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西杰、仁增 ▎汉藏翻译中藏语“属格”隐现的制约内素

文摘   2024-11-20 09:01   青海  

久西杰,男,藏族,青海民族大学藏学院教师,《青海民族大学学报》(藏文版)编辑部编辑。主要研究方向:藏语语言学、汉藏翻译。

仁增, 男,藏族,1971年出生,青海尖扎人,翻译学博士生,现为青海民族大学藏学院教授,汉藏翻译研究生首席导师,青海民族大学党建+人才名师,进德修业一级英才,青海省第七批骨干教师,青海省翻译协会副会长,青海省汉藏翻译人才培养与研究中心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藏翻译和藏汉翻译。承担《汉藏翻译理论与实践》《汉藏翻译名作赏析》《翻译学概论》《文体与翻译》等本硕核心课程的教学任务。曾三次荣获青海省高校青年教师教学竞赛一等奖, 先后在《中国藏学》《西藏研究》等核心期刊上发表汉藏英学术论文40余篇,出版《汉藏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汉藏翻译名作评析》《藏文文献汉译规范化研究》《声明学新探》等专著4部,《打开英语会话之门的金钥匙》等著作3部,主持或参与完成国家级课题3项,校级项目3项,获省级奖13项。2021年参与完成国家重大学术工程-《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藏译项目。




摘要:汉语“名1+(的)+名2”定中词语组翻为藏语时,如果原文“名1”和“名2”间有显性的定语标记,藏译中也需要添加“属格”标记。而原文未附缀定语标记,在语义上仍是修饰和限定关系时,是否附加“属格”标记,受诸多因素制约。本文认为藏语体词性修饰标记“属格”的隐现与“板块”、语用凸显和韵律三个因素有关拟对藏语“属格”隐现的制约因素展开讨论,以期为汉藏翻译实践提供理论支持和实践指导。
关键词:属格;板块;凸显;韵律

本文讨论汉藏翻译中藏语修饰标记“属格”的处理问题。藏语体词性偏正短语都含有“属格”。例如,ཀྲུང་གོ་མི་དམངས།(中国人民)是偏正短语,表层没有“属格”,但实际上含有“属格”,因为它可以扩展为ཀྲུང་གོ་ཡི་མི་དམངས།(中国的人民)。学界此前对藏语“属格”隐现规律的关注较少。只有久西杰[1]、吉太加[2]等从“属格”的语义功能角度对其隐现进行过探讨。最近召开的“第十二次青海省民族语文翻译学术论坛”对将汉语“名1+(的)+名2”定中结构词组翻译为藏语时,“属格”如何隐现问题展开了讨论,引发的例子是将诸如“卓玛商店” “四川饭店” “安多卫视” “康巴卫视”等专有名词翻译为藏语时,该不该隐去其中的“属格”。学界对此众说纷纭笔者认为藏语“属格”的隐现颇为复杂,拟尝试在前辈研究的基础上对“属格”隐现规律进行系统解释,抛砖引玉,就教于方家。

笔者曾在《藏语属格的几点思考》一文中对藏语偏正结构中“属格”用量做了详细的统计认为偏正结构在语义上只有在表属性关系、结构上不可拆分、语用上不表凸显时,偏项与正项之间不宜附带“属格”标记,反之则需要附缀[1]。之后,又从各个涉藏地区(青海同仁、甘肃甘南、西藏拉萨等地)调查并随机搜集了 1000个用“人名+类名”或“地名+类名”形式命名的商店、饭店和机构名,发现它们在藏译中“人名/地名”与“类名”间附带属格标记的占47%,不带属格标记的占53%。由此可以看出,藏语语法实践中“属格”的隐现并没有明确的语法规律制约。但这就导致经常出现类似“尼泊尔商店”和“尼泊尔的商店”混用的现象。从语言学角度上看,两个词组合之间“属格”的有无,能彻底改变这个单位的语法性质,即有“属格”是短语,多为组合式定中结构;无“属格”便成了复合词或者粘合式定中结构[3]。汉藏翻译实践中类似这种误译问题处处可见,已构成较为严重的语言生活问题。比如སི་ཁྲོན་ཟ་ཁང་།(四川饭店)和སི་ཁྲོན་གྱི་ཟ་ཁང་།(四川的饭店)两可、ཀྲུང་གོ་ཁྱེར་འཕྲིན།(中国移动)和ཀྲུང་གོའི་ཁྱེར་འཕྲིན།(中国的移动)两可的现象等。本文不讨论例子的准确与否,仅梳理藏语“属格”隐现的几点制约因素。


