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老板被连砍数刀,目击者说:我看见一个4年前死了的人 | 豫北警事03

文化   小说   2024-10-25 17:04   北京  

【豫北警事】是刑警夏振乾在苍衣社创作的故事专栏,记录了他用20余年时间寻找失踪哥哥的漫长路程。在这宗诡异的失踪案背后,是一座城市在时代浪潮中的变迁,是一代人的命运在岁月洪流中的蹉跎。

※ 苍衣社刊发的为半虚构故事。

大家好,我是脸叔。

今天继续更新由刑警夏振乾创作的故事专栏【豫北警事】

时间来到1999年年末,一起凶杀案发生在城关镇。死者是西关三街家乐超市的老板李家乐,他的现任妻子则是当年曹铁的相好——三妮。

夏振乾从周围群众口中得知,事发当晚,曾看见两人从胡同经过,其中一人像极了王瘸子。然而,王瘸子早已死去多年……


这是 豫北警事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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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 11723 字


接前篇【厂长情人家有间地下室,里面有四具不见光的尸体 | 豫北警事02

我使尽浑身解数都摆脱不了接连不断的梦,它们像粘在脑子里一样。昏昏沉沉一夜,刺耳的电话铃声把我惊醒:紧挨县城的城关镇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西关三街家乐超市的老板——李家乐。待我起床,瞄了一眼日历——1999年12月14日。

高老师带着我和张峰赶赴现场侦查。昨天夜里的一场大雪,让路面变得湿滑难行。等我们赶到现场已经是上午8点,一下车,冷风吹来,我裹紧警用大袄,缩着脖子。

“振乾,冬天能看到你的脖子不容易。”张峰跟我开玩笑。

“我爸说我像个老鳖,一冷就把脖子缩回了壳里。”

家乐超市在三街南边,临着胡同。城关派出所民警高飞和一个妇女站在超市门口。看见我们走过来,高飞热情一笑说:“高队来了,这案子就稳了。”

“还啥都不知道,你这马屁就拍上了,我这压力很大啊。”高老师回答。

“这位是死者李家乐的妻子,三妮。”高飞介绍道。

三妮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眼睛红肿着。她也认出了我。当年她和曹铁正相好,因为夏振中失踪我找过她。后来,曹铁跟她分手,经人介绍,她嫁给了李家乐。两人都死了配偶,都带着孩子。组合在一起倒也过了几年幸福的日子。

“你跟高队说一下情况吧。”

“昨天傍晚6点多吃过饭,我收拾完厨房就到四街娘家去了,西边就是。”三妮指了指,“我娘脑子糊涂了,需要人照顾。我们姊妹轮流伺候,晚上得住那儿,不然她在床上就能大小便。早晨起来我让娘解了手,问她饿不饿?她说不饿。我想干脆回家做饭,吃过饭再去,顺便端过去一些,这样做一回饭就行了。

“我从娘家出来走到超市门口,平时这个点家乐都起来开门了。我掀开棉门帘,看门关着,准备叫门。一推,门竟然开了。我看家乐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到处溅得都是。老天爷,我家怎么会摊上这种事啊......”三妮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几点到的超市?”

“我想不起来了。”

“你几点打电话报的警?”

三妮掏出兜里一个破旧的手机,看了一下满是裂纹的屏幕说:“6点29分。”

“超市里丢什么东西了吗?”

“桌子抽屉都被拉开翻动了,里面搁得有零钱,一块、五毛、一毛,大多是硬币,总共有十几块钱,没少。货架上的一袋小面包、两瓶健力宝,都被吃喝了。你进去能看到地上扔的包装。都怪我,是我主张翻盖院子开超市的,我只是想挣个零花钱,家乐毕竟瘫了,我们得供养两个学生啊!”

三妮悲苦的声音让我内心一阵酸楚。


李家乐原来是钢厂的合同工。

当时滑城每个厂子都是这样,正式工人不好好上班,喝酒、打牌,甚至在外面开展第二职业。拿着正式工一半工资的合同工却干着最繁重的活。但对很多人而言,连成为合同工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毕竟工人社会地位比农民高,还有说不定,哪一天会转正的大饼在头上高高悬挂。

久而久之,钢厂养了大批闲人,如日中天的厂子成了海龟,被寄生在身上数量惊人的藤壶压垮。

1983年,钢厂倒闭,李家乐回家种那几亩薄田。1986年,他和几个工友外出务工,作为新中国第一批农民工亮相于舞台。两年前,他在施工时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下身瘫痪,只能坐在轮椅上。

聊到这个情况时,高飞补充说:“这事儿是两年前吧?”

