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菲利普斯（Carl Phillips），1959年出生在华盛顿的埃弗雷特，被誉为“美国最具独创性、最具影响力、最多产的抒情诗人之一”，著有十几本诗集和几部批评作品和译著，诗作多次获奖。菲利普斯本科毕业于哈佛大学，并获得马萨诸塞大学文学学士学位和波士顿大学文学硕士学位，现任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英文和创意写作教授。2006年，菲利普斯当选为美国诗人学会会长；从2011到2020年，担任 “耶鲁青年诗人大赛”评委。2023年5月，菲利普斯以诗集《然后是战争》（Then the War）获得普利策诗歌奖。
卡尔·菲利普斯（美国）诗十九首
然后是战争
他们种花是因为房子有很多房间
因为他们想象过这样的生活
每个房间都点缀着鲜花，仿佛每个都是一个句子
不仅仅是为了得到修饰，而是为了得到一些纪律，
人们最难忘的句子是什么——像人——总是
稍微抗拒......弹丸的土地；碎片的
浮云。与此同时，
鹰巢，冬巢，耐力作为一种信仰，很小的
一个生命平等的港湾，我认为，他们的意味取决
于他们将灵魂称为什么，暮色笼罩
在沼泽深处，在厚壁草中，那个风也
吹不到的地方。
然后是战争。
然后是战场和骑警
带着他们骄傲的马穿过它。
然后第二天早上的雾，地面人员几乎看不见了
在里面，阴影般，阴影般，
把场地整理得一尘不染。
然后窗帘从没有灯光的房间里袅袅升起
朝向大海。
然后是那个没有头发的人
抚摸着有一些的那个。他们闭上了眼睛。
如果温柔，很难说有多温柔。
然而这场战争仍未使他们困惑，即使曾经发生。
黄挺松 译
它无所不能
任何力量——
慷慨，阵风，
恐惧。看不见的事物，
以及看得见的效果，借此
我们了解他们。人的姿态。背叛，
背叛。大雾的湿气
可以理解，在大雾之中，在它的范围内
灌木丛无处掩藏-—
那无叶的——冬日草莓，不同寻常地
发出光辉。总是先有
信仰的能力，然后才有信仰的需要。
古希腊人；然后是罗马人。他们如何
塑造疯狂的爱神，还有忠贞之神——一个矮小，
温顺的神。我对草莓的喜欢
不少于荆棘，我觉得，
促成草莓生长的荆棘。就好像
这个世界有时确实存在着
静默的秩序。剪下的花朵。让
死亡成为睁着双眼的人。并且你
——已经一—就要离去。你
已经渡过冥河。
刘文 译
无物温柔
回忆让人羞耻，或许欲念也是？
这欲念像阴影做成的斗篷，
我把它紧紧裹在身上，
拒绝脱下。
但那湖水看不到边，
而我的小船缓慢地游过波浪
这缓慢与日俱增——我已经领教过
痛苦，我也曾忧心忡忡。
忘记带盔甲武器
和故意手无寸铁投入战争
到底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我知道。有时它只是一种失语的声音
没有意识，无法获得，但是却重新浮出水面。因为，所以。
我是不是一只动物，仅仅被我自己的信念造就的动物？
光诸 译
暮色降临
款冬花的名字恰如它的模样；蒲公英之名
含有狮子这个字眼。有些动物
他们通过名字知道；另一些，则通过触摸。
他们种下马利筋、莳萝、红三叶草。终于
蜜蜂回来了。拥有一个秘密
仍然让人心动。相较于绝对真理
他们更喜欢暗示。“一条河流，并不能证明，
却意味着海洋。” 我身上总有野蛮的部分，
但无法将之阻止，虽然
在旁人眼里，我与他人并无区别。洗浴，
之后，聚会迟到了，总是无法
穿戴得有模有样。我大声对自己说：
这件衬衫上的污渍——在降临的
暮色中——似乎无人觉察。那一件呢？
非尔 译
今昔对比
那时候，无畏
尚未被称为勇敢，它只是畏惧的
缺席。他们所谓的神圣，可能指的是
发生在驯鹿身上的踩踏事件，
在雪地里，逆时针方向，碾压在中间的
是柔软的小鹿。或者一件平常的事，
就像木匠用锤子将木头敲进房屋。那声音，神圣的
声音就在附近，隐隐约约。我们是破碎的
我记得自己这样想，不是迷失而是破碎。
