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郑板桥,启功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我心目中的郑板桥》。在文章的开头,他是这样说的:“我的腔子里所装的郑板桥先生,却是一大堆敬佩、喜爱、惊叹、凄凉的情感。一个盛满各种调料的大水桶,钻一个小孔,水就不管人的要求,酸甜苦辣一齐往外流了。”
郑板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启老为什么会称赞他诗文书画“独绝今古”呢?
翻开一本本史书,打开一卷卷画册,透过一片片兰竹,扫过一首首题画诗词,让我们将时光倒流三百年,再一次走进郑板桥的尘世生活,再一次探寻郑板桥的艺术生涯……
郑板桥出生于1693年,去世时已是年过古稀的老人。他的一生主要分为两大篇章:一篇是在山东当县令;一篇是在扬州卖画。当县令,他把自己当成了“清官”的楷模,在青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当艺术家,他把自己当成了“创新”的典范,在艺术史上占据了重要的一章。“扬州八怪”,他是其中的领军人物。
那如何评价郑板桥呢?
两百多年来,有人赞之为“翰墨风骨”,有人褒之为“绝世风流”,有人称之为“狂怪人生”,有人誉之为“丹青圣手”。这里我用五个“好”来评价郑板桥。
首先,他是一个“好人”。郑板桥始终怀着一颗慈悲仁善之心,始终有着一种“得志,泽加于民”之志。经济穷困拮据时,不怨天尤人,即便家里揭不开锅,也不好意思开口借钱,怕乡邻为难。但是,当他做了官、生活有了基本保障、卖画收入也颇丰时,却时刻想着如何“敦宗族、睦亲姻、念故交”,与邻里乡党分享成果。他叮嘱堂弟郑墨,“汝持俸钱南归,可挨家比户,逐一散给。南门六家,竹横港十八家……皆当有所分惠”。
其二,他是一个“好官”。两百多年来,无论是民间流传,还是正史评传,他都是一个不贪污、不受贿、能干事、敢担当的清官形象。《清代学者像传》是这样记载的:“在任十二年,囹圄囚空者数次。以岁饥,为民请赈,忤大吏,遂乞病归。去官日,百姓痛哭遮留,家家画像以祀”。为官如此,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与之比肩呢?“留取三分淳朴意,与君携手入陶唐”。这是他治理范县和潍县的奋斗目标,也是他对美好社会的由衷向往。
其三,他是一个“好诗人”。他的诗,关注现实、关心民瘼,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怀。《清史列传》评价:“诗言情述事,恻恻动人,不拘体格,兴至则成”。“咬定青山不放松”、“一枝一叶总关情”等诗,至今仍广为流传。他的词,《国朝书画家笔录》评价:“词胜于诗,吊古摅怀,激昂慷慨”。他的曲,以《道情》十首最为经典,堪称千古绝唱。启功先生回忆自己:“十几岁的孩子……虽与《道情》所唱,并不密合,不知什么缘故,曲中的感情,竟自和我幼小心灵融为一体。及至读到《家书》,真有几次偷偷地掉下泪来。”
据记载,就是因为这首脍炙人口的《道情》,使他在穷困潦倒时遇到了一段美好的情缘。
1735年的春天,42岁的郑板桥正在扬州卖画。一天早晨,沐浴着明媚的阳光,他无意中走到了城郊一个开满杏花的院落里,见院墙上贴满了自己的诗词,便好奇地问院主人:“您见过郑板桥吗?”院主人是位老妇人,直言答道:“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没有见过这个人。”郑板桥哈哈笑道:“我就是郑板桥呀!”老妇人大喜,一边招呼饥肠辘辘的郑板桥吃早餐,一边招呼自己的小女儿说:“你仰慕的郑先生来了!”17岁的饶氏兴冲冲出来与板桥见面,想请板桥为自己写一幅《道情》十首。板桥当即挥毫写就 。老妇人看了非常高兴,趁机对板桥说:“小女非常仰慕先生,听闻先生妻子不幸亡故,如不嫌弃,小女愿为先生之妾。”板桥当即书写了一首《西江月》作为定情信物,约定在自己参加完京城的会考后迎娶饶氏。
板桥进京赶考,前后费时两年,这期间,饶氏母女的生计陷入了困顿。恰好有个叫程羽宸的江西商人路过扬州,他在一间茶馆里看到郑板桥写的“山光扑面因朝雨,江水回头为晚潮”的对联后,大为赞赏。在全面了解郑板桥和饶氏母女的生活状况后,当即派人送了五百两银子给饶氏,代郑板桥行了聘礼。等郑板桥考中进士回到扬州后,程羽宸又派人送了五百两银子,协助郑板桥办了婚礼。如此良缘,如此浪漫的爱情故事,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的确是郑板桥在《行书扬州杂记卷》中真实记载的。正应了一句俗语,“好人有好报”!