(一) 板块的定义
所谓“板块”是指结构紧密、意义整合度高,且不可分隔的单位。一个语言单位能否视作板块,与我们的侧重点紧密相关。对一个篇章或句群而言,如果我们的侧重点在句子整体,那么这一句子就作为一个板块与篇章中的其他句子相对应;如果侧重点在句子内部,那么板块就是各个句子成分;当侧重点在句子成分内部时,又能得到诸如偏项和正项,或者词、成语、惯用语等更小的板块。以上可知,所谓“板块”其实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基本板块是词和词的等价物(如成语、惯用语),作为一个固定整体出现,都对应特定的概念[4]。

藏语“属格”只出现在名词性词语之后,所以其隐现主要跟定中词组有关。理论上藏语定中词组都含有“属格”,在汉藏翻译中其隐现规律就在于定中词组是否被看作一个整体--板块。藏语定中词组板块的明显标志是“属格”不出现,因为“属格”的功能是凸显定语,或是强调定语对中心语的修饰和限制,而板块作为结构紧密、不可拆分的单位,侧重点在词组整体不注意其内部结构关系。这类板块有常用和临时之分,常用板块即成语、惯用语等短语词,作为个整体对应一个特定概念,例如“ས་སྐྱ་དགོན་པ།(萨迦寺)、སློབ་ཆེན་སློབ་མ།(大学生)、“གཡག་རྭ།(牛角)、ཤིང་རྟ།(人力车)、ལུག་བལ།(羊毛),它们在句法、语义、语用等层面上都相当于词。临时板块是指单独使用时不是板块,作为一个整体与另一成分相对待时才看作板块。例如རྨ་ལྷོའི་རེབ་གོང་།(黄南的同仁),不是一个板块,而是由偏项和正项两块组成的结构体,但当它与རོང་བོ་དགོན་པ།(隆务寺)组合时,则作为一个临时板块而隐去“属格”,构成རྨ་ལྷོ་རེབ་གོང་གི་རོང་བོ་དགོན་པ།(黄南同仁的隆务寺)。从认知语言学上讲,定中结构的认知基础是“参照体--目标物”构式,其中定语是参照体,中心语是目标物[5]。如,རྨ་ལྷོ་རེབ་གོང་གི་རོང་བོ་དགོན་པ།(黄南同仁的隆务寺)这种多个“参照体--目标物关系环环相扣,可以形成“参照体一目标物”关系链。在话语中,随着一个个新目标的前景化一个个旧参照体会渐次变得背景化。“属格”会因处于“参照体一目标”关系链的不同位置而隐现,如མཚོ་སྔོན་གྱི་རྨ་ལྷོ།(青海的黄南)--མཚོ་སྔོན་རྨ་ལྷོ་ཡི་རེབ་གོང་།(青海黄南的同仁)--མཚོ་སྔོན་རྨ་ལྷོ་རེབ་གོང་གི་ས་དཀྱིལ་སྡེ་བ།(青海黄南同仁的四合吉村),其中“属格”的隐现跟它在“参照体一目标”关系链的不同位置有关。

“板块”这一术语最早由徐阳春运用到语言学领域,其在文中将内部不出现定语标记的偏正结构称作“板块”,出现定语标记的偏正结构称为“非板块”。其实,其所谓的“板块”就是内部结构紧密、语义整合度高、语用上不凸显修饰性的粘合式定中结构,甚至复合词也可以包括在“板块”中。“ ‘板块原则’是指定语标记的隐现与该偏正结构用作板块还是非板块有关”[4]201。此原则完全适合于藏语,在藏语中当一个偏正结构用作一个“板块”时,正偏之间不宜出现“属格”标记;用作“非板块”时需要附缀“属格”标记,而且是强制性的。如表1所示:


上表可以看出,汉语和藏语共同遵守“板块原则”,即定语标记的隐现都与该偏正结构用作板块还是非板块有关,其中未附缀属格/定语标记的词组(或复合词)具有凝合程度高、整体性强、不可拆分等特点,只能作一个构件或一个“板块”使用,所表达的意义也不是前后组成成分的简单加和,通常作某一类事物的称谓;有属格/定语标记的词组(或短语)具有结构松散临时性强、可拆分等特点,表示的意义也就是前后词的加和,一般不作称谓,而凸显偏项对正项的修饰和限定。例如:སྒྲོལ་མ་ཚོང་ཁང་།(卓玛商店)指的就是一个特定的商店,而སྒྲོལ་མའི་ཚོང་ཁང་།(卓玛的商店)重在说明是属于谁的商店,别人(非卓玛)开的商店可以是“卓玛商店”,但不是“卓玛商店”。ལྷ་ས་ལམ།(拉萨路)特指某一条路,而ལྷ་སའི་ལམ།(拉萨的路)则在突出说明是拉萨这个地方的路。值得注意的是,在非板块中出现了汉藏语例子相互不照应的现象,比如藏语མཛེས་མའི་ལུང་བ། འཛམ་བུའི་གླིང་། ལྕགས་ཀྱི་རྟ།成立,而汉语“美人的谷” “赡部的洲” “铁的马”不成立。这是因为表示相同意义的语言单位在不同语言中的词汇化程度不等,汉语“美人谷” “赡部洲” “铁马”等虽然可能从短语演变而来,但经历了词汇化过程,表现为组成成分之间的依附性强、内部形式模糊、内部语义虚化、整体结构紧密等特点。换言之,以上这些汉语复合词都是从非词汇性的成分变为了词汇性的成分,或者词汇性较低的成分变为了词汇性较高的成分,所以这类词汇化程度较高的复合词内部一般不允许插入其他成分。而藏语མཛེས་མ་ལུང་བ། འཛམ་བུ་གླིང་། ལྕགས་རྟ།等尚未彻底词汇化,还带着或深或浅短语的烙印,处在由短语向词的转变过程中,尚未完全固化,难以与短语截然分开。正如董秀芳指出“很多词汇化过程的第一步或说初级阶段就是习语化,即先由自由短语变为固定短语,然后进一步向词发展”[6],藏语这类词正处于词汇化的初级阶段,所以与它们相对应的短语形式的存在也是不难理解。

另外,类似“赡部洲”这种例子,在汉语中只有其复合词形式,没有短语形式,而藏语中两种形式并存,究其原因为汉语短语只要固化为词后,其内部成分从词降级为语素,即使中间插入其他成分也再无法激活为词。而藏语单音节语素呈现语法性质的跨层次性。江荻指出“藏语在内的东亚语言有一个形式不同于其他多音节语言的特质,即单音节性。这种性质导致语素呈现语法性质的跨层次性,即语素可以组合成词也可以直接成词。也就是既是句法层面的单位也是词法层面的单位”[7]。所以,藏语作为一种具有内在义的单音节性语素凸显型语言,一个单音节形式身兼“语素”和“词”两职,即གླིང་།在འཛམ་བུ་གླིང་།中为语素,而在འཛམ་བུའི་གླིང་།中是词。‍‍

(二) 常用板块与“属格”的隐现
常用板块又可以分为固定板块和离合板块,前者在汉藏两种语言中固化或者词化程度较高在藏译中一般隐去“属格”,否则不成立或改变原义;后者还未完全词汇化,或者词汇化程度相对较低,汉藏两种语言中都有插人定语标记的平行格式。如表2所示:


从表2可以看出,固定板块有a、b两类,汉藏语都不能直接插入定语标记。其中a类没有插入定语标记的平行格式,b类汉藏两种语言都虽有插入定语标记的平行格式,但意义迥异:插人定语标记后原专名意义不复存在。以b1“中国银行”和b2“北京饭店”为例,与其对应的藏文也是无属格标记的ཀྲུང་གོ་དངུལ་ཁང་།和པེ་ཅིང་གསོལ་ཁང་།,有无属格的语义区别为:无属格是专名,表示特定唯一的概念,有属格表示领有义。比如“中国银行ཀྲུང་གོ་དངུལ་ཁང་།”与“中国的银行ཀྲུང་གོའི་དངུལ་ཁང་།”,前者是专名,后者指在中国的所有银行;“北京饭店པེ་ཅིང་གསོལ་ཁང་།”与“北京的饭店པེ་ཅིང་གི་གསོལ་ཁང་།”,前者是专名,后者指“北京”领有的“饭店”。“北京饭店含པེ་ཅིང་གསོལ་ཁང་།”可以出现在其他城市,“北京的饭店པེ་ཅིང་གི་གསོལ་ཁང་།”可以没有“北京饭店པེ་ཅིང་གསོལ་ཁང་།”这一名称;同样,“中国的银行ཀྲུང་གོའི་དངུལ་ཁང་།”中也可以没有“中国银行ཀྲུང་གོ་དངུལ་ཁང་།”这一名称。

