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贷的中专老师失踪100天后,警察在打捞上的沉车里发现了他 | 豫北警事05

文化   小说   2024-11-08 17:01   北京  

【豫北警事】是刑警夏振乾在苍衣社创作的故事专栏,记录了他用20余年时间寻找失踪哥哥的漫长路程。在这宗诡异的失踪案背后,是一座城市在时代浪潮中的变迁,是一代人的命运在岁月洪流中的蹉跎。

※ 苍衣社刊发的为半虚构故事。

大家好,我是脸叔。

今天继续更新由刑警夏振乾创作的故事专栏【豫北警事】

财政所职工李玉梅报告了一起失踪案。她的丈夫钱进,是一名中专的在职教师。已经失踪四天。夏振乾心中对钱进的下落,有着不祥的预感:钱进很可能已经死于非命。

随着调查的进行,钱进的另一份工作浮出水面。除了教职,钱进同时在放贷的生意。其中牵扯到另一个人,孙斌。然而,孙斌也同样下落不明。


这是 豫北警事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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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 11623 字


接前篇【70岁老母喝了六瓶盖“中华神酒”,被干传销的儿子害死了 | 豫北警事04

“钱进不会出事了吧?”李玉梅问我。

“这个只能等侦查之后才能下结论。”我看着脸色枯黄憔悴的她。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失踪了4天,在我以往办的案件中,失踪者通常已经死亡。

李玉梅想再说些什么,又犹豫着似乎怕我不耐烦。踌躇了半天,她说:“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要问的你随时打电话。”

我把她送出门外,示意她往左走是楼梯,她转向了右边。我提醒她,她抱歉地冲我笑了笑。我能理解作为失踪者家属的心神恍惚。那个人在梦里,在心里,却始终来不到现实里。

根据她刚才的叙述,我理了一下思路。

报案人:李玉梅,朱门镇财政所职工。

失踪者:钱进,李玉梅的丈夫,26岁,滑城职业中专在职教师。钱进的妻儿父母在朱门镇生活,只有他一个人住在县城康乐巷的院子里。

2006年9月5日以来,钱进和家人互相没联系过。9月8日,李玉梅接到职业中专办公室的电话,称钱进没来上班,联系不到人。她才发觉自己也联系不上钱进了。便匆忙回家,走进胡同,钱进的白色捷达车不在,打开门,家里没人,屋里还是老样子,钱进的衣服也未收拾,没有出门的迹象。她问邻居,邻居说这几天挺忙的,没有在意。当时天色已晚,第二天一早,李玉梅跑到公安局报案。

我的妻子闫会也在职专工作。今天早上,她就跟我说过此事。对于钱进的莫名失踪,同事们纷纷猜测:有的说卷入非法集资案跑路了;有的说不想上班又和妻子感情不和出去云游了;有的说和情人私奔了......尽管学校里从来没有钱进的桃色传闻,但持此说法的同事认为,男人哪个不好色。闫会对这些传闻都不相信,她也懒得猜。但她对我人已死亡的看法嗤之以鼻,认为是警察的职业敏感。闫会的理由铿锵有力:由于教师的职业限制,钱进接触的人简单,不会遇见血腥的暴力。对此我保持沉默。我不能拿自己的本职和一个外行进行毫无意义的争辩。

闫会说,钱进在外面干得有生意,好像是“放钱”。教书于他而言是个无关紧要的副业。

“放钱”是放高利贷的意思,也是民间借贷。已经在滑城以至全国风行好几年了,由此引发的借贷纠纷数不胜数,更甚至于发生恶性刑事案件。

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7了,下班回家。我用钥匙拧开锁,大门声音一响,就听到儿子夏冬在屋里大声问,“谁啊?”

“我。”

“哦!”夏冬回答道。

我们上班,小雨去幼儿园的时候,夏冬待在他的房间里打游戏。他用不灵活的手指敲击键盘,有时顾不过来还需要下巴配合,常常激动得满头大汗,看起来特别投入,可只要门一响,即使有人同样坐在屋里,他总是第一个听到。

我一进屋。夏冬就说:“我妈和妹妹还没回来。”

“哦。你尿不尿?”