其四,他是一个“好画家”。尽管他所画的题材并无新意,不过是重复的竹子、兰草、石头而已,但他的画法却大有创意,自树其帜,自具面目。他的“板桥竹”,枝干瘦挺,叶片劲腴,竹节空净,浓淡相宜,疏密相间,高下相应,确实突出了“百节常青”的精神;他的“板桥兰”,以隶书之撇法、以焦浓之墨画兰叶,以行书之点法、以清淡之墨画兰花,再以浓焦墨点缀花蕊,焦而生润,淡而生神,柔媚中带着刚韧,精细中透着峻利,确实突出了“四时不谢”的韵致;他的“板桥石”,以斧劈皴法和折带皴法综合为之,笔墨干净利落,架构陡峻高耸,确实突出了“万古不败”的气势。在几千年的中华艺术史上,他也赢得了“千秋不变”之名。
其五,他是一个“好书法家”。在郑板桥之前的中国书法,基本上各体独立,楷是楷、隶是隶、篆是篆、行是行、草是草,很难融合着写到一起。充其量,也就是把行与楷结合一下,叫做行楷;把隶与篆结合一下,叫做篆隶;把行与草结合一下,叫做行草;把隶与草结合一下,叫做草隶。独有郑板桥,把楷、隶、篆、行、草完美地融为一体,形成了前无古人的“六分半书”。据传,为了创造出一种属于自己的书体,郑板桥苦心孤诣,经历了漫长的探索,经常在公务之余,以手指为笔,在自己的腿上划来划去。一回午休后,精神十足的郑板桥,又开始用手指书写,不知不觉间手指划到饶氏的身上,将正在熟睡的饶氏给弄醒了,饶氏不耐烦地说道:“你有你的身体,我也有我的身体,你怎么划到了我的身体上”。郑板桥一听这话,如醍醐灌顶一般,突然间开悟了:是啊,别人写别人的体,我写我的体,只要自己喜欢不就行了吗?就这样,中国书法史上一种崭新的书体诞生了,它石破天惊,打破了各种书体的固有框框和边界,将楷书的端庄之美、篆隶的古朴之美、行书的灵动之美、草书的狂放之美,不可思议地融合为一体了!
“叹老嗟卑,是一身一家之事;忧国忧民,是天地万物之事。虽圣帝明王在上,无所可忧,而往古来今,何一不在胸次?”这是郑板桥在《板桥自序》中所说的话。在这个伟大的新时代里,我们学习优秀传统文化,欣赏郑板桥的诗文书画,不光要看到其表面的形式美,更重要的是,要领略郑板桥的思想、郑板桥的情怀、郑板桥的格局、郑板桥的胸次……
二十年前载酒瓶,春风倚醉竹西亭。
而今再种扬州竹,依旧淮南一片青。
二百多年过去了,多少达官贵人,多少王侯将相,多少商贾巨子,都湮灭在了历史的烟云里,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了……独有郑板桥的“扬州竹”,在博物馆里,在美术馆里,在各种展览会上,在各场拍卖会上,依旧是那样“青翠”,依旧是那样给人传递着春天的信息,春天的温暖,春天的美丽……
郑板桥一生爱竹、爱兰、爱石。
郑板桥一生画竹、画兰、画石。
竹的劲挺、兰的清雅、石的坚贞,既是郑板桥一生的精神寄托,也是其一生的人格取向,更是其一生的价值追求。
郑板桥一生,画竹画兰画石何止千百幅,却无一幅雷同。
郑板桥一生,咏竹咏兰咏石何止千百首,却无一首重复。
如此奇才,实属罕见!