离合板块也有a、b两类,都可以插入定语标记。不同点是:a类插入定语标记后基本意义不变,b类插入定语标记后增加新的意义,在属性关系的基础上激活领有关系,即出现歧义,汉藏语均同。如:“德格印经院སྡེ་དགེ་དཔར་ཁང་།”与“德格的印经院སྡེ་དགེའི་དཔར་ཁང་།”,前者内部是属性关系,“德格”表示“印经院”的来源属性,后者有歧义--一是仍为属性关系(如“与其他印经院相比,德格的印经院印的书比较好”);二是领有关系,“德格”领有“印经院”(如“德格的印经院有好几家”)。又如:“热贡馍馍རེབ་གོང་གོ་རེ།”与“热贡的馍馍རེབ་གོང་གི་གོ་རེ།”,前者是属性关系,“热贡”是“馍馍”的命名属性,后者有歧义--一是仍是属性关系(如“我吃过热贡的馍馍”);二是领有关系,“热贡”领有“馍馍”(如“这是热贡的馍馍,你们的带来了没?”)。综上,汉藏两种语言中常用板块需要隐去定语标记。相反,不能作为常用板块的偏正短语则需要出现定语标记。

例1:

a.扎西的汽车 བཀྲ་ཤིས་ཀྱི་རླངས་འཁོར།

周三的会议 གཟའ་ལྷག་པའི་ཚོགས་འདུ།

昨天的故事 ཁ་སང་གི་གཏམ་རྒྱུད།

宽广的大地 ཡངས་ཤིང་ཆེ་བའི་ས་གཞི།

蔚蓝的天空 སྔོ་ཞིང་དྭངས་པའི་ནམ་མཁའ།


b.妈妈的爸爸 ཨ་མའི་ཕ་ལོ།

扎西的老师 བཀྲ་ཤིས་ཀྱི་དགེ་རྒན།

学生的学习 སློབ་མའི་སློབ་སྦྱོང་།

吃的食物 བཟའ་བྱའི་ཟ་མ།

愉快的旅行 སྤྲོ་སྐྱིད་ཀྱི་ལྗོངས་རྒྱུ།


上例在汉藏两种语言中均不能成为常用板块的原因是,都不能像词一样分别对应某一概念而作为事物名称;汉藏语中都没有“扎西汽车” “周三会议” “昨天故事” “宽广大地” “蔚蓝天空”这样的专门概念。而且,b类例子隐去定语标记之后还会成为非偏正短语,如上例依次会成为并列、同位、主谓、述宾和状中结构等。

(三) 临时板块与“属格”的隐现
如前文所述,临时板块指单独使用时需要或可以出现定语标记,但作为一个整体与其他成分相对待时而隐去定语标记的结构体。例如:

例2:

黄南的同仁 རྨ་ལྷོའི་རེབ་གོང་།

黄南同仁的隆务镇 རྨ་ལྷོ་རེབ་གོང་གི་རོང་བོ་གྲོང་རྡལ།

黄南同仁隆务镇的四合吉村 རྨ་ལྷོ་རེབ་གོང་རོང་བོ་གྲོང་རྡལ་གྱི་ས་དཀྱིལ་སྡེ་བ།


例3:

去年的五月 ན་ནིང་གི་ཟླ་ལྔ་བ།

去年五月的端午节 ན་ནིང་ལྔ་བའི་དབྱར་གཏོང་།

去年五月端午节的聚会 ན་ནིང་ལྔ་བ་དབྱར་གཏོང་གི་ལྷན་འཛོམས།


例2和例3单独使用时可以出现定语标记,进入更大组合时由于作为一个临时板块(偏项)与正项相对应,定语标记一般要隐去。据调查,汉语和藏语“N1+N2+N3”定中结构的名词之间都可以插入定语标记。但是诸如例3“去年五月端午节”可以是无标记,而“*去年五月端午节的聚会”不能是无标记,这是因为前者中N1、N2、N3都是表时间的名词,这种语义上关系密切相关的成分在结构上也会组成一个临时板块。或者说,根据“距离象似性(Distance Iconic-ity)”[8]把意义范畴接近的名词,在结构上也组合为一个成分。同理也能说明例2表处所的专有名词之间为什么不需添加定语标记的问题。另外,语义关系密切相关的成分,在概念上也容易实现整合,概念整合在形式上的表现就是结构紧密,不可扩散。所以,上例“去年五月端午节中不带“属格”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概念的整合。而“*去年五月端午节聚会”中N1、N2N3同属表时间的名词,N4不表时间,它们之间的语义关系较疏远,故在结构上也不能组合成一个成分,通常的做法是定语标记根据名词的范畴分类把整个名词短语按语义距离相似性切分成多个板块,即“去年五月端午节的聚会”

临时板块有其认知基础。认知语言学认为人们容易将相同或相似的东西看作是一个单位回复杂偏项尽管内部关系不同,但都是作为一个整体与正项相对应的,我们的着眼点不在偏项内部,而是在偏项和正项之间,几个偏项被看作一个整体,原有的“属格”标记会因此隐去。进一步说,汉语和藏语“N1+N2-N3”定中结构中当两个名词属同一语义范畴时,更倾向只带。个定语标记,而这个定语标记出现的句法位置是不自由的,受到以下几个因素的制约。

一是简洁性要求制约。汉、藏语“N1+N2十N3”定中结构将语义关系密切的名词在结构上组成一个临时板块后,只附缀一个定语标记是语言简洁性原则所要求的。如果每项定语后都加定语标记,就会显得累赘,如例2,如果所有定语附加定语标记则会变成རྨ་ལྷོའི་རེབ་གོང་གི་རོང་བོ་གྲོང་རྡལ་གྱི་ས་དཀྱིལ་སྡེ་བ།(黄南的同仁的隆务镇的四合吉村)。

二是语义制约。即属于同一语义范畴的名词可以无标记组合,反之则需要显性标记,如例3。

三是与焦点信息的凸显有关。刘丹青指出:“焦点是所传递的信息当中重点说明的部分或言者有意凸显的部分”。汉、藏语定语标记在语用上具有凸显的功能,即标记前的定语往往是说话者想强调的信息。因此,“N1+N2+N3”定中结构中定语标记出现的位置也会受这一因素的制约。语用凸显的制约问题会在下文中进行专题讨论。


(一) 凸显的定义
所谓“凸显”是指定中结构词组中因需强调定语对中心语的修饰或限制性而出现“属格标记。“凸显”与“板块”在侧重点上截然相反:“板块”的侧重点在整个定中词组外部,重整体而轻内部关系。这样,根据语言的“距离相似性原则(Distance lconicty)”,“属格”标记会隐去;“凸显”的侧重点则在定中词组内部,焦点在定语上,该词组不能看作一个整体,这时句法上也会出现“属格”标记来强调定语对中心语的修饰性或限制性。此情况汉、藏语均同。

例4:

藏族学生 བོད་རིགས་སློབ་མ།

藏族的学生 བོད་རིགས་ཀྱི་སློབ་མ།

外来客人 ཕྱི་ཡོང་མགྲོན་པོ།

外来的客人 ཕྱི་ཡོང་གི་མགྲོན་པོ།


上例左侧短语的侧重点在其外部,是将整个定中词组作为一个整体看待,汉、藏两种语言中都不出现定语标记;右侧短语中定语成了对比焦点,与中心语各自成为一个板块,“属格”标他民族的”,“外来的”而不是“本地的”。

(二) 凸显与定语标记的隐现
上述的“板块”无论是常用的还是临时的,都是作为一个不可拆分的整体单位来看待,内部定中之间无需添接“属格”标记;但是如果其偏项被凸显,汉、藏两种语言中都会出现定语标记。具体有如下几个情况:

一是强调偏项的修饰性。如例2、3、4都属于这一类。又如:

例5:

“她是谁?” “藏语老师。是教藏语语法的老师。”

མོ་སུ་རེད། བོད་ཡིག་དགེ་རྒན་རེད། བོད་ཡིག་བརྡ་སྤྲོད་ཀྱི་དགེ་རྒན་རེད།


例6:

“你认识郎萨伟蚌吗?就是娘嚓赛忠母亲家的那个女儿。”

ཁྱེད་ཀྱིས་སྣང་ས་འོད་འབུམ་ངོ་ཤེས་སམ།  ཡུམ་མྱང་ཚ་གསལ་སྒྲོན་ཚང་གི་བུ་མོ་དེ།


例5“藏语老师”作为一个板块,用于称呼;插入定语标记变成“藏语的老师”,强调和凸显的是“藏语”,而不是别的课程。而“藏语语法的老师”中,“藏语语法”是一个临时组合的板块,与其后的中心语“老师”相对应,但如果仍然要强调或凸显“藏语”的限制性,同样要出现定语标记,则为“藏语的语法的老师”。例6中སྣང་ས་འོད་འབུམ།是言者想要指称的“目标”,但言者不清楚听者是否认识她,就借助了ཡུམ་མྱང་ཚ་གསལ་སྒྲོན།(娘嚓赛忠母亲)这个和སྣང་ས་འོད་འབུམ།有联系的参照体,言者认为对听者而言,ཡུམ་མྱང་ཚ་གསལ་སྒྲོན།是熟悉的,可以据此搜索其意指的目标物,这个过程其实就是与目标物建立心理联系的过程,也是通过定语标记凸显定语的过程。

二是在语义上只表属性关系的偏正结构在凸显偏项时仍然需要出现定语标记,所形成的非板块在意义上跟板块基本一致,但在语用上有区别。例如:རྒྱ་རིགས་ཀྱི་གྲོགས་པོ།(汉族的朋友)、ཙན་དན་གྱི་སྡོང་བོ།(檀香的树木)、སྙན་ངག་གི་སྤྱི་དོན།(诗歌的通论)、བོད་རིག་པའི་སློབ་གླིང་།(藏学的学院)等,与རྒྱ་རིགས་གྲོགས་པོ།(汉族朋友)、ཙན་དན་སྡོང་བོ།(檀香树木)、སྙན་ངག་སྤྱི་དོན།(诗歌通论)、བོད་རིག་པ་སློབ་གླིང་།(藏学院)相比,其偏项明显受到凸显,在语用上也凸显和强调了其属性义。

三是用作称谓的偏正结构在凸显其偏项时,汉、藏语不尽相同。汉语作为以前置词为主的SVO语言,所有定语一律前置[11],当需要凸显偏向时,会在定语后直接插入“的”。而藏语作为定语不同侧类型语言,会将偏项置于中心语前并附加“属格”标记,若不需要凸显原偏项而修饰关系仍然很明显的,语序不会发生变化,一般“属格”也会隐去,例如:རི་མཐོན་པོ།(高山)、གནམ་སྔོན་པོ།(蓝天)、ལྭ་གསར་བ།(新衣)等都用作称谓,无需凸显修饰性,“属格”已隐去,语序也跟基本语序相一致。མཐོ་བོའི་རི།(*高的山)、སྔོ་བའི་གནམ།(*蓝的天)、གསར་བའི་ལྭ་བ།(新的衣服)不可用于称谓,重在凸显其修饰性,因而将定语前置并附缀“属格”标记。

四是汉、藏语“N1+N2+N3”定中结构中定语标记的分布不同,其所表示的意义也完全不同。

例7:

a.我们的汉族朋友。 
ང་ཚོའི་རྒྱ་རིགས་ཀྱི་གྲོགས་པོ།

b.我们汉族的朋友。
ང་ཚོ་རྒྱ་རིགས་ཀྱི་གྲོགས་པོ།

上例a中定语标记出现在N1后,N1表领属,N2、N3表示整体概念,其中N2是N3的属性。而b中定语标记出现在N2后,凸显的是整个N1、N2,其中N1和N2是同指,N3隶属于N1、N2。再如:

