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骗局中局】是私家侦探周述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他接受委托解决麻烦的反骗经历。在一次次委托中,周述不断地深入骗局,用细腻的观察与严谨的推理破解难题,也一并揭开了人心深处的隐蔽迷局。
大家好,我是脸叔。
今天继续更新私家侦探周述的反骗栏目【毛骗局中局】第10篇。
上一篇【环环相诈:放我高利贷的诈骗犯,被杀猪盘阴了 | 毛骗局中局09】后拖更一年,周述这家伙终于给叔交了稿。今天的故事是一个保健品骗局。骗子的目标客群是中老年人,手法还是老套路,用鸡蛋当敲门砖,通过循循善诱掏空老年人们的养老金。
任玫的母亲也是进入圈套的老年人之一,不过,老太太现下仍处在深信不疑的状态。这时候,就需要周述上场了。调查之中,周述还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是 毛骗局中局 第 10 篇反骗手记
本期事件:虚假的保健品
全文 11944 字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之后挺长一段时间,我的人生都处于一种风平浪静的状态,期间倒也不是没有人找上门来,可我现在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不仅讨债的工作不想干,还增添了一个不乐意去抓小三的臭毛病。
任玫来探望过我几次,灵机一动,说:“周述,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这么白白浪费时间,倒不如读读书,提升提升自己。
我嘴上说着“我这人天生腿脚好,更擅长行万里路”,不过最后还是从她那里顺来不少和司法考试相关的书籍,兀自开始研习了起来。
这给了任玫不小的惊喜,她十分欣慰地说:“周述,真没想到你还会用功,还会想到去考律师证了。好好加油啊,回头成了大律师,一定不要忘了请我吃饭。”
我撇了撇嘴,故意夸张地晃了晃手上的《刑法》习题,“你这个小丫头真是什么都不懂。这上面满满的坑蒙拐骗,都在教人怎么发财,哪里是法律书,明明是一部致富经嘛。你快点帮我参谋参谋,哪一款刑期最适合我。”
“切。少胡说八道。”任玫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调侃归调侃,我倒是真动了转行的打算。人过三十,青春犹如天空上渐行渐远的飞机,总希望能留下一些醒目的轨迹。我现在干的活儿说好听点叫私家侦探,说难听点就是帮人打探隐私,算不上什么体面的营生,不光别人不太当回事,我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我就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于是从那天开始,只要没有工作,我便踏踏实实端坐在侦探所里,捧着一摞习题,从早到晚研究“天下第一考”,不知不觉间转过了年,眼看着冰雪消融,路边一夜之间开满了雪白的玉兰花。
这意味着猫要开始叫春,人要开始社交。城中心新开了一家重庆火锅,平日里十分火爆,我约了任玫,点了好吃的麻辣牛肉和鸭肠,对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汤锅,话题无非就是你怎么样、我怎么样、别人怎么样。
她说:“周述啊周述,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个案子?”
我故作深沉,淡淡地回答:“我需要先看一看我的时间安排。”
“你要不想帮忙那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哎呀,别呀,我时间似乎刚好没问题,可以随时随地听您调遣。”
任玫似笑非笑,得意扬扬地拿起酒瓶,给我倒满啤酒,然后便认认真真地向我讲述起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事情说起来也不算复杂:平安大道上有个小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保健品店,卖起了一些类似“长寿泉”“不老水”的玩意儿。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老板是真懂宣传,先是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一个野路子中医大夫坐堂,接着隔三岔五就在店里办起了健康讲座,来听课不光不要钱,还白送一盒鸡蛋。这一招顿时让附近的老头儿、老太太们集体着了魔,不光自己听,还拉着其他小区的老头儿、老太太们一起听。
倒不是没有人劝过他们,奈何老人们柴米不进,便有子女想出了一个办法——起诉保健品店,告对方进行虚假宣传。然而问题就出在证据上:老板带人在店门口一站,犹如两尊凶神,只许老人进,见到年轻人就拦住不让过,几次有人试图蒙混过关都被礼貌地请了出来。眼瞧着亲自出马不管用,有人便心生一计,派出了丈母娘去打探消息,最终结局犹如肉包子打狗,消息没得到,丈母娘倒一并入了魔,开始天天往保健产品店里面钻。
“事情的大概经过就是这样。所以,只能靠你了。”说完这些话,任玫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等候着我提出见解。
我故意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您别逗了,靠我什么啊?哪像别人,还有个丈母娘能打入敌人内部,我这一个孤家寡人,可没那么大本事。”
“拉倒吧你。”任玫顺势就给我戴起了高帽子,“你可是凭一己之力剿灭诈骗团伙的人,你说我不指望你,整个城里面,我还能指望谁?”