夏冬坐在轮椅上,生活不能自理。

“尿。憋的时间长了,都没感觉了。”夏冬呜啦呜啦说道。脑瘫的缘故,他说话不清楚,不过和他熟悉的人都能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闫会平时下班早,今天怎么了?我正准备给她打电话,她骑着电车带着小雨进了院子。

“学校开会,开了两个半小时,我怕你没空,让双会接的小雨,开完会,又上双会家接回来。都是那个钱进闹的,他这一失踪,学校让每天必须两签到两签退……”闫会嘟嘟囔囔说着进了屋。

双会是闫会的妹妹。

“你怎么没做饭?”闫会的声音明显不悦。

“不知道你们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你这种人有什么好,懒,回家躺沙发。再累也得给你做饭,脾气不好说话冲……”

我烦了。走出屋子。

“什么玩意儿?不干活又说不得。你把自己卖了得了,卖给你们公安局。在局里卖命,在家里修行。”屋里源源不断地传出闫会的抱怨。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身体尚可,她离不开五星村,也愿意一直照顾夏冬。但我执意要把夏冬接走,母亲已经年迈,这个担子不能再让她挑了。我天天忙得不着家,照顾夏冬自然成了闫会的事,家里单位里,她确实不容易。


包星反馈来消息:钱进的通话记录显示,9月5日早晨7点15分和晚上8点29分,有同一个移动号码给他打过电话。

我们找到了号码的主人:刘彩虹,43岁,五星村人,目前在江山路和文明路交叉口鑫鑫烟酒店工作。

刘彩虹和当年一样,白白胖胖,像喧腾的馒头。(※ 刘彩虹,电厂后勤职工,是前电厂厂长许尽然的相好,丈夫名叫杨西东。前文:厂长情人家有间地下室,里面有四具不见光的尸体 | 豫北警事02那张脸由于脂肪支撑,并没有什么皱纹。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媚。

刘彩虹见到我很尴尬,承认给钱进打过电话,不过是孙斌让她打的。

刘彩虹和孙斌认识,有些年头了。2005年的一天,孙斌到鑫鑫烟酒店买烟,两人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很快便发展成情人关系。

说起孙斌,可是个前科人员。1985年,他因故意伤害被判入狱,2004年出狱,并没有找固定工作,整天东游西荡。孙斌回归社会的状态,表明他很可能再次犯罪。当年,刘彩虹和许尽然相好是为了钱,现在爱上孙斌,也许是享受恋爱的感觉,谁知道呢?她那个老实男人杨西东,现在在五四澡堂搓澡,他可没有闲功夫管刘彩虹,即使有,他也管不了。

孙斌让刘彩虹打电话约钱进出来,时间定在9月5日晚上9点,地点是东湖,至于干什么,孙斌并未说明。刘彩虹自己编了个理由,说自己饱受孙斌纠缠,厌烦至极,可总是摆脱不了。钱进回复:他不会让刘彩虹流泪的时候没有怀抱依靠。

东湖位置偏僻,在县城的最东边。20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一带是一片窑厂,土被挖出烧成了砖,窑厂关停后,成了一片巨大的洼地。滑城政府根据其地理特点,建了一个湿地公园。挖湖种树种花。几年期间不断完善,生生把东湖从恶臭熏人的大泥坑,变成了风景宜人的公园。尽管有些地方还没有完全修缮好,但也是百姓娱乐休闲的好去处。

9月5日上午,刘彩虹再次跟钱进打电话,叮嘱他不要爽约。当时,孙斌还在自己家——半坡店乡孙堤村。孙堤村离县城很近,只有几公里。和钱进约定之后,刘彩虹立刻回复孙斌,事已办妥。

钱进20多岁,刘彩虹已过不惑。我理解不了钱进对刘彩虹的保护欲从何而来。也许,像3个月前侦破的一起入室盗窃案,嫌疑人潜入后只找到一百块钱,正欲离开,看到床上随意放置的胸罩,一时性起,把精液射到胸罩上面。我们侦查时,从受害人家路口监控里,捕捉到嫌疑人的清晰正面,进而怀疑他就是两年前入室盗窃强奸杀人案嫌疑人。为了进一步证明猜测,我们把精斑中提取到的生物信息送到公安部做DNA检测。

