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丽的诗
稻草人
我用一下午的时间
把稻草编成一个人形
我给它腿和脚支撑体重，提供平衡
给它手维持美观
给它一双眼睛
看这人世间……
它赤条条地站在空旷的稻田里
仿佛是一个婴儿的诞生
我脱下白色的外套，轻轻地披在它的身上
我把帽子戴在它的头顶
它又像极了中年的我，我惊呆了
不得不承认
努力活过半生，却活成了一个稻草人
时间把我带到这儿，让我明了
所谓的我，不过是一个“人”字的完整
不过是一根草
风吹也好，雨打也罢
甘苦平和
入药
——当归
画中人
去年的月桂，我又看见它们
开花了
岸边的菖蒲
我又看见它们已经开始枯萎了
只有木槿花还在不紧不慢地开着
只有江面依旧空旷
此刻，我如果把自己想象成水中舟
画中人，想象成经卷上的一粒文字
就会有一只蓝色的蝴蝶
从我眼前飞过
它好像在梦里
飞着，它会像流水一样告诉我
时间的答案
不在画中，也不在画外
影子
有时我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水中
就与水融为一体
落在草上，就与草不分彼此
落在沙滩上
便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有时候，我来不及细想
影子就不见了
还有两次，我看见我的影子在悬崖上沉默
在破壁前静坐
我知道自己
终此一生，就是要在万物间
留下自己的影子
独自离去……
癸卯年九月初九甬江遐想，兼致重阳
你有一壶酒，我有古老的甬江
供我抚弦
你可以陌上采菊
我有萧瑟的秋风来和音
就已足够
“有了登高之心，哪儿都是高处”
我心安处
一首诗也是一把故土
千里之外，我可以望见前进街、永康路
可以在梦里抱紧天涯山、滹沱河
那红门书院围炉煮茶的人
那梨花树下
写诗入画的人，都是流连在人间的白云
对酒如金樽的我们，踏雪如晚亭的我们
失落如黄土高原的我们
左手握着失败的诗篇
右手指着孤独的秋水
几千里的辽阔
放不下一碗水的记忆
那溢出来的，就是我们
一生想要奏响的琴声
癸卯八月十六在磨心山上和一棵草对话
在你的领地里
我们分宾主对坐
光线的托盘里，虚无也是美味佳肴
在一朵浮云上
我总是看到自己瘦弱的影子
有时候，我觉得摩心山也是一棵草
有时候我把你看成了我
有时候也把我当作是你
你不言不语
我也尽力不悲不喜
我们就这样慢慢地活着，风来听风，雨来听雨
与东海为邻
与天空为里
我们的一生
是沧海，也是一粟
如果实在要分出彼此
让荣属于你
让枯，属于我
两个空椅子
两个空椅子
并排放置在岸边
仿佛两个平行的宇宙
看的久了
像是两个人
并排坐在月光下
一个椅子是我
另一个椅子也是我
可是，它们并不是我的
我只是路经这里
呆呆地看着它们
仿佛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自己
在茫茫之中……
与友人云真聊天
我还是喜欢到外滩
随意点一杯咖啡，坐在江边的椅子上
有风吹风，有月赏月
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就一直坐着
看一江的水
随之而来，随之而去……
活到八十岁的时候，我还喜欢
伫立在这里
仿佛站在尘世的边缘
看风过，无痕
云来，无影
用我的名字命名一朵浪花
海浪退后，泥沙上到处都是神的画作
草木良枝，乔木流芳
让我看到了艺术最初的模样
前一秒我在这里写下自己的名字
此时已被海水擦的无迹可寻
像我从未来过
是的，我总归大海
像一朵浪花
有不可言喻的美妙也有奋力飞翔的姿势
我结过冰，化过水，编织过许多的梦
在大海和星辰之间
自然而然的活着
又总将被时间复归于零
——即归于道
桂花树下
身边的桂花在静静地飘落……
刚开始是一朵，两朵……
后来便是一场桂花雨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雨，无论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所有的落花都如流水
所有的流水也都是落花
那么轻，那么轻……
像水在水里，爱在爱中
像雪花落在大海里，我常常有这样的感觉
花即我，水即我
弱不经风的是我，一意孤行的也是我
在姚江边
一只白鹭
正展开翅膀擦着江面的波纹
它的后面
一群白鹭正忙着擦去天空的浮云
我坐在桂花树下
静静地看着它们，我看见母亲
正在北方的厢房里
手拿白色的毛巾
擦拭着面前的佛龛
我不记得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趴在玻璃窗上
安静地看着母亲
慢慢把它们擦干净了
又低着头
虔诚的祷告
她的脸倾得低低的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就像眼前这些年轻的白鹭一样
把整个尘世
压得低低的，就快要压住我的心了
贾丽，山西女诗人，现居宁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