我伸了个懒腰,拿出一副指点江山的做派,“要我说,这事情光指望着也没用。这帮老年人之所以被骗,说白了就是子女的责任。子女都懒得管,所以才想着甩锅给私家侦探。你就说这些做子女的啊……唉,怎么不说话了?”
任玫满脸通红,憋得像盘子里的麻辣肥牛一般,狠狠瞪了我一眼,“周大侦探,忘了跟你说了。我妈也上了当,是这帮老人之一。”
“呸呸呸。”我赶紧捋起袖子,拍着胸脯对天发誓,“俗话说天下孝子是一家,你妈就是我妈。你放心吧,看我怎么收拾这帮骗子。”
吹出去的牛皮泼出去的水,犹如老牛吃嫩草,最后要么变成奶,要么变成粪。任玫这丫头我向来怠慢不起,更何况还是她妈妈。所以第二天一早,我一点工夫不敢多耽搁,等天一擦亮,便立马精心打扮了一番走出了家门。
任玫早已安排妥当。在平安大街的“湖岸小区”的苗圃前,远远就能看见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俏老太太。她亭亭地站在台阶前,戴了一副金丝眼镜,穿着平底靴,长着和任玫一模一样的鹅蛋脸和纤长的细眉。悄悄走到身后,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是任玫的妈妈吗?”老太太便扭过头来,从容地回答:“是的呢。您是任玫朋友的爸爸吗?”
说罢,她盈盈地笑了一笑,尺寸把握得刚刚好。
在我和任玫商量好的计划当中,我这一天的身份不是周述,而是周述他爸,要跟着任玫她妈混进保健品店,打入敌人内部。也多亏了老爹那一身过时的旧棉袄和大头皮鞋,让我看起来尽显颓然,十足一个脱离社会的老头儿做派。
任玫她妈丝毫没怀疑我的身份的真伪,一路上和我聊着家长里短,告诉我她从前是一名中学教师,每天和二氧化三铁跟碳酸氢钠打交道,论起来与诺贝尔还有居里夫人都是同行呢。
我则说我是一名会计,她就忽然很夸张地说:“会计好,过日子精打细算,以后任玫结婚了,对象最好也是会计。”
“律师不好吗?”我好奇地问。
她点点头,“律师当然也不错。”
“那……私家侦探怎么样?”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没想到老太太立马用力摇起头来,“私家侦探那不就是整天抱着个相机偷拍嘛。私家侦探不好,正经人为什么要做私家侦探?”眼见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老周,你儿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顺口扯了个谎:“他跟任玫算同行,也是吃法律这碗饭的。”不过反正也是吹牛皮,那干脆就吹得响亮一点,“孩子干大事嘛,一问他到底有多大,他就说反正很大,有四大天王那么大。”
我一路自吹自擂,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总算勉强应付了下来。如此步行了十几分钟,眼看出现了一座三层灰色写字楼,任玫她妈忽然颇为得意地向前一指,说:“你看你看,来的人不少吧!”