房间那边是充满黑暗的草地，
变幻之犬，正朝着我游水过来，
似乎在竭尽全力诉说
无法说出的一切。
非尔 译
飞蛾
凡能看见的眼睛都能看见你：
如同所有的树叶，扁平的，被雨水
固定在谷仓的灰色瓦楞上。但是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什么叶子会如此苍白？
那种苍白：当叶子耗尽了
足够的绿，可还残留一点，意味着
损毁，以及更多的损毁正在到来？
多少次放弃肉身，失去的一切
也被遗忘：而这正是我醒来时
想到的，这些词语。我起身
没有穿衣，收起了睡眠的
身体，走进时辰，看见你
奇异的征兆，曾经的透明
可也无法一眼看透。多么
安静，不能被打动了，
再也不能被打动的
寂静。我想到了人心，他的心，如我
发现的那样......我也越来越多地想到了
我自己......现在我看着你，自上而下，
如观看那位女歌唱家，在狂喜之中
突被攥住，手臂半举，她的身体
终于摆脱了绿色的外套——
多少个夜晚——那护套紧拥着她，
让我记起了看到的另一个样子：
如你那样，除非被什么东西，比如一只鸟，或
疯狂、必要的饥饿一把抓住，那样迫切，
就像她一样，撕裂，被剥开
溃散，当她身上的绿被扯成了碎末。
而我记得这双手——看上去那么
弱小，正把撕下的碎片捧到我的面前。
非尔 译
习惯
它造成了差异，就如看到天空中
这个象限里的三只天鹅，与那个象限里的四只
所形成的区别。并非我的想象，确实有些不同，曾经
影响重大。宣战，海上出发的
时间；或者
关于爱，突然决定不爱，自称那是
一种选择。充满戏剧性，应该的。没有戏剧，
哪有仪式？我到处寻找征兆，因为它们
无处不在，如同被遗弃被损害的事物，朝我走来，
它们可能，因此应该，更了解——其实不然
你所谓的信仰，而我称之为牺牲——一种本能，或习惯
开始时，它只是
出于需求，如同艺术，到最后，我们得到的
都是真相。你不该这样看着我，就像
那些圣人一样：
在他们身上，众鸟曾安居乐业。
非尔 译
幽灵的合唱
危及蜂巢的，也必危及蜜蜂。马克·奥勒留曾说。可我说
不想伤害一个人直至今天，也许这样做
不应仅看成是爱的一种方式。狂野，更狂野一些。当然
不是他们不懂什么是勿善，也不是他们本身
勿善。当柳叶再次摆回，展开所有的
枝条，柳枝也就习惯性地轻抚池水，之后
它们离开，可是已经太晚了。多年来，我从未像昨晚那样
怀疑自己：了解一个事物，与了解众多事物之间的差异，
几乎同样毫无价值：狐狸有别于
猎狗，你怎能信任一个陌生人，并在他身边
睡去；我是谁，如何对待你，以及你的感受。这样
似乎他们已经忘记，或者就假装忘记
达成了默契。知道吗，世上有一种名叫
真诚的植物，可你怎能看穿它的豆荚？
虽然已被告知，整个树林终将灭亡，可他们
还是拒绝相信。睡中的脸庞，如浪费的愿望。对于翅膀来说，
首先是轻微的摇晃；之后变得平稳。假如遗忘并不是
这样的——而是出现惊恐、踩踏，就如幽灵的合唱：关于传奇
与谣言，关于记忆中的神话——真的，假的——
使我们成为自己，或者他人。不是差点酿成的
肌肉疼痛，也不是对伤口的内部清扫；不是的，不是今夜。
说吧
再说一遍，关于蓝的花朵，黑的边角，这是我
最爱的一部分。在公牛的头骨中，少量的星子
正在冉冉升起。他们决定不再使用“降服”一词。
非尔 译
驯鹰者
围猎——是不错；杀戮
则次之。如你所说的
那样。我总是不听——
外加那些喧闹，那些心烦意乱：
自然地，有狗，还有男孩们，
他们的工作是包抄而上，然后
拍打灌木，将猎物
驱赶进去，让它们靠近
男人们，那些威仪的男人们
正驱策着他们的
坐骑。哪一部分
你不明白？还有
箭头，此处是被雨水冲刷的
一根骨头，到处是被凿过的
遗迹，为了命名：
我要爱，我是真心要爱的，还有
——其他人。你会说要耐心，
你会说要警惕——看
有什么东西正在突围而来？
真的：首先是一只松鸡，
然后是一只狐狸，然后是一只
小鹿——每一只，还没等
进来，在遮蔽处
惊慌失措
男人们就已
如人所言，结束了狩猎......