三妮点了点头。

我心里有种撕扯般疼痛。

我和张峰同时走到超市门口,掀开棉门帘,两扇刷了红漆的木门显露眼前。

“既然开超市怎么不装成铁门?”等三妮平静下来,我问。

“这两扇门是翻盖老房子时拆下来的,不舍得扔,自己刷了一遍油漆,想省个钱呗。”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别哭了,我进去看看。”

我戴上手套和脚套。段法医一般不让进现场,怕一不注意破坏了。我据理力争——亲眼到现场看和看拍回来的照片是两回事。几次勘查下来,段法医见我特别注意,也就放心了。

门里边的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是死者开的门,还是他忘记锁门了?正当我疑惑的时候,正忙着查勘现场的段法医抬头打招呼:“振乾来了。”

“段法医,怎么回事?”

“你看都被砍成什么样了?”

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地面上、床腿上、拖鞋上,包括床上都有喷溅的血迹。李家乐头朝东趴在离床有一步远的地上,拖鞋一只压在一条腿下,另一只被踢到了床底下,轮椅在他的南边,上面全都是血。

“这么长的刀,刀刃有30厘米。”段法医指了指物证袋里的刀。

“凶手丢弃在这儿的吗?”

“不是,三妮说是她家的。”

“超市放这么长的刀干啥?”

“夏天切西瓜用的,一直在超市放着。”

我看了一下,这间门朝西的屋子有近40平方米,北边和东边挨墙放了一圈货架,上面拥挤地摆着油盐酱醋各种调料,瓜子、辣条等零食,还有袜子、干活的棉线手套之类的生活用品......挨着货架地上,放着一袋外面标着50斤重散称白糖,一箱梨和苹果,一筐橘子,都是这个季节的时令水果。门口南边挨西墙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一个黑皮的笔记本,两支圆珠笔,几颗没嗑完的瓜子。桌子南边床上,肮脏的被子胡乱掀在靠墙的那一边。

李家乐虽然腿瘫痪了,但胳膊有劲儿,隔着衣服看起来就很壮硕。他睡的这张床比正常床的高度稍低,我想象着他用胳膊撑着床慢慢转动身体,然后坐到床上,再脱衣服睡觉的画面。

目前看来,李家乐是被砍多刀之后,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死亡。至于其他的,得回去做进一步检验。现场生物信息提取完之后,段法医带着刑事技术人员离开了。


勘查完之后,我们封锁了现场。三妮带我们到超市后面她家里去。

“是谁杀了我可怜的孩子,你们一定得主持公道啊。”李家乐的母亲跪在我们面前号啕大哭。看到儿子惨烈死状的她,刚从昏迷中醒来。

“一定的!”高老师上前扶她。

“别哭了,妈。人家警察得办案呢。”三妮轻声劝解。

“好,我不哭了。”她用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泪。

“你爱人平时都睡在店里吗?”高老师问三妮。

“不是,住在家里。昨天晚上我不在家,家乐嫌来回麻烦,反正住哪都是一个人。两个孩子和我妈在村子中间另一处宅院住。”

“这个季节,超市一般几点关门?”我问三妮。

“我在家是8点。昨天晚上临走前我把门关上,让他在里面锁上早点睡。”

“几点?”

“快7点了。”

“你爱人忘记过锁门吗?”

“没有。家乐心很细,而且天天就这么点事。天天都是他在这儿守着,他把店看得很重,身体这样,他对孩子愧疚啊!”

“呜呜……”李家乐的母亲抑制不住悲伤,再次放声大哭。

“他有防范意识的,他把那把刀放在床里边的铺盖底下,就说为了防贼。”

“旁边的邻居呢?家里有人吗?”

“没有,他们在安州做生意,一年回来不了几次。”

“你们家和谁结过怨吗?”