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我的目光投向十几米外,写字楼下的一片空地上聚集了十几二十个男男女女,无一例外的全是花甲老人的打扮,不少人拄着拐,弯腰驼背,一头银发看起来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往上的样子。我感觉一阵意外,不由得叹息起来:“哟呵,这么大岁数了还出来凑这个热闹。”
任玫妈妈便小声地“切”了一下,说:“还不是为了领免费的鸡蛋。我可不拿。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这么贪小便宜,迟早要吃大亏。”
我愣了一下,心中暗笑:真是五十步笑百步,虽说您没占小便宜,可是该吃亏也一样没少吃啊。
昨天任玫早早就跟我透露了,奇奇怪怪的保健药水家里从来没有中断过,任玫和她爸早已不堪其扰,然而她妈妈却始终振振有词,说:“西医是科学,中医是科学,这中西结合自然也是科学,我教了一辈子科学,难道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学吗?”话说得理直气壮,任玫和她爸从来没胆量反驳,因为俩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惹怒了老太太,老太太要断炊火,不给饭吃。
所以任玫没辙,特意额外叮嘱了我,让我好好看住她妈妈,千万别让老太太再搬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去。然而老太太这眼神实在太过笃定而坚韧,提及中医养生,瞳孔中闪得跟两颗星星一样,大有走火入魔之趋势。我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得,此次行程怕是难上加难了。
谈笑间,任玫妈妈已经带着我来到了写字楼下。门口站着一个小年轻,一见我俩立马笑脸迎了上去,“李阿姨,刚才老远见到您,我都没敢认。瞧您这气色比上次见面更好了。”
“真的吗?”任玫妈妈面露喜色。
“我能骗您嘛。这脸蛋红彤彤的,一看就气血充足,比上次见面还要好呢。”
一席话逗得老太太直夸他嘴甜。我立在一旁暗自吐槽:这大冷风天的,谁还不是冻得满脸通红呢?
在任玫妈妈的介绍下,我知道了这个小年轻才二十出头,是一名“养生顾问”。一问起我来,我就拿出了提前准备的说辞——男,六十二,退休两年半,轻微高血压。小年轻没有起疑,笑盈盈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叔叔长、叔叔短称呼着,带着我们走进了大楼正门。
一上二楼,正对着楼梯的房间门户大开,老人们正坐在里面三三两两地聊着天。门口站着两个穿着西服的男人。小年轻指引着我们来到近前,忽然停下脚步,向我隆重介绍道:“周叔,这是咱们这儿的经理,白博士。”
左边的那个偏分男人立马伸出手来,握了一下手。我大拇指故意在他指关节上捏了一下,当下心中便有了分寸——这关节粗大,手掌厚实,看样子是个打架行家。还白博士,老子信了你的鬼。
“白经理,幸会,幸会。”我学着我爹的口气。
白经理轻点了一下头,回答说:“您老不要客气。李阿姨和我们都是熟人,就跟亲人一样,您来了这里,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寒暄几句,看来一切顺利,我正要抬脚进门,他忽然又伸出手来拦住了我的去路,“您先别着急,我还得再多耽误您一会儿。根据政府规定,我得先看一眼您的老年证。”
我心中冷笑了一下:撒谎不打草稿,真是张嘴就来啊,跟我盘道,你还嫩了点。一切早有准备,我装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一边反复念叨着“真麻烦”,一边不慌不忙地掀开胸前的口袋,把我爹的老年证给掏了出来。
毕竟是亲生儿子,加上化妆技术了得,我看起来和我爹的照片并不会有多大差别。白经理上下看了看,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我伸出手来示意要取回,他却仍不罢休,装作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哎哟,看您这身份证号,您下个礼拜生日?”
“哪啊,还两个月呢。”他继续故意试探,可惜我毫不犹豫地纠正了。
终于确认无误,他侧了侧身,闪出一条路来。
走进这扇门,就算走进了店中。目测店里有一百二三十个平方米大小,正前方是一个临时搭建好的讲台,讲台下整整齐齐码放着五列塑料座椅。靠前的座位已经被其他老人占据了,任玫妈妈见状便开始着急找不到好位置,急慌慌地赶紧拉着我在正中心的两把椅子上坐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支笔和一个本子。
过了十几分钟,台下渐渐座无虚席,一个穿着中式大褂的老头儿慢慢悠悠走到人前,咳嗽了两声,整个房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这台讲座算是正式开始了,我也悄悄按下了怀里的录音笔。
我之前对保健品骗局也早有耳闻,这一场并没有太多新鲜的地方。无非是找个冒牌郎中,口若悬河大谈特谈养生、食疗,一会儿阴阳五行,一会儿穴位经脉,玄乎其玄,都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听多了跟王八念经一样,感觉昏昏沉沉,困之又困。
然而任玫妈妈却精神抖擞,真不愧是教师出身,不光听得认真,还特意准备了一个笔记本,一笔一画,把那个野路子中医的讲话全部工工整整地用小楷记录了下来。
到了后半段,理所当然要开始卖药了。话术翻来覆去也是那老三样:纯中药精华;什么病都能治;每天喝一口,活到九十九。
漫长的一个多小时里,我感觉如坐针毡,可是周围的老头儿、老太太们却兴致盎然,尤其任玫妈妈,一不注意,又掏出了千百块,换回了三个玻璃瓶。
看着瓶子里五颜六色的药片,我想起了任玫的叮嘱,便说:“一瓶好几百,可真不便宜。不再考虑考虑?”
