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终南令社
萌萌
珍视的事物很难摆出来讲,任何不准确的表达似乎都会减损它的珍贵。终南令社是藏于心中的一块自留地,要展露出来请别人看看,于是尤其小心而郑重,如此反而多少有些不自然了。终南,是地理。令,是内容。社,是组织。终南令社,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几个人,共怀诗心,结社,交游,写诗。从此,分散的个体便有一个理由相聚。寂寥人世中,这样的相聚是一份奢侈的慰藉,也是一种诗意的向往。
2020年元旦,吕老师发来他的一组短诗,说他们开始写“令”,虽也属诗歌大类,但为显其特点,自创这一概念。我那时不知“他们”都有谁,也不清楚为什么叫“令”。只是听着觉得有趣。不仅觉得这个简短的形式有趣,更觉得他们“煞有其事”地取名这个行为有意思。恰好其时我正迷恋木心的短句子,对相似气质的文字总觉亲近,难免心慕笔追,照吕老师的模式也写了一组。很快得到反馈,说我写得好,要拉我入社。这样的赞赏与承认,对于当时在诗歌大门外观望且常常妄自菲薄的我来说,是十二分的诚惶诚恐。那时不知,与令社诸位竟有漫长的缘分。
入社后,写令似乎上瘾一般,一组又一组。写得最勤快的那段时间,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处处都有诗思,有了便赶快记下来,集成一组便发在群里。大家或夸奖,或提建议,纯粹而平等。
令的写作虽轻松,但并非轻易。相较一般意义上的诗歌,令不需在主题、结构等方面耗太多神思,可就地取材,且用字少。然而,“少”,便要求“精”。三言两语如何排列,用字是否准确,内容是否啰嗦或寡味,下笔时需要有这样的自觉。这个过程是认真地轻松着,轻松地认真着。有时发现把这个字挪到上边,会更有节奏感,或者去掉某个字,不经意间制造了歧义,简直兴奋难耐。
当然,令的写作并非纯粹文学技艺层面的事情,它对我更大的意义在于抚摸生活的纹理。生命微小而真切。五年光阴流去,眼前的生活已改变多少,能记住的生命图景,又有多少。读那些诗句,好似在使用魔法故事里的冥想盆,它保存着过去某个瞬间的记忆,读到便能即刻进入记忆里的场景——
“散漫着走/出林杏子/齿软还尝”。与令社诸友自凤翔沟返回的路上,烈阳高照却还走得缓慢,明知杏酸还都要尝一口。
“凌晨下楼/一步一步挪向/惺忪的人世”。疫情期间,上班前先要早起排长队做核酸,如今读来,那种疲惫辛劳如在昨日。
“信手拈来一朵/举杯/为掐花人”。令社海棠雅集那年,欲举杯时,之道老师说等一下,便摘来几片海棠花瓣放入各位茶杯里。
“戏中人/在戏外/对镜说你好你们好”。秦腔演出的后台,推开门,我们只探进去个脑袋,正化妆的她从镜中看见,对镜一笑,“你好,你们好”。
诸如此类,如果没有令的记录,哪里会存储这么生动具体的生命碎片?影像吗?那只是画面,而诗有情思。在诗句里回望个人的历史,我想我们都情愿做一个在时光之河里刻舟求剑的人。
这几年我们虽写了不少,但我明白未必都是佳作。面对自己的文字,我终于放下了妄自菲薄,可以接受建议,也能平静对待夸奖。面对令友的作品,我不扫兴,也不违心。写得好,不吝表达赞美,甚至可以坦陈微小的妒意。觉得无味,绝不生硬地夸,若有建议会适当提出。令社诸友也是如此,不论尊卑高下那一套,我们每一个人感到被看到,被尊重。我想这是良性的交往。
写令,读令,爬山,看水。观察生活,扰动情思,我们在一行行文字里无限交织互动。虽然现实中关系淡得要命,一年见面那么两三次,总是客客气气的。但客气并不意味着生疏,因为不见面的日子里,我们在彼此的文字里看得到对方的心灵景观,感知得到对方的生活状态。几年来,成长的过程有太多难捱的时刻,钢筋水泥般的现实容不下做梦,而每每来到这块自留地时,心才会柔软轻盈起来。我并非有意夸大令社于我的意义,事实确是如此。
扫地僧式的之道老师,见闻广博,多次带领我们活动。在春天的海棠花下喝茶,看过秋天的芒草,去过初冬的渼陂湖,夏季的杨树林和辋川山水。如果没有他的组织,令社就不会存在,山间林中就不会留下我们的足迹。
吕老师亲切谦和。亲切是说他总是笑吟吟的,说话很温和,让人觉得亲近。谦和是说他并不因自己是师长而自视甚高,相反,会俯下身子说“请提点意见”,这样的姿态会让人生出敬意。我很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当初邀我入社,今天写这篇文章的人就不会是我。
宁刚有少年气,也有路见不平吼一声的侠气,同时,做研究时的勤勉与沉静令人佩服。
雪雪很爽朗,初见时我还有点怕她。后来愈发感受到她的幽默可爱与坚韧,于是不怕了。
安娟温柔细密,我和她有说不完的话。同是过分敏感的人,我们在人事的表面挖掘背后最细微的地方。
治国人如其名,正襟危坐。但是众所周知,治国在令里谈恋爱,于是没那么正襟危坐了。我也很感谢他,与我共同平衡了令社的年龄结构。如果没有他,上次在辋川的下山路上便没有人和我一起跑。
我因为在社里年龄最小,又拥有一个幼态的名字,总被当成小孩看待,我也自觉不自觉地以小孩自居。明知早已不小。但现实世界对于我们似乎是无所谓的事情,外面如何变换,这个小空间里永远保持着恒温。
就是这样,性别年龄不均,性情各异,甚或“学院派”的,“自由派”的。看似有太多不对等,不易共存,却在相处过程中神奇地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与和谐。可谓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但“欣于所遇,快然自足”。
说到这里,看窗外银杏一片金黄。想起那年夏天的一首令,“银杏叶/让我先记住/你碧绿的样子”。是的,我会记住年轻时的真挚,记住我们在彼此的生命里轻轻路过时,有过那么多共通的时刻,那么多温柔的共振,还有那些不能忘却的春风词笔。
曹萌萌,90后,终南令社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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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七令·辛丑·海棠雅集
终南七令·辛丑·渼陂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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