例8:

a.我们的汉族朋友们来到了藏区。

ང་ཚོའི་རྒྱ་རིགས་གྲོགས་པོ་རྣམས་བོད་ཡུལ་ལ་ཡོང་།


b.我们汉族的朋友。

ང་ཚོ་རྒྱ་རིགས་ཀྱི་གྲོགས་པོ་ནི་བོད་རིགས་ཡིན།


上例a“汉族朋友”中的“汉族”是属性定语,为无指。而b“汉族的朋友”中的“汉族是领属定语,为有指。

五是汉、藏语部分“N1+N2+N3”定中结构中N2、N3内部结合紧密,若中间插人定语标记,语义随之发生变化,如:

例9:

a.他那领导叔叔回到了自己家里。

ཁོའི་ཨ་ཁུ་དཔོན་པོ་དེ་རང་ཡུལ་ལ་ཐོན།


b.他领导的叔叔回到了自己家里。

ཁོའི་ཨ་ཁུ་ཡི་དཔོན་པོ་དེ་རང་ཡུལ་ལ་ཐོན།


上例a中的“领导”是“叔叔”的身份属性,内部结合紧密。如果中间插入定语标记就表示领属关系,即b中的“叔叔的领导”。

此外,藏语中出现大量无标记“N1N2N3”定中结构是与汉语发生深度接触的产物。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汉、藏语言的进一步接触和交融,语言间的相互影响不仅表现在词汇层面,而且融入到形态句法和语音系统层面,大量汉语借词涌入藏语的同时,以此诱发的语音类型、词法、形态句法及语义的演变也极其突出,而促使形态句法变异的主要因素之一就是硬译。无标记“N1+N2+N3”定中结构也是硬译的产物之一,如:公共卫生安全སྤྱི་མཐུན་འཕྲོད་བསྟེན་བདེ་འཇགས།、健康中国战略བདེ་ཐང་ཀྲུང་གོ་འཐབ་ཇུས།、节能环保产业ནུས་སྲི་ཁོར་སྲུང་ཐོན་ལས།、区域协调发展战略ས་ཁོངས་མཐུན་སྦྱོར་གོང་སྤེལ་འཐབ་ཇུས།、文化惠民工程རིག་གནས་དམངས་ཕན་ལས་གཞི།、新发展理念འཕེལ་རྒྱས་ལྟ་བ་གསར་བ།等。


“韵律原则”是指“属格”的出现或隐去需要遵守韵律和谐的要求。这个原则还能回答藏语很多“地名/人名+类名”形式的专有名词在“地名/人名”和“类名”之间为什么可以加“属格”标记的问题。因为藏语中不是所有这种形式的专有名词中间都出现“属格”标记,而是只有N1为零韵尾时才可以附缀“属格”标记འི,例如:མཚོ་སྔོན་སློབ་ཆེན།(青海大学)中不能附缀“属格”,而ཀྲུང་གོའི་མི་དམངས་སློབ་ཆེན།(中国人民大学)则可以附加“属格”标记。这是因为根据藏语属格添接规则,能在韵尾-n后出现的“属格”形式为གྱི,གྱི是一个独立音节,如果出现在“青海和“大学”之间,就会严重影响韵律的和谐,因为“青海”和“大学”都是两个音节,分别构成了一个音步,前后对应。གོ后出现的“属格”形式为འི,འི不能够自成音节,会与前一音节韵尾发生合音,所以即使出现在两两音节构成一个音步之中,也不会影响韵律的和谐。

此外,从篇章的角度看,上下文结构平衡的需要也影响“属格”的隐现,这种现象在藏族传统的颂偈体诗歌中广为可见。例如:‍‍

例10:

པད་ནང་བུང་བ་འཁོར་རམ་ཅི།

ཁྱོད་གདོང་ལ་མིག་གཡོའམ་ཅི།[12]32

(那是荷内蜜蜂动,抑是脸上眼机灵?)