但所有这些
都不是我曾想要的，
也不是我现在想要的。
我不够耐心，如我
说过的那样。你总是
不听——外加号角
外加旗帜，蓝色的
表示减损，黄色的表示
苍白的复活。月亮
已如一只微微
上倾的船只，顽固地
托着即将变黑的
货物。此时，大量的
光，一动不动地——
每一缕仍能看到另一缕，
那将是全部；
忽然——
这也是你想
听到的：终于，男孩们完成了
驱赶？放出去的狗
叨回了猎物？男人们
正在更远的地方喊叫？
我摇摇晃晃走回去的
猎场，已属于你的了。
（来吧）
（听上去更像是）
（一场掠夺）
非尔 译
牵制
I.
小的释放
鸟，上升，飞去——
我醒来，
几乎没有重量。
他自己，身重——就如——日食。
II.
如果那棵树看上去一直想要倒下，
我就让它倒下。
一旦你用力，力就会
让你的皮肤留下红色印记，
一如夜空中的光，
凭它知道
某处，有一个
城镇。
我将找到它，进入。
一堵墙，
一座塔，
曾经拒绝过
火，之后被焚毁？
举杯。为它立上碑石。
III.
最黑的房间——
从无光处
缓慢地，回来——
要求什么？
希望什么时候？
就像穿过一段距离，介之于
这个空间
与神的空间，
没有可测量的
碰触，
就这样
除非它失败了——现在他站在我的面前
&
现在他站在我的面前
现在我把身子放到他的身上。
非尔 译
习惯
它造成了差异，就如看到天空中
这个象限里的三只天鹅，与那个象限里的四只
所形成的区别。并非我的想象，确实有些不同，曾经
影响重大。宣战，海上出发的
时间；或者
关于爱，突然决定不爱，自称那是
一种选择。充满戏剧性，应该的。没有戏剧，
哪有仪式？我到处寻找征兆，因为它们
无处不在，如同被遗弃被损害的事物，朝我走来，
它们可能，因此应该，更了解——其实不然
你所谓的信仰，而我称之为牺牲——一种本能，或习惯
开始时，它只是
出于需求，如同艺术，到最后，我们得到的
都是真相。你不该这样看着我，就像
那些圣人一样：
在他们身上，众鸟曾安居乐业。
非尔 译
结语
我来了，除了不断的淹没，
什么也没有。我看到了大海——
还有肉身——随着船只飘散。
每一条船都是蓝色的，除了白色的
点缀，每一条船上
都有一个名字，我不认识，可记忆
认得这个名字。我忽略肉身，它在燃烧，
比热浪发出更大的气味，我竭力拖着
船只上岸，将它们分别摞到没有
树木的地方，点燃一堆火，开始时
没有点着——因为湿漉漉的木柴——之后
借助那阵风，烈焰高涨，似乎
大海，与肉身一起
也在焚烧。我看着所有的船只化为灰烬：
文森特与马修，最后，是写有你名字的碎末。
非尔 译
随行
不要幻想你可以全身而退。
——奥登
序言
如果大海可以做梦，如果那时
大海正在做梦，它将
一如既往地梦到：肉身。
梦中写下的信
是这样的：原谅我——爱， 蓝色。
I. 所见（合唱部分）
哦，他看起来什么样子？
他有
美好的身体。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
他裸着身子。
告诉我，他发出的声音。
他的身体
非常安静。
再说一遍——安静？
他正在睡觉。
你确定吗？睡觉？
是的，
在里面，非常安静。
II. 凉亭
有时候，一阵微风：画布的边角
向上翻飞，里面
就有动静：一只鸟，一朵花？
你在想：如果
口渴，我只需伸手去够
那隆起的肌肤就行了，
它就在身边，我只需碰触
自己的嘴巴，它是为了花朵
才存在的，然后啜饮。
现在你可以肯定，他就是
诗篇中的一首，只会停下，
不会终结。
你在默想：
有时我就是这样一本诗集，
另一些时候，我是花朵，像这样美好，
夹在诗集中，但是
这些诗歌总是把我忘却，
我怀念自己的名字。
它们在热浪中感到
疲倦， 想望黄昏到来，犹如
想望美到骨头的
信使光临。它们将为他
再次打开。他有美的双手，
带来花朵的消息。
III. 品尝（合唱部分）
哦， 他尝起来什么滋味？
他有
忧郁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舌尖
仍然记得。
告诉我，忧郁是什么滋味。
狩猎，
不义的陷落。
这么说，你还是品尝了？
是的，我
尝过了。
你和他说话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
因为饥饿。
IV. 内景