可是却换来了任玫妈妈一句语重心长的回答:“老周,健康无价。”
话已至此,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取证的过程十分顺利。散了场,我马不停蹄地赶回侦探所,卸了妆,换上了牛仔裤和皮夹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犹如返老还童了一般。和任玫的碰头会约在了下午,坐在律师事务所楼下的咖啡厅里,听完录音,这小丫头便十分满意地向我吐了一下舌头,说:“果然还得是你。”
“这就完啦?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吗?”我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眼睛。
任玫直勾勾地看过来,不躲,也不闪,“你倒是提醒我了。不是让你拦着我妈吗,她怎么今天又买了一堆破烂回去了?”
“别提了。饶是我会七十二变,您母亲大人就是如来佛祖转世,命中注定与我相生相克。总而言之,就是俩字:没招。”
“少臭贫啊!”任玫假意嗔怒,随即笑了起来,像窗外的玉兰一样。
这样说说笑笑间,我们手中的咖啡被消灭了大半,对话才渐渐又回归到了主题上面。我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做,她便合上电脑,把手机轻轻抬起,放下,搁在我面前,然后挑了挑眼示意我去看一看。我低下头,发现手机上是一个叫“反诈联盟”的微信群,群里一共有三十几人。
“这些都是老人的家属吧?”
“没错。”任玫点了点头,“我粗略计算过,大家手上的保健品价值差不多一百万左右。现在证据确凿,按照假一赔三的原则,理论上讲,是可以要回来……”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右手,四根手指犹如四根嫩嫩的春笋,“四百万。”
“啧啧。”我被这数字惊了一下,禁不住叹息了一下,“看来这帮骗子要好好出一次血了。”
“你可怜他们?”任玫捕捉到了我的叹息。
我忙用力左右晃了晃脑袋,“那倒谈不上。”
“那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嗯……任大律师,干得漂亮!”
话虽然是这样讲,我心里不知为何始终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特别是那个白博士,笑里藏刀,看起来绝非善类,搞不好接下来要生出什么波折来。
想来想去,我始终放心不下任玫,还是决定继续摸一摸这个姓白的家伙的底细。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一连几日,我每天都抱着书来到写字楼附近,有时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有时坐在对面的公园里,一会儿低头学习,一会儿抬起头来。春日里,阳光明媚,老人们就跟一群群守时的候鸟一般,每天九点半之前,踏着阳光,三三两两飞进楼门内,直到一个半小时之后,人群又呼啦啦地散去,小年轻和白博士也在人群中间,两个人走到楼外,一张脸笑得灿烂,一直在和老人们挥手。
我继续等待,他们再一次现身要到下午三点之后。他们和那个中医大夫一起再次现身。三个人脱去便装,换上了轻便的运动服,走出大门,绕到楼后的停车场,径直登上一台蓝色的路虎极光,然后扬长而去。