“没有!绝对没有。”三妮肯定地说。

“我们这样子能和谁结怨?别人说话硬就忍了,村里很多人家看我们不够可怜的。”

“好,先到这儿吧。”

“警察同志......”李家乐的母亲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们。

高老师说:“您放心,一定给你们一个公道。”

从李家乐家出来,我们到村里了解情况。


家乐超市往北600米是西关最热闹的主路,往南走300米是城关镇卫生院。昨天晚上下了雪哪有多少人出来活动?我们决定依次寻访。

村民李建国说,他在昨天晚上9点多,从四街表哥家喝酒回来,具体时间记不清了,老远看到家乐超市亮着灯。他有点醉了,脑袋蒙蒙的眼皮子打架,没有多想就回家睡觉了。

李建国和李家乐一条胡同,是胡同里的第3家。

我问李建国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妻子抱着肩站在一边,习惯性地晃动身体,说:“他一喝酒那呼噜响得像打雷,三五里都听得到,哪儿还听得到别的声音?”

李建国挠着头,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

“领导。”李建国的妻子看着我说,“叫我看,杀了人可跑的地方多了,你看从麦地,从村里的胡同,只要是熟悉这儿的人,到处都是能跑的路。”李建国妻子的嗓门和她的个子一样高,一听就是个泼辣爽快的人。

“别瞎说!”李建国呵斥她。

“看把你吓得,人家警察英明着呢。”

“李建国到家具体什么时间?”我问她。

“我睡熟了。天冷,搂着孩子7点就躺下了,还是他打呼噜把我吵醒的。这个二百五,让他喝完酒睡别屋就是不听。我醒了再也睡不着,看外面白茫茫一片,一想在二楼露台晒得还有棉鞋,就披上袄上去收,看见两个人从胡同口走过来。我当时没想起来,回屋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想起来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像拦车要钱的王瘸子。”

“胡说!王瘸子死了好几年了,他一家人都搬走了。”李建国着急地跺着脚,然后抱歉地对我们说,“王瘸子得过小儿麻痹,走起路来腿一边高一边低,拄着拐。他下岗后在西关集市上拦车要钱。不过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高老师示意李建国接着说。

“我家的肉摊在镇上十字街东边。十字街两头都是卖东西的,人多,从这儿经过的车开得慢。王瘸子都是往正开的车前一站,车停下了。他母亲走到驾驶室旁要钱,5块、10块,不给王瘸子就躺在车前头。司机没办法,看他们娘俩一老一残,穿得破破烂烂的,就给了。有不给的,他娘就哭,说儿子的腿是在这条路上被碾断的,黑心司机跑了。后来涨了,至少10块,不给到这个数目就躺在地上不起来。”

“没人报警吗?”

站在一旁的高飞回应说,自己就出过一次警。那还是个夏天,太阳毒得很,有个司机看不惯这种无赖行径,打了报警电话。接到电话5分钟他们就到现场了,当时王瘸子娘俩都在地上躺着,一边嘴里喊着司机撞人了,一边往人家车底下滚动。那么热的天柏油路都要晒化了,娘俩满头满身大汗地撒泼。

高飞叫王瘸子母子起来,不起来抓他们回局里,他们还是胡闹。没办法。他和搭档一人一个把王瘸子母子拖到路边。从那之后,这娘俩就到派出所,到镇政府告高飞,说高飞打他们了。

高飞无奈地叹息:出了一次警,惹了一身麻烦。

我追问以后的情况。李建国回答:王瘸子娘俩照样拦车要钱,不过不是天天去了,是干一天歇一天,人家给多少是多少,反正是无本生意。4年前他又拦车,司机一下没刹住,把他撞死了。这也是死在了工作岗位上。

虽不是什么好事,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那以后王瘸子的娘吓得半死,不敢拦车了,回家种地去了。不过她没事喜欢到集上转悠,顺手占个小便宜。小贩们一看她来了,都打起12分精神盯着摊位。过了一年,王瘸子的姐姐从安州回来把祖孙二人接走了。