结果出来,正是寻找了两年之久的嫌疑人。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案件破的极其偶然,毕竟,没有精斑,就锁定不了嫌疑人。包星还问我,一个40多岁的男人,看到女人的胸罩就可以射精?这一次他倒是没有问我,一个20多岁的男人怎么迷上了一个40岁的女人,问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孙斌和钱进能够相识,是其出狱之后,手头紧想借点钱花花。亲戚都不愿意借给他。比他早出狱的狱友“聋子”出主意,从钱进那里可以借到钱,孙斌就跟钱进打电话,钱进说借款可以,但必须抵押房产和车,孙斌啥都没有,没有借到。后来,钱进又联系孙斌,让他帮忙催要借款,并根据要回来的数额支付辛苦费。

刘彩虹和孙斌好上之后,孙斌带她跟钱进吃过几次饭,慢慢熟悉了。

我让刘彩虹把9月5日晚上的情形,详细地说说。

“我那一天下班早。一般这个季节,烟酒店都是9点关门。这是我亲戚的店,我跟亲戚说家里有事,又给丈夫说店里忙,晚点回家,然后骑电车来到东湖白马坡。”

“为什么去那里?那么偏。我记得那天下雨。”我看了一眼包星,他点了点头。

“晚上那一截没有路灯。”包星补充道。

“是孙斌让我走那儿的。他说那偏僻,方便他和钱进谈事儿。到白马坡,孙斌和一个戴帽子口罩的高个子男人已经等着了。孙斌让我跟钱进打电话,谎称电车轮胎被扎,让他来接我,我照做了,随后他们藏到一旁的树林里了。”

“当时,钱进在电话里还问我,下着雨为什么走那里?我说下班晚了,这是近路,怕你等。我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都要哭出来了。钱进叫我不要害怕,他很快就到了。到了之后,他刚下车,孙斌二人就冲出来,把他摁在地上。我很害怕,骑着电车头也不敢回地跑了。警官,往后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10点多,心神不宁的刘彩虹跟孙斌打电话,想问问他们把钱进怎么样了,孙斌不接。再往后她跟孙斌联系,就联系不上了。


孙斌消失了。

当年19岁的孙斌从机床厂下岗后无所事事,回到半坡店老家整天东游西荡。一次他和堂弟孙勇半夜外出,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发财之路:村子外不远处的黄河滩是很多男女深夜约会的佳地。孙斌兴奋异常,着手行动,不到三个月他们抢劫了十几对,获利颇丰,他喜欢这个新职业,来钱快又刺激。

1985年8月20日晚上,孙斌和孙勇走近一辆汽车,车子还在晃着,车里传来男女哼哼唧唧的声音,孙斌猥琐地笑了,上前猛然拉开车门,看见一对光着身子的男女正在卖力地“交流”。孙斌上前摸女的,男的不让,他们打了起来。后来,那个男的在医院躺了两天死了。那次,孙斌不仅打伤了人,还抢走了2000块钱和一条金项链。案发后,孙斌和孙勇被抓捕判刑。

案情分析会上,我们都认为孙斌和同伙从孙堤村出发抄小路到白马坡,再原路返回。那条路虽不好走,但机动车也过得去。关键是几乎没有碰到人的机会。

高老师问:“那么钱进的车去了哪里呢?”

李攀指着地图:“顺着白马坡往西走2公里,就是黄河岸。往东走,上301公路,可301公路上的监控没有拍到钱进的汽车。”

“掉河里了?”我说出疑问。

“头儿,咱们给王局长请示打捞吧。”包星兴致勃勃地说。

“从哪个地方下水打捞?”

“你有准确的位置吗?”

“打捞上来呢?”