三个人不知道的是,一辆枣红色的雷克萨斯这几天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心翼翼地尾随在身后,随着他们一路向北,停在了城中心附近的一间宾馆门前。宾馆是那种老式筒子楼改建的,一共五层,看起来其貌不扬,就在305到307,一人一间。
绕到楼后,找一个角度,并不难发现这几个房间的位置,高倍望远镜下,隐约可以见到房间内部。然而观察几天,几个人不是在抽烟,就是在打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稀奇。一直到第五天晚上,我正在楼下捧着一本民法试题啃面包,忽然看到那个白经理从宾馆正门溜了出来,鬼鬼祟祟地朝着一条小巷深处走去。
巷子里黑压压一片。他的身影犹如一个像素很低的马赛克,飘忽不定又难以捉摸,好在他嘴上的香烟闪烁出微弱的光斑,无意之中,给我指明了方向。我于是犹如一个翩翩起舞的芭蕾舞演员,脚尖点着地面,无声无息地追随着他,一直追到前面的拐角,望着他拐了弯,站在了一堵砖墙下。
他掏出手机,打起电话来。
十几米的距离,就算周遭安安静静,仍旧听不清楚。我左右张望了几秒,顿时想到了办法——先攀着一棵槐树,三两下窜上了墙,然后向下一跃,便来到了砖墙的另一侧。
独自贴着墙根快速向前行进了十几步,我终于听到了围墙另一面白博士的声音。
“没问题,我们都听您的指示,就按您刚才说的办……多亏了您啊,这一招真是高明,比这么零七八碎的瞎干可牛多了……好好,这都好说,等事成之后咱们见面聊……”话说得客客气气,如同工作汇报一般。
虽然只听到了个尾巴,不过我还是颇感意外:看姓白的说话这架势,这帮人幕后还有高人指点?另外,他说那一招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呢?
毋庸置疑,这些家伙没憋什么好事。白博士不再言语,我也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他的脚步声在墙外渐行渐远,终于再也听不到分毫,于是我马上翻过墙,冲回到了巷子口的车内,给任玫拨去了电话。
这几天里任玫正忙着委托事宜,不光要忙着跟家属商量,还要做老人的工作,虽然免不了费许多口舌,但倒也还算顺利,一提到这几个骗子这丫头便笑着说:“周大侦探,这次你可帮了大忙。我和律所那边已经商量好了,等一切结束,给你一个大红包。”
“先不提钱。这几天没什么异样吧?”
“没有。”她的回答斩钉截铁。
“确定?”
“确定。放心吧,我盯着呢。”
只不过一想到刚才白博士的那些话,我总觉得似乎太过顺利,顺利得有点反常。
果不其然,我担心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一个礼拜后,那一天看似没什么不同,一样的九点半开始集会,一样的十一点左右散场,但令人颇感意外的是,这一次三个人却并非到下午才离开。就在人群刚刚散去不久,他们忽然着急忙慌地出了楼门,坐上那辆极光,没有像往常那样奔向宾馆,而是一路往东南方向奔驰而去。
跟着他们出了城,翻过一座山丘,在山脚下的岔路向左拐去,穿过一片广阔的田野和干涸的河床,就看到了一片叫“独山”的山村。说是村落,其实也不过只有几十栋小平房,我开着车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村前村后绕了一周,眼见并没有什么异样,就在村口寻了一片空地停车,熄火,推开车门,飞速往村子里走去。
正午时分,村子里飘扬着饭香,四下里安安静静的,见不到一个人影,那辆蓝色路虎就停在一个大铁门前,旁边是一辆白色沃尔沃。左右张望,确定了无人跟踪,我大胆走上前去,摸了摸沃尔沃的引擎盖,微烫的感觉从掌心传来,这意味着车主也才到这里不久。
看样子,这是对方和这三个人约好在这里碰面了。这个人会是他们的幕后主使吗?
