来说是通往欧洲的重要据点,但放在法国,在没有各方势力角力的环境下,它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城市而已。
作为一个城市,它的兴盛与衰落,是源自于它处于风口浪尖,源自它处于夹缝中求生存,被需要才是它真正的价值所在。
没有什么比不被需要更让人丧气。

没有任何一场演出永不落幕,加莱如此,香港也不例外。
老话说,一个时代结束是一段传说的开始,由中心慢慢变成遗迹,直到最后消逝于传说中,是一个城市和文明无法逃脱的命运。


2024.6.25
      

庄曜的酒馆
一枕微醺惜梦华,漫持杯酒对拈花,信手文字窗边雨,此是中年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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