“从钱进失踪到现在已经5天了,车在水里泡着,提取到有价值数据的概率微乎其微。”

面对我的连环追问,包星看看我,再看看高老师,刚才还自信的小伙手足无措起来。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刚上班的我,想大展拳脚,却常常不得要领,直至弄巧成拙。

高老师说:“年轻人,跟着夏队长还得好好学习。”

高老师是我一上班就跟随学习刑侦的老刑警,多年的情谊让我们亦师亦友默契十足。他妻子两年前得了渐冻症,尽管有岳母在他家里住着,帮忙照顾,他也需要拿出一定时间和精力放在家庭里,要不然这个中队长咋会轮到我当?有时候人的命运就是这么相似,总是受到造物主的戏弄。有人说幸福就是家里没病人,牢里没亲人,外面没仇人。按这个标准我们两个都不幸福。

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人查钱进,一路人查孙斌。准备再捋一遍他们的社会关系。


钱进居住的康乐巷是滑城最早建成的小区之一,这儿都是老住户,邻居热心,但是走访没有结果。邻居眼中的钱进不爱说话,同一胡同的人见了面跟他打招呼,他都爱搭不理,时间久了,也没有人理他了,他成了胡同里无足轻重的人。

家里没有收获,我们到钱进的单位去看看。

滑城职业中专,在县城北边,紧挨着北环路。一进门,道路两侧高大挺拔的银杏树叶子黄绿交错,煞是好看。往里走,是矮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树叶的颜色像大自然的红黄绿三彩调色板,相配成景。道路左边草地上一个上面题着“求知”二字的亭子,翘起的高高亭角下,一个教师模样的人在里面看书,给人一种人在景中坐,人也是风景的感觉。一阵9月的风拂过,送来桂花的香味,我和包星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

“有没有闻到嫂子的味道?”包星问我。

“有,杀气。”我和包星都笑了起来。

张副校长在行政楼前等我们,简单的寒暄之后,他把我们让进了办公室。坐定,我开门见山。张校长介绍了钱进的一些基本情况,毕竟人命关天,怕有所遗漏,他把办公室的李主任也叫来了。

他们介绍的情况和钱进成为校园热点之后,闫会在家实时播报的一致。张校长说这一次钱进无故旷课,学校以为他在故伎重演,本来早想上报教育局处理他,但考虑到他的前途,一直等着他回来。日前,学校已经跟上级部门汇报了此事。李主任补充,在人际关系方面,钱进没有亲近的同事,曾经有一个好朋友小武,全名武志军,两人也因为钱的事儿闹崩了,来龙去脉他们也说不清楚。他们把武志军的手机号和家庭住址给了我们。

我们从职业中专离开,已近中午饭点。我问包星饿不饿,他说肚子早发出抗议了,那就先回公安局吃午饭。

一走进局食堂,我就闻到了烩饼的香味,这也是我小时候父亲做得最拿手的饭。他常说,他要开烩饼店别家就得关门,为了他人的活路只能继续踏踏实实当工人。如今我再也吃不到那个味道了。

烩饼做起来并不难,把二指宽的饼条、鸡血、豆腐、豆芽、青菜、肉丝,一锅煮,出锅淋上熬好的葱花油,香喷喷,热腾腾。风卷残云,我和包星每人干了两碗,舒坦!包星一抹嘴,站起身,我示意先回办公室休息会儿,顺便在脑子里过一过信息。

把自己陷进椅子里,我盯着手中钱进的照片。他脸形瘦削,鼻子笔直,眼睛不大不小,双眼皮,嘴唇很薄,嘴巴略宽,这是一个帅气的男人。钱进家庭关系简单,家境富裕,毕了业就在滑城职业中专上班。钱进所有信息中,唯一吸引我注意的也就是,职专李主任反映的其暴躁性格了。

这时,朱门镇派出所的同事反馈过来信息:钱进的母亲是个老实的家庭妇女,父亲钱广夫、妻子李玉梅在单位和邻里中口碑也很好,没有听说过和谁结过怨。

我喊上包星去找武志军。


武志军的家离公安局不远,是滑城以绿化出名的小区,他家住在三楼,等走到楼梯口,武志军的妻子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们了。一进门,躺在沙发上的武志军拄着拐杖站起来,表示迎接。三天前,武志军打球扭伤了脚。

我们落座之后,武志军的妻子热情地倒了两杯水。

我把来意简单说了一遍。

“钱进,我和他同一年参加工作,那个时候都没有成家,喜欢一起打球,下了班一块去喝酒。”武志军说道。

“他比我们同一批参加工作的人脑子都活。我没什么追求,上班下班,出去玩玩。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挣钱,其实一帮人里面数他家庭条件好。后来才知道他做民间借贷生意。”武志军说。

