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克·厄尔布（德国）的诗
贺骥 译
哀大树
我醒来很久了。
走来走去，整理房间（绝望）。
又躺在床上。他人的事情
浮现于脑海——飞机的噪声。
天色昏暗。
外面的人继续说话。老是有人声。
一棵大树。
光秃秃的大树：无叶。
无数个日夜长成嘉树。
人声飘入暗天。
绿林中在毁林所①右边
有一根砍倒了的树干灰色光秃秃
枝杈早已被砍掉。
夏天以来它一直躺在那里。
村子里有许多这种原木。
众树原本比我长寿。
我双手合十：真可惜。
①毁林所（Forthaus）：诗人造的新词。将 Forsthaus（林务所）一词中的第一个 s 去掉，形成新词。
接触
我频繁接触了五彩缤纷的事物，
这些天里我转向
新生活，
忧心忡忡的日子，
前景不明，
无法维持生计，
失去了信任，
觉得自己只是当代一个
离体的游魂。
遁点
我自问，
我怎样才能退却
退出驱动装置、谷仓
无知的顺从和反复出现的
徒劳无功，
退回到故乡点和恐惧点，
问题成堆的领域前面的动点，
在这点上我知道
我需要什么。
狺狺狂吠和沉默不语
都遭到了坚决的否定！
权贵和空谈家修理我
迫使我采取
流浪汉视角。
发伪誓者仍然不理睬
浪游者的询问，把它当成
手上的空气——
我自问，
我该朝哪个方向眺望，哪里
是我青睐的地方？
成年
在流干之前
平台上的泪水
和我交谈：我很后悔
表达了观点。
山毛榉劝我：
镇静，镇静，请安静。
白杨在喃喃自语？
云杉究竟在为谁辩护？
毛地黄呢？狐狸呢？桦树
一言不发。去找枫树！
枫树会怎样回答？
椴树又对你耳语了什么？
泪水，高山，峡谷。
在流干之前
平台上的泪水亲人般
和我交谈。
（献给弗朗茨·费曼①）
① Franz Fühmann（1922-1984）：前东德小说家、诗人、散文家。
林边
林边狍子的左肩
有一个窟窿。
它的未来在哪里？蓝色
石膏像。厄运突然降临
此地，揭开的瓶盖
睁着眼睛，无辜的自然，可以
坐在它已窒息的咽喉上吗？
蝙蝠舞会①。
轻松的坐姿。看似耐久的石头
现在染上了玫瑰色。
山羊在吃飞廉，
右肩健全的狍子继续前进
渡过湍急的小河
在国内传教士学校东面的盆地里穿行。
① Fledermausbälle：出自约翰·施特劳斯的三幕歌剧《蝙蝠》。
莱比锡周边的平原
莱比锡周边的平原光秃秃的，
似乎已被正午的烈日烧焦。
树篱、沟渠、灌木丛和乔木
蒙尘的路标黄如邮筒，
又如掉落到
老人膝盖上的烟丝……
有一次我在图森时，一只白鹅
无声地看着我，它走在队伍里
走过一座潮湿的谷仓。
左边，左边那只白鹅看着我
凝视的眼睛，绿眼圈。
它想传递什么信息？其类属
来自遥远的石器时代，一直被培育
钟还是老样子，始终不变
挂在必倒的墙上的时钟，如果
不再有墙，不再建墙，如果狂风
怒吼，飞沙走石
会有什么后果？
壁钟，你们这些老钟，谁能防止
你们最后的自毁，谁能防止？
有一次我在图森时，一只白鹅
无声地看着我，它走在队伍里。
在你来之前
在你来之前，请你去看看那位老人，
他在工厂值夜班。
瞧，他坐在那里，无梦的门卫
双手离膝下垂，等待。
门房的灯光射向玻璃窗。
冷淡的黑眼睛闪着急切的目光。
他无法看护他的孙儿，明与暗
夜夜消失在他眼前，那儿
夜就是昼。他守护
工厂。他脱掉
外衣。当他穿上外衣时
他下班回家去看孙儿。
他踏上了儿时之路，
活在脚步中。
他无梦地坐着，无梦地走着，你看过之后
赶紧回来，别让我久等。
妈妈买来土豆
妈妈买来土豆，削皮，切碎。
妈妈买来花椰菜，洗干净。
妈妈还买了香菜。
妈妈把土豆和花菜放在加了盐的水里煮。
妈妈盯着饭，防止水煮干、饭煮煳。
妈妈静待饭煮熟。
她把牛奶和黄油加进饭里搅成粥。
她把粥倒进盘子里，把切碎的香菜撒在粥上。
她把孩子叫进来吃饭。
她让孩子坐在餐桌边，准备给他喂食。
孩子说“不”，他摇头，不想吃。
孩子不愿意吃。
妈妈生活中的一个迷惘片段，不知所措。
厨房
第一个句子：鸭子在池塘游泳。
第二个句子：鸭子在锅里煎着。
第三个句子：欧蓍草沿路生长。
第四个句子：我的两岁儿子在橱柜旁喝欧蓍茶。
第一句和第三句的联系我称之为：外面。
第二句和第四句的联系：厨房。
煤气火焰、鸭子和煎肉油把香味洒满
由剥削者的建筑师营造的小厨房。
谋划好的各种事物具有适应力，
力求和谐共存。
柏林中心，莱茵斯贝格大街①某号，楼房背面，左边。
①Rheinsberger Str.：位于柏林中心城区， 街边住宅大多具第二帝国经济繁荣时代(1871-1899)的建筑特色。自1968年始，诗人艾尔克一家就住在这个街区。
新变
快跳上大块浮冰：情况很明显。
离开死地，跳上浮冰，跳上最近的
第一块浮冰，然后是第二块
（情况很明显）。要改变
自己的观点，你的思想处于
运动之中，
没有结论。
乘着信风，浮冰亦如此漂流，海水翻滚
涌流，波涛起伏；不再有音乐般的海风吗？
新观念，月光，紫罗兰的芳香
（早市小花篮里的紫罗兰，
从潮湿的草地上
采来，天上飘着秀丽的
小卷云）。
一种温和的虚拟式
有轨电车不来，来了，不停，停了，关上车门
在你正准备踏上踏板时。
事情很复杂，不简单。
倘若它不复杂，你就可以……心跳
如猫跳桤木树干矗立
从上至下安然
有轨电车不来
不该如此
种种逻辑
拿着刀叉背对着你
偶尔有猫叫有东西咯吱响
你和附近的人侧耳
艾尔克·厄尔布（Elke Erb，1938-），德国女诗人，翻译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