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思无邪
梅海云
冬至时节,日至短,夜至长。漫漫长夜,有的是时间,任我胡思乱想。
世上万物,有生命的东西都叫着生物,生命的起点是成长的开始,生命的另一端必然是死亡。
植物的死亡很自然,成熟了,被收割;枯朽了,被砍伐;否则就自行腐烂消失。它们对死亡无感,听之任之,自然而然。
动物的死亡就不那么简单与自然。
小时候观察蚂蚁觅食,一条小青虫从菜叶上滑落下来,被蚂蚁们发现,先上去几只叮住它,同时派出蚂蚁去调集援兵。小青虫翻身打滚,想把蚂蚁摔下来,蚂蚁们就是死死叮住不放。不一会儿,许多蚂蚁排着队匆匆赶来,纷纷加入战斗,小青虫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小蚂蚁们高高兴兴地抬着战利品班师回巢。
那时候我们觉得蚂蚁们团结战斗,很了不起。但蚂蚁死亡的情景,却又让我们改变了看法。
许多蚂蚁结队出行,悄无声息,秩序井然,却被无聊的你我用鞋底踩碾几下当场毙命,侥幸存活的蚂蚁们乱了阵脚,着急慌忙地顾自逃逸而去,更不见“蚁友”们前来收尸,什么仪式都没有。唉,蝼蚁惜命,命没了,也就一了百了啦。
因此对蚂蚁的“团队精神”产生了怀疑,甚至觉得它们的“蚁际关系”太过冷漠。
也听说猫儿狗儿,病老临死,总是藏匿于树根下草丛里静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结。于是有人推测,是担心濒死之态可能会伤了主人的心,有意而为,眼不见,心不疼,静等路人见之,一埋了事。
更不用说其它畜禽,或温驯可爱,如鸡鸭兔羊;或终生劳役,如驴马牛骡,最后都是在刀光斧影中往生……眼看着同伴们引颈就戮,连一声送别的叫唤都没有。
要是人死了,情形就不一样。或呼天抢地痛不欲生;或僧道超度香烟缭绕;富则盛仪丰祭,穷也卖身葬父。荒滩坟场,垒上土馒头一个,任由风雨销蚀;厚土之下,造陵寝冥宫,也免不了挫骨扬灰。天葬水葬土葬火葬,五花八门,更有人为设限之说,级别不够的,进不得八宝山,虽夫妇而不得相守……
哎哟哟,千差万别,乱七八糟。听听看看再想想,不就是个死嘛,任何送别仪式都是没有意义的,一死了之,而已而已;对于那个大去了的“人”来说,只能在“没有意义”之前加上一个“更”字——因为,他连视听能力都没有了,更何谈感觉与思维。凡人伟人,概莫能外。
一切形式,有等于无。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晋代陆机、陶潜都曾写过自挽诗词;当代也有狂士或自书碑铭祭文,或操演自己的葬礼;我也无聊地给自己开过一次玩笑,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留下一张躺在繁花野草中的照片,命之为《挽歌怡情》。
我已经超出当下人均寿命的水平,且年逾父祖之生年多多矣,知足,知足!
那一天,公元二O()()年()()月()()日(小括弧里的数字,恕我无法自己填上),是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为什么要离开呢?很可能,一不是遭遇什么意外事故,二不是仿效琼瑶自杀身亡,应该是沉疴不治,老死于户牖之中,算作是寿终正寝吧。是的,肯定是的。
我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思想,直挺挺地摆在那里,头南脚北手东西。
也许有几丛素洁的鲜花,散发着幽幽芬芳;有两支白烛三炷清香,升腾着袅袅游烟……那是我的孩子们为我送别的场面。
我穿着当令服装,面带满足的微笑,留给吊唁者的,是一副“吾事毕矣,燕燕居息”的模样。
我是个文明人。通明事理的后人们,请你们在文明的时代里替我完成文明的丧葬。一切从简,不要举行任何仪式,留一撮骨灰,或装进茶叶盒子里埋在父祖近旁,或撒在杜家河边的老宅上。这便是最圆满的归属。我不要你们烧钱化纸,端饭供菜,那是你们做给自己看的,我无法消受,千万不要多此一举!
毕竟有缘在人世间相处了一场,思念与怀想总要有所寄托。我身无长物,只给你们留下了一些粗陋的文字。纸寿长于人寿,你们如果在我的生辰忌日翻翻看看,我就心满意足、含笑九泉了。
既然想到这档子事,便觉得这一笔一划累积而成的“遗产”,七八十万个方块字,有必要在此后的时日中认真地筛选修饰,整理加工,尽量让自己满意,无愧无悔地交给后来人。如果能够借得三年五载阳寿,搞出一本名正言顺的像模像样的合集,便也心满意足了。
我要沉淀自己,我要成全自己,我也十分相信自己。
冬至长夜的胡思乱想实在有些无稽与狂妄,想那么远,想那么多,想了又有什么用,不如什么都别想。
网传安徽六安新星实验中学里一个15岁的初三女学生伏在课桌上猝死,连老师和同学都没有察觉;日前67岁的邻居孙某,忙碌了一天后回家吃饭洗浴,坐在小椅上刚刚穿上短裤,便干干净净地,无声无息地去了极乐世界。
我感叹,生命竟是如此之脆弱!
我羡慕,竟有如此幸福的无感死亡,不疼也不痒!我顿悟,该做的事儿就要抓紧,挥手乘鹤去,此生别无遗憾!
人啊,不要尽往好处想,还是过好眼下的分分秒秒,做点儿想做的和能做的事方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