包星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这个1983年出生比我小8岁的侦查员此刻无比兴奋,就像敏锐的猎犬,嗅到了猎物,辛苦走访了两天,他认为的曙光即将来临。

武志军说看见别人挣快钱,他眼红了。三年前,他拿出5万块钱积蓄给钱进,让钱进帮他放款。以钱进的利率,借款方借5万只能得到4万块钱,那1万是提早抽出来的利息。

“你们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包星问。

“知道。可是教师的工资实在不高,钱进又跟我拍着胸脯保证,又有借条。”武志军羞愧地说。

一年后,武志军的父亲突发心梗,需要做手术,他急于用钱,向钱进要这5万块钱。钱进说,借款人手头紧,一时之间还不了。武志军就向亲戚东拼西凑,凑够了手术费。一段时日后,他再跟钱进要钱,钱进说借款人还不起了。武志军理论,钱进既然是操作者,就应该负责。钱进不愿意,反驳他享受高利息,就得承担高风险,别人让他帮忙放钱都会给抽成,他帮武志军放的钱,一分抽成都没要。

两人争吵了几次,除了加深矛盾,没有解决问题。武志军的妻子准备起诉钱进,但是钱进不屑地说,他不怕,法律不保护高利贷。

武志军和钱进闹僵了,只得托单位的另一个同事找钱进商量钱的事。随后,钱进给了武志军一万块钱,说剩下的等借款者还了再说。等来等去,等到现在钱进连人都找不到了。

我们从武志军家出来,走在回公安局的路上。

“夏队,你看武志军又高又瘦,身上的肌肉线条明显,一看就是经常锻炼身体的人,控制钱进绝对没问题。他会不会是孙斌的同伙?”

包星一边开车一边显摆胳膊上的肌肉。

“你是在怀疑武志军?”

“怀疑他也合情合理,有杀人动机。”

我笑了一下。

“夏队,你为什么笑?每一次你笑我都毛骨悚然。”包星夸张地说。

“那我问你,孙斌和武志军是啥关系?”

“这需要查查他们两人的社会关系。我看孙斌、武志军的长相,总觉得相似。刚才在武志军家里我就想问。”

我也有这种感觉。包星胆大心细,工作积极又爱思考,我们这一队的年轻人数他最机灵。


张峰从半坡店回来,汇报他和半坡店赵副所长了解到的孙斌出狱后的情况。

孙斌的父亲让他在自家蔬菜大棚里干活。家里承包了6亩地。孙斌嫌老是蹲着腿疼,大棚里又闷得慌,不干。他在离家不远的工地上打零工,一个星期恨不得干两天歇五天,他这种干法挣不了几个钱。手里钱花完了,就伸手跟父母要。60多岁的父母嫌他不争气,一气之下把他赶回了老宅。

孙斌家老宅在村子的最东头。不和父母住一起了,他更加自由,在村子里来回瞎逛,和西家侃侃东家聊聊,满嘴生花,逗的妇女们嘎嘎笑。有的人烦他,看不惯这种白发父母干活,青头小伙游手好闲的气人场景,不愿意搭理他。孙斌也没有处得好的朋友,今天和村民甲喝酒,明天和村民乙划拳,看似热闹,其实都是村民之间打发时间的无聊交际。他有时候往外面跑,回到村子里就吹牛,说他在县城有一个相好,长得比林志玲还漂亮……

“夏队,当时你打电话让我顺便了解武志军的情况。我一问。赵所正好知道,武志军的老家离孙斌家有两公里,武志军和孙斌是姨表兄弟,两人的母亲是亲姐妹。”

武志军小区门口的监控是假的,门卫说摆设也能震慑,我无暇跟瞎糊弄的物业探讨责任心。追问了一下,门卫认真想了想说,近几天没看见武志军出门。

我想再去找刘彩虹了解情况,刘彩虹不愿意和我们在烟酒店见面了,她约到了双流公园。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的都跟你们说了。”一见我们,刘彩虹着急地说。

“别着急,歇一会儿再聊。”我示意她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几个年轻人在打球,篮球砰砰砸在地上的声音,像极了这个年龄消耗不完的精力。

“夏队长,我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刘彩虹恳切地说。

“我联系不上孙斌。你看看我的手机。”她把通话记录展示在我面前。

“孙斌在你面前提过武志军吗?”