我悄悄走向这扇铁门,蹲下身体,扒着门缝用力往院子里张望,发现这是一座很荒芜的院落,到处是枯萎的野草和树枝。最里面的正房低低矮矮的,因为陈旧,瓦片上生满了杂草,一副随时快要坍塌的样子,隔着一道铁门,都能够嗅到浓郁的尘埃味道。
很明显,这地方已经久未有人居住了。
忽然有动静从院子里传来。那座正房大门豁然打开,露出那个小年轻的后脑勺。他一边倒退,一边向屋里面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到了最后,他猛地鞠了个躬,大声说:“姐,您放心!”我眼看他转过身,径直向着铁门方向走来。
而我也随即躲进了旁边的胡同,然后贴着墙,用余光偷偷往胡同外瞄去。十几秒之后,只见他打开了那辆路虎的后门,身子向前一探,等到再挺直时,手上已经多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单肩包,心满意足地颠了颠,便又回到了院内。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铁门徐徐合闭。我等待了数秒,便壮着胆子再一次蹲在了门前。视野中,这个小年轻正在远处推开正房的大门,抬起手上的单肩包,向着里面晃了晃。他说了些什么,不过我试图去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院子重回安宁。我一动不动观察了十几分钟,再也没有新的发现。我回到胡同,拿出手机,拨通了任玫的电话。
“我感觉不大对劲。”我缓缓地说。
“怎么了?”她愣了一下。
“现在还说不好,不过我很确定这些人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这几天,从家属那里听到过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吗?”
见我认真,任玫也严肃了起来,沉吟了片刻,忽然说道:“特别奇怪的倒是没有。不过有一件事情,倒是有点不寻常。前几天有个人跟我说,有一些家属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些骗子,所以单独成立了一个微信群。我本来想加入的,但是对方把我踢了出来。后来我就没在意,怎么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蔓延开来,我沉沉地说:“还不清楚。我需要你马上做一件事——现在去问问其他家属,看看有谁在群里,告诉我,这些人到底打算干吗?”
等待回复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我守在门口,一切沉默就如大战前的宁静,风吹草动都让人坐立不安。我在院子外来来回回徘徊,感觉等待了良久,低头看看手机,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分钟。我思考出好几种猜测,最好的结果便是一切如常,全部担忧都是胡思乱想。可如果我是在胡思乱想,这些人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来到这么个荒郊野岭,还神神秘秘地找这么个院落见面呢,总不能是为了吃灰吧?
任玫的电话如约响起,听得出,这丫头十分慌张,“怎么办,有一个叫‘栀树’的女人联系了其他家属,说既然是假一赔三,那不如大家有多少买多少,狠狠地赚上一笔。一些人听了她的话,最近这个礼拜疯了一样花了好多钱。如果她真是家属也就罢了,可我刚才打听了一下,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个‘栀树’到底是什么来历。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个女人和那些骗子是一伙的?”
我心中一沉,嘴上虽然安慰着任玫,“先别担心。”但是暗地里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栀树”,十有八九就是这些骗子的头领。
想来在任玫联系上这些家属,开始拉群谈论索赔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如果是一般人大概只会想到跑路拉倒,然而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它看成了机会,既然假一赔三,那就干脆借着假一赔三的名义狠狠再坑一笔。今天他们跑到这么个荒郊野岭,看起来是要准备跑路的节奏。
唉,人啊,当初就是为了免费鸡蛋才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保健品,现在为了假一赔三又继续上当,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我心中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任玫来。毕竟她是律师,事情因她而起,如果这帮骗子真得了逞,不知道这些被骗的人要闹出怎么样的风波。所以,我嘱咐她说:“现在不要犹豫,赶紧联系警察。”
挂了电话,等到再一次来到铁门外时,腰间那把瑞士军刀已经被我攥在了手中。眼见四下无人,我便毫不犹豫地来到两辆车旁,高高扬起右手,刀尖向着车胎奋力扎了下去。
一切完毕,院子里也传来了一阵一阵的脚步声。我三两步跑到十几米外的柴火堆前,一跃而起,蜷着身子向里面奋力一扎,犹如倒挂金钟,摆了一个头下脚上的姿势,但已经来不及动弹,只好一动不动地瞧着前方的大门“轰隆隆”缓缓开启,三男一女出现在了院子门前。
三个男人并不意外,正是那三个卖保健品的骗子。但那个女人却顿时让我脊背一凉。
我之前见过她。
这个女人正是欧雅。
钟封落网之后(钟封案,见前文【环环相诈:放我高利贷的诈骗犯,被杀猪盘阴了 | 毛骗局中局09】),我一直以为欧雅早已离开了,或者去了别的城市,或者干脆跑到了东南亚。可是没料到这女人胆子忒大,不仅压根儿没有离开,甚至还继续做着行骗的勾当。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句老话:忠于职守,爱岗敬业。这也算是少见的离谱了。