村民们说,估摸着王瘸子的儿子现在也就20来岁。


从李建国家出来,我们来到王瘸子家。

他家低矮的房屋最东头那一间已然坍塌。邻居说,他们从去安州就没回来过。王瘸子的儿子叫王子龙,在家门口的职专没上到毕业就不上了。那会儿在家的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没见他跟谁一块玩过。

王瘸子以前在棉纺厂食堂做饭,他母亲在食堂打杂。这都是他在安州的姐姐找人安排的,包括他那个媳妇也是姐姐花钱帮他娶回家的。

说起来,王瘸子的姐姐在安州开烧鸡店,没啥权势,男人厉害,是安州某个局的局长。以前回娘家那阵势真是排场,后来王子龙的母亲上吊死了,局长嫌丢人,再没来过,只有王瘸子的姐姐一个人回娘家,不过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

邻居也介绍了王瘸子的媳妇。娘家是城关镇6里外枣村的。父亲早死,母亲把一众兄妹拉扯长大。家里穷,哥哥又一只胳膊残疾,一直没寻到媳妇。枣村有个女的嫁到城关镇五街,给两家说起了媒。王瘸子看人模样周正,给的彩礼高。那个可怜的女人再不愿意,搁不住她娘逼迫,有了高彩礼,说不定能给她的残疾哥娶上媳妇。

之后,王子龙出生,半岁的时候,他娘实在忍受不了王瘸子母子,主要是王瘸子的母亲嘴毒,说话难听,跑了。找了一个月,在浚县一个饭店找到了。王瘸子非说自个媳妇有相好,跑到人家娘家闹事。闹完事又回家用皮带抽,抽得满身血痕。王瘸子的娘又在旁边喊,打,使劲打,把她打得再也不敢乱跑。半夜,女人爬起来,上吊了。

尽管时隔多年,邻居还是流出了泪水,喃喃说道:“死了也是白死。”

胡同里另一个围上来的老人说:“一窝老鼠不嫌骚。王子龙的奶奶不行事,爹不是人,他也不是个好玩意儿。”

“大爷,说说。”高老师笑着搭话。

“为啥到安州去?在家待不下去了。蛋子孩儿,还敢强奸。”

“就你多嘴!”疑似老人的老伴制止。

“你别管,有啥不敢说的!”老人冲老伴嚷嚷。

“怕对人家姑娘不好。”老伴走近赔着笑脸说。

“又没有强奸成。再说也没耽误人家找婆家。”

受害者是五街李泉栋的女儿,她在县城卖衣服,上下班天天从主街过。姑娘长得水灵,人见人夸。王子龙那小子起了坏心思。一天趁姑娘下班回来得晚,把她拖到胡同里准备强奸。得亏育才初中的王老师经过,听到呼救,才没出事。不知道王子龙这个龟孙盯了多久了。

城关镇上这几条街不是姓李就是姓王,李泉栋家弟兄多,当晚就到王瘸子家把他娘打了一顿,把他家里东西全都砸了。王子龙溜得快躲了起来。李泉栋家人和亲戚到处找,放出话来,要宰了王子龙。王瘸子姐姐回来托人说和,赔了一大笔钱才了结。

“听人说5000块钱。”老人的妻子补充,流露出羡慕的表情。

自此,王瘸子的姐姐怕王子龙再惹祸,把他接到安州,正好在烧鸡店里干活。

滑城人出外谋生的一条手段就是开烧鸡店。不难学。烧鸡也是滑城的一道传统美味,制作工艺讲究,入口酥香软烂。距今已有300多年历史,如今倒是与案件扯上关系了。

走访结束,高老师安排高飞封锁现场。我们回县城汇总信息。


回程走到滑城第一高级中学门口,路上停靠的车辆明显比平日多。还有卖烤面筋、烤红薯、煎饼果子的小贩推着车在学校门口等待。

“这是要放假。”张峰说,“小贩的消息怪灵通啊。”

“那是,不搞情报的小贩不是合格的小贩。”

“挺像咱办案子,没有信息寸步难行。”

回到局里,刑科所的检验结果已经出来:现场只有李家乐一个人的血迹。刀把上、面包包装袋上和健力宝瓶上都出现了同一个人的指纹信息。这个人应该就是嫌疑人。

王局长进来询问案情进展。

高老师汇报:超市锁具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说明是李家乐开的门,熟人叫门。其他的还得进一步侦查。

王局长提出疑问:那或许是超市还没有关门嫌犯就进来了?