“武志军?”

“我想起来了,那是他表弟。孙斌跟我说过,去年春节他们一起吃饭。武志军的老婆说起钱进,气得咬牙切齿,非要让孙斌教训一下他,武志军不让,两个人当着亲戚的面吵了起来。孙斌说他这个表弟还是亲他的,怕他再出事儿进了监狱。”

“等你再想起什么给我打电话。”我叮嘱。

刘彩虹说一定。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双流公园。

“案件的波折就像心电图啊!”张峰故意气包星。

“成直线你就挂了。”包星不服气地说。有时候希望和失望的距离就是这么近。


孙斌半个月以来的通话记录,我们逐一排查后没有发现可疑之人。那个和他一起出现在东湖的男子,他们是怎么约定的呢?

2006年9月5号上午9点多,孙斌乘坐村支书孙建生的车到了县城,他从梧桐路下了车。他手机通话记录里当天联系的人只有刘彩虹。

当天,孙堤村去过县城的总共两个人:孙三一到人民医院体检,体检完下午3点多就回家了,没有再出过村;村主任孙建生在县城办事,然后到朋友家喝酒,喝醉了,住在朋友家,第二天才回村。孙斌的狱友“聋子”自己村里有白事,一直帮忙到很晚,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村子……

那个和孙斌一起绑架钱进的人。他是谁?

孙斌的堂弟孙勇出狱后去了广东打工。当年他入狱,导致父亲孙岩石和大伯交恶,亲兄弟闹得大打出手。孙岩石指责都是孙斌这个坏种,把孙勇从县城拐带到村里,带坏了。孙斌的父亲不甘示弱,两人在村里最热闹的“情报中心”,指着对方的鼻子骂着共同的祖先,引得看热闹的村民摇着头叹息。

孙岩石的另一个儿子孙强和孙勇是双胞胎。孙强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憨傻。他们一家在孙勇入狱之前就在县城生活了。孙氏兄弟争吵后,孙岩石没有再回过村子,孙斌出狱后也在村里扬言,和二叔家断亲了。

我们本着不放过一丝可能的原则找孙岩石了解情况,他不在家,和儿子孙强去亲戚家吃饭了,他老婆拿出了孙岩石的病例,案发当天他在中心医院做尿道结石手术。

案件的停滞化作烟灰缸里厚厚的烟头,屋子里乌烟瘴气,像腾云驾雾一般。不抽烟的高老师实在忍受不了,他躲到了走廊里。事实证明,抽再多烟也解决不了面临的难题。

钱进和孙斌的消失,俨然没入河沟的雨滴,我没有看到最后的那一丝涟漪,我苦苦思索着一切的可能。

刚才还愁眉不展的包星,此刻却吱溜吱溜吃着泡面。我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烦恼是粘在衣服上的薄雾。已过而立之年,我的烦恼是被水浸湿的衣服,暖上一宿也干不了。包星看我看他,赶紧给我泡了一桶,本来不饿,我还是大口吃了起来。

案件讨论到最后,又回到钱进身上:他既然放贷,肯定保留借条、账本,抑或是抵押车辆以及其他质押物。但是李玉梅在家里没有找到和放贷有关的东西,我们搜查过也一无所获。钱进到底把它们放到哪里了?或者,他真的已经把和放贷有关的一切处理完了?

刘彩虹听钱进说过,放贷的生意没法做下去了。安州非法集资案,牵扯了几千人,受害百姓众多,社会影响恶劣,政府头疼,怎样才能追回被嫌疑人卷走的钱款,安抚把血汗钱投进去的老百姓?怎么才能维持社会稳定?对披着大公司外衣,打着入股、高额返息,实则诈骗的行为,相关人员不仅需要承担刑事责任,在经济上受到的惩治也会越来越严厉。钱进叹息,他小打小闹的借贷生意没法做了,大环境政府政策的压力,小环境越来越多借款者还不起借款,再做都得把老本搭进去。他让孙斌找个正经活干。

“钱进有没有说过,抵押给他的车辆或质押物放在哪儿了?他准备怎么处理那些东西?”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刘彩虹。

“没有。孙斌猜他已经处理了。”