此时春风拂面,吹得欧雅一头乌发轻轻飘扬。她穿了一条黑色瑜伽裤,在和煦的日光中亭亭玉立,依旧美丽动人。只不过联想起那些所作所为,这样的美丽只让我感觉到一阵危险的气息,犹如罂粟花一般。
很快,所有人都发现情况不对劲了。拜我刀法所赐,八个轮胎全被扎成了蜂窝煤,两辆汽车犹如两只趴了窝的母鸡,一时半会别指望着还能动弹。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小年轻,二话不说,立马做出了一个发誓的手势,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叫了起来:“姐,我发誓。这真不关我的事啊,这……”
话只说了一半,旋即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
出手的是那个白博士,欧雅面不改色地伸出食指,压在了唇间,示意他不要出声,接着冷静地左右环顾起来,几秒钟后,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向了村口方向。
她发现了那辆红色雷克萨斯。
“哎哟,不知道我们惹哪位大哥生气了,妹妹在这儿先给您赔不是。麻烦大哥您现个身,何必跟车子过不去呢?”欧雅的声音很清脆,一边喊着,一边悄悄做了手势,然后继续喊道,“什么话咱们都可以商量。不要伤了和气,对不对?”
在她的指示下,三个男人四下散开,在周遭寻觅起来。眼看着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我干脆也懒得继续躲躲藏藏,捏着甩棍,腰间用力一挺,便从柴火垛里翻起了身,掸一掸身上的尘土和碎草,故作轻松地撩了一下头发。
欧雅看起来颇为震惊,但是转瞬之间,又调整回了往常的样子。三个男人正要向我冲来,她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接着嫣然一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周述周大侦探啊。呵呵,真是好久不见。”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咱们这算不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算不算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把甩棍用力甩开,在手掌上捏紧了,“毕竟之前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如果你想报仇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假如真的动手,饶是我拳脚了得,以一敌四,怕是也凶多吉少,只不过气势上我不愿认输,恶狠狠地看了那三个男人一眼,最后目光又回到了欧雅脸上。
欧雅歪着头,表情漠然了几秒,忽然笑了起来,“行了,周大侦探,别演戏了。你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我不想引人注目,才不会跟你动刀动枪。咱们今天都做回君子吧,动手就免了。”
她这样一说,那三个男人犹豫了一下,纷纷走回到她身边。我心中也长出了一口气。诚如欧雅说的,我刚才确实虚张声势,纯粹是赌她的理性,作为一个逃犯,光天化日之下,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在村子里嚣张。当然,万一赌输了,估计我要被揍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我耸了耸肩,表示不置可否。
欧雅便继续说:“不管你是不是仇人,我觉得咱们都可以做一笔交易。”
“交易?”
欧雅点了点头,“是的。你今天破坏了我们的车辆,不就是为了抓我吗?我很清楚,这大半年里你一直都在寻找我。不过,这几个兄弟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足挂齿,更和咱俩的恩怨无关。麻烦你不要跟他们过不去。只要你答应我,我保证立马跟你一起去警察局。”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三个男人一眼,对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咱们俩也算相识一场,今天做个了断吧。”
一席话让三个男人惊讶不已,纷纷回过头,劝阻起欧雅来。白博士尤其激动,说:“姐,就他一个人,咱们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欧雅便显得很生气,恶狠狠地吼了一声:“我说话不算了,是不是?”顿时三个人变得鸦雀无声。
我一看这架势,心中暗想:这欧雅简直就是武则天,只不过她这么心狠手辣的一个女人,怎么会突然这么无私了呢?
犹豫之间,只听到欧雅继续说:“周侦探,你觉得怎么样?”
眼前这三个男人虎视眈眈,若不表态搞不好真要鱼死网破。而且我也想看看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顺着她的意思做出了回答:“行,就按你说得办。”
话音刚落,欧雅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挽起我的手臂,拉着我往村口奔去。三个男人正要跟着,却悉数被她拦住了。就这样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那辆雷克萨斯旁边,欧雅伸出手,示意我打开车门,我却戳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掏出了车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刚才的那些话,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欧雅一愣,旋即得意地笑了笑,“周大侦探,你觉得那些话是为了让你相信吗?”