家乐超市冬天一般晚上8点关门,三妮在快7点离开超市,并让李家乐早点关门休息。三妮走后,村民李四吃过饭没事到超市和李家乐闲聊,大概十几分钟后孩子喊他,他立即回家了,李四回到家的时间是晚上7点20分。另一个村民在昨天晚上,看过中央台焦点访谈出来买烟,老远看见超市没亮灯,他转身回家了。

自从两年前,李家乐在工地上出了事儿,整天待在村里。他的生活圈子是家人、亲戚、村民,这个人敲门、叫门他能艰难地起来,再一点一点从床上挪到轮椅上,转着轮椅开门,说明是非常熟识的人。他家的亲戚我们也询问了,没有可疑的人。目前的线索指向王子龙与其同伴。

王局长指示:从明天开始城关派出所就是临时办公地,找出王子龙和他的同伙。

在城关派出所。

“这都三天了,走访了这么多人,几个村子都问遍了,咋没人知道在哪呢?”张峰把打印出来的王子龙的画像摔在桌子上。

昨天,我和高老师到安州找王瘸子的姐姐了。她说,王子龙想回家看看,给父母烧烧纸。她也觉得这几年孩子在烧鸡店干活,不嫌杀鸡和褪毛脏累,长大了很多。临走时,她给了王子龙400块钱,王子龙说想多待几天。现在是第5天了。

王瘸子的姐姐说这么长时间家里没人,肯定没法住了。她叮嘱过王子龙让他住宾馆,钱花完了就回安州。

她问我们,王子龙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把情况给她说了一下。她摇着头说,不可能,她家里没人认识李家乐。我们走后,王瘸子的姐姐后脚回了滑城,她担心这个唯一的侄子。

王子龙家里没有居住的痕迹。城关镇的旅馆我们也走遍了,没有发现王子龙和同伴的身影。

王瘸子的姐姐想起她母亲跟她说过,王子龙在三职高上学那会,有时候会住到他认识的一个老头家里。她联系母亲,母亲说,王子龙只说老头是个好人,其他的没跟她提过。

正当我们愁眉不展的时候,大队干部张强领着李建国来到派出所。

“高队,这是李建国,外号李一刀。”

“你好!”高老师起身上前和他握手,“前几天见过,没想到您身怀绝技。”

“我年轻的时候杀猪,这会儿卖肉,落了这么一个外号。”

“请坐。慢慢说。”

李建国坐下。张峰给他倒了杯水,他客气地摆手说:“我不渴。”

李建国今天在集上卖肉,快收摊的时候看见两个人,当时他只看到背影,都很瘦,穿着黑袄。

年前这一段是猪肉生意正好的时候,李建国一般到下午4点才收摊。他收完摊回家,走到三职高门口,到火烧店买火烧夹豆腐串,他孙女爱吃。等的时候,他看见两个人从南边走过来,这不是刚才那两个人吗?其中一个他看着面熟,他们朝三职高北边胡同里拐了。

李建国恍然,那张脸是王瘸子,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眼睛斜着往上瞧的样子都一样。他老婆没说瞎话。李建国边说边尴尬地挠着头。


李建国走后,高老师带着我们去了三职高。

在路上,高飞说,过完年9月份,三职高就合并到林场南边新建的职专了,生源不好,县里进行了资源整合。

三职高北墙外胡同也就3米多宽,五户人家,除了胡同底这一家是两层楼房,其他几家的房子都有年头了。尤其是一进胡同第二家大门都成了朽木的颜色,这个早该被换掉还屹立着的木门就像一个老人,已到风烛残年还坚守在工作岗位上。我们没有贸然叫门,回到在三职高门口停的车上,观察着胡同口。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骑辆三轮车从我们车旁经过,走到胡同口往里拐,车还没有完全拐进去,高老师准备下车,老人出来了,高老师又坐回车上,他走到北边的火烧店,高老师下车也走到火烧店。

“要两个火烧。”高老师响亮的声音传来。

“老人家,牙口怪好,能咬动火烧。”高老师跟老人搭讪。

“牙不行了。”老人拿着火烧准备走。

“还买这么多?”