此刻,案件的侦查如同进入一个四面没有窗户的房间,我们看不到光亮了。

“怎么了?连咱队最机灵的包公后人都没有主意了吗?”高老师打趣包星道。

“哎!愁损翠黛双眉,日日案件心累。”包星一边冲咖啡一边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这是昨晚他熬夜研究案子的结果。高老师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树叶黄了又落。这个案子从秋天走到冬天。

难得清闲的周末。我们一家人在卫河边散步。滑城的初冬是一副温情脉脉的模样,带给人的是适当的寒意。如我们一样的散步者三三两两,人不多,但放眼望去,长长河岸的走道上,哪儿都有人。我们停留在一处,看人钓鱼。河堤下的钓鱼人钓功深厚,一会儿一条鱼上钩,小雨欢欣地庆贺着别人的收获。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李玉梅。

李玉梅在钱进老家发现一辆黑色本田轿车,想让我去看看,和钱进失踪有没有关系。钱进的老家是朱门镇往南12公里外的钱庄。那辆车在钱进二叔家院子里停放着。

我给张峰打电话让他通知弟兄们、联系开锁的人。挂断电话,我联系刑科所郭龙,让他和我们同去钱庄。

安排完工作,这次卫河岸的散步之旅也结束了。家人们已经习惯了我会突然有事。母亲推着夏冬回了老宅,祖孙两个再亲近一晚上,明天大姐就来接她去安州小住了。

母亲疼惜夏冬。她每隔两天骑着那辆比夏冬年龄还大的三轮车从城西来到城北我家里,有时候带上两穗玉米,有时候是在路上顺手买的包子。她谁家也不愿意住,她要守着这个和夏山林住了一辈子的地方,等着夏振中回来。这次是大姐夫妻盛情相邀了好多次,母亲怕大姐夫多想,决定去住几天。

走到钱庄,李玉梅站在村口等候多时了。上车!我冲她喊。她犹豫了一下,上了车。几分钟后,她指挥张峰在村西头停车,带我们走进胡同里。

这个在胡同底的院子荒废许久,院墙破败颓圮的地方围了一层铁皮。

“钱进的二叔在云南工作,这就成这样了。”李玉梅解释道。

车锁打开了。郭龙戴好手套拉开车门,我看到后座米色的真皮座椅上和脚踏区域,有几点已经变成黑色的血滴。在车上发现了行车证、驾驶证,还有撕碎的借条,两个证上的名字是程衣。借条是丁胜利写给钱进的5万块钱借条。

我们把车拖走,生物信息回局里再逐一提取。


丁胜利和程衣是夫妻,在新城的金秋花城小区居住。我和包星去新城派出所找到候所长。候所长带我们上门,一个年轻女人开了门。

程衣夫妻在金秋花城东门开了一家汽修店,她打电话把正在店里忙碌的丁胜利叫了回来。

二人和钱进认识是通过程衣的堂哥。前年,丁胜利的母亲确诊胃癌,当时他们的店刚开张,夫妻俩的积蓄都投进店里了,实在筹不到钱了,就向钱进借了20万。

这20万借款,到还款期还剩5万没还上。丁胜利跟钱进商量想过完元旦再还,利息也没少给,怎么商量钱进都不愿意,说到期了,怕他赖账。丁胜利说有店在,一家老小住哪他都知道,也跑不了,钱进还是不愿意,过了几天也没见钱进催,丁胜利以为他同意了,谁知道钱进竟拦程衣的车。

那天程衣一出小区,才拐到路口,钱进就开车横在她车前面,摁着喇叭喊着让她下车。她正犹豫呢,从车里下来一个凶神恶煞的马仔,一把把她从车上拽下来,吼着让她还钱。毋庸置疑,这个马仔就是孙斌了。程衣立即给丁胜利打电话,让他过来。等丁胜利的时候,钱进竟然摸程衣的手,还说怪白嘞,程衣一巴掌扇过去,马仔结结实实回了她一嘴巴,丁胜利正好看见,和他打了起来。丁胜利不是对手,鼻子、嘴巴都被打流血了。钱进在一旁抱着膀子冷笑着,一脸的得意。