上例中ཁྱོད་གདོང་།(你脸)是个可拆板块,但一般中间会出现“属格标记”,这里却没有附缀,是为了与上一句པད་ནང་།(荷内)在音节上相对称。再如:

例11:

ཁྱོད་ཀྱི་ཞལ་ནི་ཁྱོད་ཉིད་ལ།

མཐོང་གི་ཟླ་བ་མཁའ་ལ་མཐོང་།[12]31

(欲见你脸在你身,欲见明月在天空。)


这个例子ཁྱོད་ཀྱི་གདོང་།(你的脸)之间出现了“属格”,而后一句也同样附缀了“属格”,就是为了前后韵律的和谐。

从上例可以看出,藏语“属格”有切分板块的作用。如,“你脸”是一个板块,插入“属格”后,就成为了两个板块(你的脸)。徐阳春指出“一个复杂的偏正结构如果板块过多,会增加理解上的难度;而要减少板块,就应在不影响凸显和韵律的情况下尽可能隐去定语标记”[4]202藏语中也有类似的情况,例如:‍‍

例12:

ཨ་མདོ་དགོན་པའི་ཁྱད་ཆོས་ནི་ས་ཆ་གཞན་པ་དག་དང་བསྡུར་ན་ཅུང་ཟད་མི་འདྲ། 

安多寺院的风格,与别的地方的不尽相同。


例13:

ཨ་མདོའི་དགོན་པའི་ཁྱད་ཆོས་ནི་ས་ཆ་གཞན་པ་དག་གི་དགོན་པ་དང་བསྡུར་ན་ཅུང་ཟད་མི་འདྲ

安多的寺院的风格,与别的地方的寺院不尽相同。


例12中隐去了一个“属格”标记,但并不至于使读者误认为“安多寺院”是个寺院名,因为后面的ས་ཆ་གཞན་པ།、(别的地方)与ཨ་མདོ།(安多)刚好形成对比,这个语境给“安多”赋予了“领有”意义,并且在不影响凸显和韵律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做到了板块的整合,从结构、意义、韵律各方面都达到了最佳效果。相比之下例13因板块过多,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记忆负担。


目前,汉藏翻译实践中藏语“属格”的隐现较为混乱。本文梳理了藏语“属格”隐现的几点制约因素,现总结如下;藏语“属格”的隐现与“板块”、凸显和韵律有关。一是凡能作为一个整体出现的定中结构词组都可以看作一个板块,其标志是内部隐去“属格”,这是因为“属格”强调定语对中心语的修饰和限制,使定语和中心语界限分明,而板块作为一个不可拆分的整体性单位,重整体而轻内部关系。另外,从认知语言学上讲,藏语定中结构的认知基础是“参照体一目标物”构式,多个“参照体一目标物”关系环环相扣形成的关系链中,“属格”会因处于“参照体一目标物关系链的不同位置而隐现。二是如果要凸显定语的修饰性或限制性,则需要出现“属格”,固定板块除外,此情况汉藏语均同。三是藏语复杂偏正短语中“属格”的隐现规律可以概括为:“属格”标记根据名词的范畴分类,同一范畴的名词在结构上会组合为一个成分,从而隐去“属格”,意义范畴较远的名词会按照语义距离相似性切分成多个板块,则需要出现“属格”。四是藏语“属格的隐现还受到韵律制约。当“属格”与其前一音节韵尾发生合音时,因不会影响韵律的和谐而往往出现显性标记;当“属格”标记自成一个音节时,就会破坏原有音步,一般会隐去。

本文系青海省教育厅2024-2025年度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科研项目“青海多民族语言融合调查研究”(QHYW-KY2024-16)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①笔者在调查时发现,类似于汉语的专有名词“四川饭店”,在甘肃甘南地区使用有“属格”标记的、可སི་ཁྲོན་གྱི་ཟ་ཁང་།(四川的饭店),而在青海同仁则使用无“属格”标记的སི་ཁྲོན་ཟ་ཁང་།(四川饭店)。更有趣的是用作专有名词的“中国移动”在青海同仁地区藏译时使用无“属格”标记的ཀྲུང་གོ་ཁྱེར་འཕྲིན།(中国移动),但“中国保险”则翻译为ཀྲུང་གོའི་ཉེན་འགོག(中国的保险)。
②文中*表示“在该语言中这种说法不成立”
③藏语不同类的定语具有不同的语序表现,一般情况下外延定语和称谓性定语后置,非称谓性定语和领属定语前置。
④藏语属格的添接规则为韵尾d、b、s后接kyi,g和ŋ‌后为g,n、m、r、1后为gyi,开音节后接’i或yi。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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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载于:《民族翻译》2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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