难怪徐悲鸿先生高度评价:“板桥先生为中国近三百年来最卓绝人物之一,其思想奇、文奇,书画尤奇。观其诗文及书画,不但想见高致,而其寓仁慈于奇妙,尤为古今天才之难得者”。
难怪启功先生高度评价:“二百数十年来,人无论男女,年无论老幼,地无论南北,今更推而广之,国无论东西,而不知郑板桥先生之名者,未之有也。先生之书,结体精严,笔力凝重,而运用出之自然,点画不取矫饰,平视其并时名家,盖未见骨重神寒如先生者焉”,“先生之名高,或谓以书画,或谓以诗文,或谓以循绩,吾窃以为俱是而俱非也。盖其人秉刚正之性,而出以柔逊之行,胸中无不可言之事,笔下无不易解之辞,此其所以独绝今古者”。
难怪傅抱石先生曾这样评价郑板桥:“他的字,是把真、草、篆、隶四种书体而以真、隶为主综合起来的一种新的书体,而且又用作画的方法去写。这不但在当时是一种大胆的惊人变化,就是几千年来,也从未见过像他这样自我创造、形成一派的”。
郑板桥先生于1762年3月绘就的这幅画,便是其自我创造、自成一派的经典之作。画面五竿大竹,两竿浓,三竿淡,劲挺而出,秀逸绝伦;两枝小竹,穿插于下方,顾盼生姿;两块清峻之石,矗立于画面左下侧,给人以坚强稳重之感。整个画面,无非是两种题材(一竹一石),两层墨色(一浓一淡),但却显得非常丰富,非常耐看,真有“一竹一世界,一石一乾坤”的苍茫沉郁之感。
敲门欲看谁家竹?
暮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时节。
古稀之年的郑板桥,早已是“两脚踏遍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此时此刻,他究竟看到的是哪一朝、哪一代、哪一家的竹子呢?
—— 他看到了东晋王微之的竹子。王微之是书圣王羲之的第五个儿子,特别喜欢竹子。有一次,他路过吴中地区,得知一个士大夫家里有一个很美的竹园,未经通报便径直入园,一边欣赏,一边吟诵,完全忘记了这是谁家的竹园,完全摆脱了世俗之羁绊、人情之束缚、礼数之烦琐。这位士大夫也很是仰慕王微之的才情,得到了消息,便提前让人在家中精心布置了一番,而后静坐在客厅里等候王微之的到来。谁知王微之在竹林中陶醉一番后,根本没有进屋拜访的打算,甚至连个告别的招呼都不想打,便要离开。这位士大夫一看急了,立即让人关闭了院门,主动邀请王微之留下。王微之这才恍然大悟,留下来与热情的主人畅叙闲情,尽欢而散,演绎了一场“绿荫清风藏一榻,正宜主人对嘉宾”的“名士风流曲”。王微之的竹,乃“性情”之竹!
—— 他看到了唐代王维的竹子。王维不仅精通佛学禅理、道家玄妙,还精通诗、书、画、乐等,既有“诗佛”的称号,又有“南宗山水画之祖”的美誉。他在《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中写道:“桃源一向绝风尘,柳市南头访隐沦。到门不敢题凡鸟,看竹何须问主人”。竹园既好,好好欣赏便是,又何必计较是你的、我的、还是他的。王维的竹,乃“隐逸”之竹!
——他看到了南宋范成大的竹子。范成大乃一代名臣,文学家、书法家。著名学者钱锺书称赞他是“中国古代田园诗的集大成者”。他在《醉落魄·海棠》中写道:“马蹄尘扑,春风得意笙歌逐。款门不问谁家竹。只拣红妆,高处烧银烛”。范成大的竹,乃“得意”之竹!
——他看到了元代张之翰的竹子。张之翰不仅是一个优秀的诗人、词人,还是一个优秀的官员,其一生“文声政绩、辉辉并著”。在元代科举未行之时,他在松江建设了贡举堂、西湖书院,以传承中华文脉。他在《木兰花慢·送赵治中》中写道:“轻烟细雨湿平芜,一舸下东吴。想拄杖寻梅,敲门看竹,多在西湖”。张之翰之竹,乃“文兴”之竹!
品郑板桥的画,更要品郑板桥的诗。只有从诗入手,才能“敲开”郑板桥一生画竹、画兰、画石的妙义,才能在他的“万古不败”之石、“百节常青”之竹、“四时不谢”之兰中,感悟到他的志向、他的思想、他的才华、他的天真性情、他的慈悲情怀、他的价值追求......
ISBN 978-7-5171-4866-1
王小刚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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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刚,原名王刚,《人民艺术家》杂志社常务副社长、主编。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实验艺术委员会委员。第十二、十三、十四届全国美术展览实验展区评委。作品曾多次被收录于《美术研究》、《美术》等专业艺术类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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