钱进让丁胜利夫妻立刻还钱,丁胜利说没钱。今天必须给,钱进疯了一样吼着,“利息给你们算得就少,你们又想赖账!”程衣急忙解释不是赖账,是真没钱,等手里有了,立刻给他。钱进就是不听,一直僵持着,最后没办法,丁胜利夫妻凑了一万块钱给钱进,把车也押给了他。

车里发现的撕了的借条是原先的,丁胜利还了一万元钱后,重写了一张。

我们询问完后,程衣问我出了什么事,见我只是笑着,又问我,她的汽车在哪。我告诉她车在公安局院里停着,处理完事会通知她开走的。

丁胜利送我们下楼时随口说了一句,钱进这种人迟早得出事。我问他何出此言。他说一个教师不仅放高利贷,还不择手段讨要借款,会不出事?钱进的那个马仔一看就是监狱大学毕业的。哎!那天真怕啊,他都看见马仔口袋里的刀了,本来想报警,生生忍住了。

我们回到局里,血迹检验报告出来了,是丁胜利的。案件又回到原点。


2006年12月16日上午,一名钓鱼人在黄河边钓鱼的时候,发现河面上有一具浮尸,打电话报警。

包星第一反应说,会不会是钱进?他对这个案件没有破获一直耿耿于怀,其实我比他更心急,只是把这份焦急压在情绪深处。寻找夏振中这么多年,失踪案成为我心底的痛。

救援队打捞上来的是失踪了17天,全城寻找的李瑞。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的父母、亲戚在滑城各个路口派发传单,有奖征集线索。街头巷尾市民们议论的话题,都是这个在滑城第二初级中学上学的八年级学生,他到底去了哪儿?为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瑞是一名住宿生。2006年11月29日晚上8点40分晚自习放学,他混在走读生中走出了校园。学校门口监控显示,他背着那个他父母印在寻人启事上的蓝色书包往东去了,之后再也追踪不到。

救援队在打捞李瑞的书包时,先发现了一辆白色汽车,捞上来一看,是钱进的捷达。

案件有了线索,对这个意外收获,我看着李瑞悲痛欲绝的父亲,瘫倒在地上的母亲,实在高兴不起来。

汽车后座上的两具尸体是钱进和孙斌的。钱进的双手被反绑在后面,孙斌身上还穿着雨衣。在车里还发现了两人的手机、一个包、一袋开了口的红枣、一个水杯、一卷透明胶布、钱进的驾驶证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有价值的收获了。

二人的尸体,被送到公安局解剖中心由法医进行解剖。尸检结果:钱进是被透明胶布堵塞鼻口腔呼吸道,所致的窒息死亡。孙斌则在喉咙里发现了枣核,枣核卡在气管里,食物反流引起的呛咳造成窒息。

两人的死因查明,可是车在水里泡了这么多天,孙斌的同伙留下痕迹都消失了。案件又不得不停滞。发现汽车就好像是一个玩笑,让案件的侦破往前迈了一步,却始终追寻不到真相。

案件的暂停没有让包星难过,李瑞的自杀反而让这个开朗的小伙子愁眉苦脸。在打捞上来的李瑞的书包里,还发现一块大石头,在走向黄河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多么绝望,这个14岁少年告诉所有的人,他一定要死。

“我想拯救李瑞这样的孩子,我想破了钱进这起案子,可我一样都办不成。”包星叹息着自己的无能。

这种自我否定我当年也经历过。刚上班,以为穿上这身制服无所不能,直到在案子中左碰右撞无法突围,才认清自己的平庸。这应该也是很多刑警的心路历程:从望尽天涯路到衣带渐宽终不悔。

“别想这么多。我们,就踏踏实实地干好我们的工作。咱们也不是超人。”高老师安慰包星。

“是啊,咱这个人口大县升学压力大,这些压力他排解不了,就像一只无形的猛兽一点一点把他吞噬掉。哎!”张峰跟着说。

人往往对看不惯又无能为力的事才会吐槽。办公室的空气闷得像被凝住了一般。

“那个钱进,真是人如其名,为了进钱干民间借贷,认识了孙斌把命搭上了。”包星接着发泄胸中的块垒。

我笑着看他,发泄完了,这小子又该屁颠屁颠去翻看案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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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作者 | 夏振乾

    编辑 | 梁 湘

    运营 | 刀 刀

    监制 | 程沙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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