现在，
烛焰怒放，远离
他的手——
烛光高照，
使他的身子
变得无辜（神秘的
神秘的身子），十二倍的
闪耀，蒙受十二面镜子的
恩惠，那只飞蛾在伺候着，
一刻不停。逐个地，无序地
扑动翅翼，击打着
每一块玻璃，
就像此刻
有人在别处敲击
一扇陌生的门。
那人叩击
叩击着一片新的
国土，那是
未知的领域——
当然，他
安然无恙，可
危险的是
所有极其狂野的
花朵。
那个春天，
它们就在道路的两侧。
当他慢下来，屈身，
靠上前去，察看或
采摘一朵——似乎
他知道要说什么。
V. 做梦（合唱部分）
哦，它触摸起来什么感觉？
我
梦到了一只箭。
你怎么知道他的？
我
梦到了他想要的。
告诉我，他渴求什么。
一只天鹅，
正在收拢翅膀。
你为什么哭泣？
我在回忆。
告说我，你记得什么。
那只天鹅
已被切割。
非尔 译
众神必将安睡
众神必将安睡……但不会消亡。
真的吗？你相信这一切吗？
我辨认出这是清晨
因为乌鸦从一辆弃车的外壳里
再次起飞——那辆车如此残破，分不清型号
或者颜色。也许，搁浅在风力田里
而群星都不歌唱，也称得上是一种颜色，也许……
绝妙的思想从心灵类似物中浮现，像乌鸦踩着水流
起飞。虚空是清晰的，但充满误导，像这个逻辑命题：
“如果一个人只欲求他应得到的，那么
他就应得到他所欲求的一切。”
我应得到我为之奋斗和营建的。我们应得到孤独。
藻 译
黄昏，农场
他问我是否还爱他——我没有说，
但是当然，我爱他。
于是他成为，空无和全部
所押的韵脚。
藻 译
静影流水/水动，影子不动
一个朋友说一切都是政治性的
另一个朋友说不是只是我们把它变得很政治
他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人类吧我猜
因为你没法跟蜷着睡觉的狐狸或池塘或
掉光了叶子所以无法阻止雪下落的悬铃木谈政治
我对你的爱比对另外几个人的更短暂
但却是最深的最纯粹的
而那决定了各种爱的等级不是吗
价值衍生的分配权分配一切
但如果我们可以把温柔变成反击的力量，我们两个——
如果我们可以，用温柔掀起一场革命——
藻 译
树林中（节选）
他们成群结队而来，他们歌唱。
他们行走在树林里，像穿行过一门
忘记自己已经掌握的语言。
石松，梧桐，枫树，橡树，桦树。
羞惭，孤独，许可，性爱，耻辱。
记忆，无知，原谅。垂柳。垂柳。
藻 译
蓝翅莺
他们说在裂隙深处
（梦和白日梦，以及二者之间，我称作
人生的事物）像有一丛剑，
两两交叉，没有光亮，仿佛处于漫长的忽略。
还有一块草地那么大的所在，长满了比已收割的初草
更丰美的新草。要坚定地相信
无物不可找寻，即使现在他们说（平行，上升）
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藻 译
他不举手也不出声
大概吧。或许仅仅是记忆，最后将一些人
变成了旗帜——从占有，到征服，再到
“我在此处休憩，但不会常驻”。而另一些人
在多年后，通过他们本可能犯的错误，
变成了指南针（如此可靠但我们依然半信半疑）。
从高空看过去他们的身躯像森林，也许可以凑近看一看
橡树是如何给白杨树让位的，或者，如果你跟随松树走得够远，
他们会突然通向一片田野，那里能看见大海。
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大概会迷路，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也不知道如何修改。
昨夜一个朋友问我是否能数清（哪怕是约数）
我和多少个男人睡过觉。我很恐慌，
我不能。他说这种情况是非常常见的。
今天晚上我也不确定。我父亲在每周通话中说，
上帝只会赐予每个人他能承受的东西，当时
我正在尝试只喝一杯酒（我猜这能让我
保持节制）。这一次，我没有反驳他和他的信仰，
这就是我所能给予他的。给予的感觉
竟然就像是爱。我放手。
他们成群结队而来，他们歌唱。
他们行走在树林里，像穿行过一门
忘记自己已经掌握的语言。
藻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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