“给孩子们捎的。”老人回过头回答。

“您买四个,家里四个孩子?”高老师接过店家递来的火烧一边吃一边跟了上来。

老人停了下来,“哪有,一个还指不着,两个孩子。”他说的时候语音强调“孩”。

“您的孙子?”

“不是。”

“老人家,我也是找我孩子的,他在这个学校上学。”高老师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三职高,“前两天老师说他半夜翻墙出去了,我到处找没找到,看里边有一个网吧在门口转了转没见开门。”

“你也知道这里面有个网吧?”老人不解地问。

“听人说的。”

高飞说过胡同底,那幢两层小楼,看起来是普通住家,其实是一个家庭网吧。虽然只有三台电脑,上网价格又贵,但因为网络在县城刚兴起,非常吸引好奇心强的学生。

“它这个点儿不开门,到夜里才营业。怕人举报。”

“那我跟你回家,问问那两个孩子,万一他们认识呢。”高老师可怜巴巴说道。

高老师中等个,身材瘦削,皮肤白皙。此刻的语气加上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外形,一看就就是个找孩子的可怜父亲。老人点了点头。

“我跟我兄弟说一声。”

高老师走过来,张峰下车,跟了上去,他们朝胡同里走去。我悄悄下车跟上,高飞留在车上。他们拐进了胡同第二家,我留在大门外,探头偷偷往院里看,只看到茫茫雪地里醒目的脚印。正看着,突然听见里面有动静,我冲进去,张峰已经把他们摁在地上了。

“跑什么?”张峰厉声问。

“咋回事?”吓蒙的老人此刻反应过来,问我们。

“老人家,只是询问情况。”高老师说。

“你叫什么?”我问其中一个。

“王子龙。”

“你呢?”

“贾山。”

“13号晚上干什么去了?”

“我……”王子龙迟疑着。贾山身体抖着。

“才两天就记不清了,年轻人记性这么差。”

“我们出去上网了。”王子龙回答说,“上网犯法吗?”

“是吗?”我问贾山。他不敢说话。

张峰从床上拿来两人没来得及穿的棉袄,给他们披上。

老人用哀愁的目光看着我们。他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像是写满了生活的苦楚,黑色的棉袄棉裤泛着亮光,一看就知道穿了很久。

张峰和高飞带王子龙、贾山先回局里。

走到院子里,老人把火烧递给张峰说:“他们睡了一天,没吃饭,一会儿让他们吃了吧。”

张峰郑重地点着头。


“坐吧。”高老师示意老人。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时沉默,只有堂屋的灯泡泛着暗淡的光。

“他们怎么住在你这儿?”我打破了沉默。

在老人口中我们得知,前些年,他在职高打扫厕所,收拾垃圾。王子龙看他可怜,会把收拾到一起的废纸、塑料瓶给他。为了表示感谢,老人给王子龙买了一包瓜子。其他学生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嘲笑王子龙,说老人是他亲爷爷。王子龙和笑话他的人打了一架,班主任让他回家反思两天,他就不上学了。老人心里难过,劝他。王子龙说反正也学不会,坐在学校也是受罪。从那之后,他除了偶尔回家,经常住在老人家里。对老人而言,有人陪着说话,挺开心的。

王子龙给老人说自己没见过妈妈的样子,爸爸被车撞死了,他和奶奶一起生活,家里有几亩地。老人劝他学个手艺。他懒得学,反正奶奶手里有爸爸车祸的赔偿款,花完了再想办法。

当时,王子龙把贾山领来老人家里一次,说是初中同学,在县城一个理发店学习理发。贾山又瘦又小,看起来很老实。

后来他们再没有来,直到前几天来了。老人问他们这些年去哪了。王子龙说在安州,贾山说还在县城理发。

“你一个人生活吗?”