果然,一切都是说给那三个小跟班听的。
“刚刚一看到车胎被扎,我就知道这几个笨蛋被人跟踪了。接着你又冒了出来,我心中百分百确定,你之所以扎破车胎就是怕我们跑掉。周大侦探,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一定已经报警了,对不对?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既然人是他们引来的,祸是他们闯的,那么后果也得他们自己担着。这样不正好嘛,警察抓了他们,你也有了交代,没有白忙一场,怎么,这样不是很好吗?”
说完,她嫣然一笑看着我,恍若梨花。
我“哼”了一声:“什么我也有了交代啊?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不就是让人给你殿后,想趁乱溜之大吉吗?”
“你要这么想也成。不过……”欧雅拉开了单肩包拉锁,向着我晃了晃,“话是假的,但钱可是真的。这里面的一百万就当是临别赠礼,只要你把车让给我,放我一马,这些钱全部都是你的。”
怎么,是要收买我吗?我不由自主地侧过头,朝着包内望去,只见到一大片红彤彤的颜色,包里面满满当当的,塞得全是百元大钞。
“这些钱虽然不多,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少了吧。”欧雅又重复了一次,“周述侦探,你觉得怎么样?”
她说得没错,我这些年辛辛苦苦,不过勉强维持温饱罢了。至于一百万,那是一个做梦时才敢考虑的数字。一想到这里,我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于是眯着眼睛,义正词严地回答:“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欧雅拿走了车钥匙,单肩包到了我手上。一百万拎在手上的感觉就像拎了两个大哑铃,搞了半天,原来有钱的感觉和撸铁并没有什么区别。
汽车发动之际,我忽然打开后门,问了一个刚才就在思考的问题:“你明明可以跑掉,去哪个城市都成,去东南亚也成,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不走?”
她淡然地回答:“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人生都在这里。周述,有缘再见。”
说罢,汽车扬长而去。
半个小时后,欧雅在城外落网了。
她百密一疏,并没有注意到,就在我打开后车门的一刹那,一台手机被塞到了座椅下面,位置信息源源不断地发到了任玫那边。
一百万现金也没有在我手上停留多长时间,就被我交到了闻讯而来的警察手上。
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我后来跟任玫打趣地说:“得,我就是天生受穷的命,活该和横财无缘。”
任玫摸了摸我的脑袋,安慰我说:“你啊,如果真是和横财有缘的话,那你也不是周述了。而且如果不是你,我这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
我这才知道,原来任玫也被欧雅给骗了。那家所谓的保健品店根本就是个李鬼,从来没有拿到过品牌的正式授权,店是仿冒的,产品是仿冒的,更绝的是,连官网都是仿冒的。据说欧雅买通了网络公司,将仿冒的官网堂而皇之地挂在了搜索页面上,不光能在里面查到地址信息,甚至还有客服电话。饶是任玫小心谨慎,还是着了道。
好在最后一切真相大白了。
不久之后,任玫从警察那里带来了欧雅的消息。原来那天这女人确实动了跑路的心思,她原本要带着这三个人一起去东南亚的,嘴上说要带着他们去发财,实际上却是想将他们卖给当地的诈骗团伙。无形之中,我的举动恰好救了这三人一命。
“不过最令人意外的是欧雅的身世。”任玫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其实欧雅当年是被骗到东南亚的。她听说去赌场做荷官一个月能赚一万美金,便跟着别人先去了云南,又翻山越岭,偷渡出了国界,没想到刚一到境外,就被人卖到了诈骗园区。她足足在那里待了两年半才回来,之后就开始做起了诈骗的勾当。至于那两年半的事情,无论谁怎么问,她从来都是闭口不谈。真的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想要给出一番见解,却始终什么也说不出来。本来应该是大快人心的结局,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大快人心的感觉。想起尹薇,也想起那些被她蛊惑的人,最后沉默良久,我只能用佛经上的一句话聊作总结。
“于他财物,恶欲名贪。”
欧雅如此,被欧雅骗的人也是如此。
—END—
作者 | 周述
私家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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