“我有个儿子,多少年没见过了。”老人叹息着。

在老人沉重的目光里我们起身告辞。

一进办公室,张峰说,王子龙二人就着水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火烧,看样子饿得不轻,吃完就全交代了。

前几日,王子龙从安州回来给父母上过坟,觉得无聊,又不想立刻回去,就去找贾山玩。贾山向他抱怨钱不够花。

12月13日晚上,他们一起到人民路一家饭店——范记烩火烧偷盗。王子龙放风,贾山依仗身体瘦小的优势,从饭店地下室进去,平时不上锁,顺着地下室直通一楼的通风口,爬进了饭店里,偷走了一百多元现金和几瓶白酒。得手后他们回到城关,想看看城关镇医院有没有下手的机会。天突然下起了雪,两人感觉冷,打消了再作案的念头,顺路从李家乐家所在的胡同走过。

刚才,张峰已经跟道康派出所联系,店主案发后报了警。派出所正为破案发愁呢。

偷窃案破了,我们的命案却没了线索。


李家乐的母亲来到城关派出所,说她有情况反映。

她手哆嗦着,从随身挎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存款折,我看了一眼总共1100元钱。她说,其中300元钱是李家乐给她,让她存起来。这个钱,他不敢让三妮知道,这是他摔伤后一个女人来看他,给的。

我问女人的名字。

李家乐母亲说,他没提,只说是曾经的同事。李家乐被杀害之后,她想起来这件事。想想按现在的人情往来,看病号50块钱就很讲究了,何况是300块钱?

我问她,女人来看李家乐的时候,她见到人了吗?

她说没有。只听三妮说,李家乐的那个女同事长得漂亮,个子又高,提了满满一篮子鸡蛋,还有一条猪肉,得有五六斤重。

李家乐的母亲走后,我们来到新华二路薛庄,这里是曾经的钢厂工人之村。尽管钢厂倒了16年了,村口依然保留着工业学大庆的铁牌,铁牌下一群老头围坐着下象棋。

高老师凑上前看了一会儿。有围观者看他长相斯文,搭起了话。高老师说话随和幽默,一会儿笑声不断。

“想给兄弟找个媳妇,都说薛庄的姑娘漂亮。”

高老师的话,让老者们哄然大笑。

“这话不假。”一个老头说道。

“不过要说漂亮,我见过的女人里秦手艺的老婆那才叫漂亮。”

有人唱起了豫剧《夸美人》:“一头青丝如墨染,这两道蛾眉弯又弯,上宽底窄瓜子面,面似桃花颜色鲜,忽灵灵一对杏子眼......”

秦手艺?我想起来了,去年夏天出的那个现场。

高老师不动声色继续问:“以前钢厂保卫科长,那个长得高大威武的秦手艺?”

“看来,老秦声名在外啊。”一个老人讽刺地说。

“不是死了吗?”高老师明知故问。

“因酒而生,为酒而死,死得其所。”唱戏的老人说。

坐在北边的下棋者,看向唱戏老人:“别在这胡咧咧了。”


下午5点,棋局散了。

高老师喊住刚才北边的下棋老人问:“大爷,我是公安局的,能不能问你个情况?”

老人看了看证件,自我介绍说姓绳,以前的钢厂工人。

“能不能讲讲秦手艺的爱人——高俊霞?”

绳大爷狐疑地看着我们,随后说:“走,咱到北边一边走一边说。”

往北走渐渐远离了村子,熟人越少,说话越方便。绳大爷口中的高俊霞人如其名,身高一米七五,身量细条,面容娟秀,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这与我去年见到的高俊霞形象不合,她面容苍老憔悴,眉眼中依稀可见两分姿容。

高俊霞娘家在离县城最远的三店乡。那个地方和河南省下辖的另外三个市搭界,属于三不管地区,穷。绳大爷也说不清谁介绍的,她和秦手艺成了夫妻。

秦手艺家在钢厂颇有根基,他父亲以前就是钢厂保卫科长,退休之后,换秦手艺来当。他爱喝酒,喝完酒就打高俊霞。还嚷嚷着如果不是嫁给他,高俊霞指不定在哪个穷窝里下蛋呢,哪能在钢厂上班?高俊霞也不敢反抗。

当年钢厂可是如日中天,钢材供不应求,买钢材你得托关系送礼才能轮上。秦手艺胆大能干,在中间没少落钱。你不找他,拉钢材的车都进不了厂里。高俊霞舍不得这个蜜窝。

结婚好几年了,高俊霞还没有怀孕。秦手艺说,母猪还会生崽儿,再不怀孕就离婚。一年后高俊霞生下个男孩,名叫秦战胜。

后来钢厂倒了,秦手艺拉不开脸去找活儿,整天喝酒。一家人总得生活。高俊霞有个亲戚在国营理发店,她投奔了亲戚。后来县城里理发店越开越多,她离开生意寡淡的国营理发店,自己单干。都说她是挂羊头卖狗肉,做的是皮肉生意。

我们询问秦战胜的情况,绳大爷称不知情。


高老师非要在双流河桥头喝糊涂,这也是大多数豫北百姓早晚餐的心头好。糊涂用玉米糁熬制而成,熬到火候,不稀不稠,色泽金黄,散发着玉米的香甜,再配上个白馒头,一碟小菜,给个神仙都不当。

吃完饭,高老师让李攀、张峰到粮贸巷走访,打听秦战胜的信息,我俩去解放路北段高俊霞的理发店看看。走到地方,一看名字直白,就叫“俊霞理发店”。

灯光映照,隔着玻璃门,我看到身形肥胖的高俊霞正和一个谢顶男人说笑。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突然大笑起来,胸前的肥硕乳房也跟着节奏颤动。

我想起去年,她平静地坐在我们面前,诉说过去。

下岗后,秦手艺逼着她出去挣钱,自己每天买醉。没钱了找她要,喝醉了就打她,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高俊霞不愿意回家,住在店里。这一个月来秦手艺没找她,她只觉得清净没有多想。

1998年8月2日,还是粮贸巷胡同里的住户报警:7月中旬以来,闻到越来越无法忍受的臭味,类似死老鼠的味道,熏得难受。臭味是从秦手艺家传来的。

接到报案,我们来到秦手艺家。他脸朝下倒在客厅里,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拉到解剖中心,用水管冲了两个小时,才把附着在尸体上的蛆冲掉,能够着手尸检。最后结合现场勘查情况,判定秦手艺是酒精中毒导致的死亡。

高老师咳嗽了一下,把我的思绪拉回。我们推门进去。看见我们,高俊霞一愣,随后笑着说:“两位警官来理发啊?”

高老师大咧咧坐在转椅上说:“有点事问你。”

高俊霞说:“马上好了。”

屋里没有人说话。男人临走时趴在高俊霞耳边低语,她扭了一下宽大的臀部算是回应。

“你认识李家乐吗?”高老师问。

“有什么事吗?”她反问。

我们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认识,当过同事。”

“普通同事吗?”我追问。

“是。”

“那他摔残,你去看他提的礼物给的钱,不像普通同事?”其实这么问只是试探,我们也拿不准看望李家乐的人是谁。

面对追问,高俊霞盯着我们说:“那个人死了,我不怕了。李家乐才是我儿子的父亲。”

我和高老师掩饰内心的欣喜,对视了一眼。

“我一直没怀孕,秦手艺要离婚。我能怎么办?一个女人落个不能生育的名声,她还能再找什么样的人家?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一切正常,可能是我爱人的问题。我让秦手艺去检查,换来了一顿毒打。他骂我拉不出屎嫌茅坑硬。”

“我找到李家乐,求他帮忙。最初他不愿意,看我实在可怜,就答应了。”

“为什么是李家乐,他比你小得多?”

“因为他和我都是大眼睛双眼皮,嘴唇偏薄。即使孩子生下来似他,我也不怕。我很快怀孕了,在厂里遇见家乐,他笑着看我,我知道,他为我高兴。”

“他太可怜了。哎!”高俊霞叹息。

我们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可怜的女人。

“粮贸巷的房子我公公怕秦手艺卖了换酒,在去世之前过户给我儿子了。我熬得值了。秦手艺死了,我的好日子来了。”高俊霞提高音量,掩饰不住的快乐。

“你儿子呢?”高老师问。

“我快两年没见他了。”说完,这个刚才还快乐的女人放声大哭。

“秦战胜知道他和李家乐的关系吗?”

高俊霞摇摇头。

我们排除了她的嫌疑,没有告诉她李家乐死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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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作者 | 夏振乾

    编辑 | 梁 湘

    运营 | 刀 刀

    监制 | 程沙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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