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283期
猴 爷
◎孟海涛(河北)
祁州有个戏班子，专演猴戏。
锵锵锵……随着紧凑的锣鼓点，一溜跟头翻出来，身轻如燕，看得人眼花缭乱。站定身形后一个金鸡独立，左手倒背，右手凉棚，不住地眨巴眼睛，顿时搏了个满堂彩。
猴戏的主角有范儿。个头不高，浓眉大眼，油光的辫子垂在身后。青布长衫，缎面布鞋，迈着八字步，大街上一走，很是博人眼球。大家不知其姓名，都称他“猴爷”。
这一年，戏班子来到子午镇的地界，东村转，西村演，足足呆了一个月。怎奈天气干旱，五谷歉收，各地烧教堂，赶洋人，闹起义和拳。洋人不干了，仗着船坚炮利，翻了脸。清政府忍辱割地又赔款，老百姓称之为洋捐。
子午镇出了一名义士。他散家财，聚乡勇，修寨墙，置重炮，成立联庄会，带领乡民至死不纳洋捐。洋人要打这只出头鸟，英法联军几百名，抬枪架炮往这边赶。
戏班子一看闹战事，忙收拾行囊往回走。猴爷不干了，洋妖来了咱就跑，猴戏的名声还不让你们糟蹋完。你们走吧，俺不走。
猴爷入了联庄会，他每天帮助操练乡勇，准备和洋鬼子干一番。洋人把镇子围了有半月，寨墙上的火炮，轰隆隆的响，打得他们近不了前。
猴爷站在寨墙上哈哈大笑，我看洋鬼子的能耐也就这样，没啥可怕的。可是，时间长了起变故，镇子里出了汉奸，铁钉钉进大炮的点火眼，大炮哑了。洋鬼子冲进子午镇，杀人放火，起狼烟。
猴爷手持长矛和洋人斗，边打边退往外走。怎奈，那洋人的枪里能喷火，啪的一声响，猴爷的左眼顿时看不见，血溅了满脸。他捂着左眼往外跑，蹿房越脊就到了寨墙的外边。辨辨方向往北走，那边有个小村子，可以先去躲一躲。
猴爷才跑进村里，正好有人扒着院门往外看。那人一眼认出了猴爷，哎呀一声喊：“猴爷，快跟我走，我把你藏起来。”猴爷定眼一看，是村里的张寡妇，唱戏时总盯着猴爷看。张寡妇把猴爷藏到菜窖内，整整衣服去了外边。
猴爷想靠着窖壁喘口气，谁知一阵晕眩竟昏了过去。头好疼，好疼，猴爷张嘴想喊，还没出声。啪嗒一声，一滴水珠落进了嘴里，紧接着又是一滴，猴爷吧咂吧咂嘴，怎么咸咸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张寡妇正坐在他身边抹眼泪。
猴爷失去一只眼破了相，憋屈地甭提多难受，忍不住就耍性子，发脾气。张寡妇的名字叫玉竹，人好心儿善。她每次都哄着猴爷、顺着猴爷的性子，柔声细语地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俺的爷，一辈子都是。”猴爷这时就没了脾气，日子久了，猴爷就在村里落了户，和玉竹一起过日子。
猴爷不想亏待了玉竹，简单置办了两桌酒席，宴请乡邻和亲戚。酒酣耳热之际，有人借着酒劲，拍拍猴爷的肩膀，“猴爷，凭你的功夫，怎么能让洋人破了相？还跑到我们这个小村里？”猴爷的独眼珠转了转，“兄弟，你肯定不爱听书和看戏。”
“猴爷，你这句话怎么讲？”
“戏文里不是有吗？齐天大圣打不过妖精，就去找菩萨搬救兵。”
“猴爷，你又说笑了……”
猴爷端起酒杯，望向玉竹，“她就是俺的菩萨，俺要一生供着她。”
玉竹眼含热泪，笑着走进里屋。
别看猴爷瞎了一只眼，可范儿没丢下，依旧是那么干净利落。不能唱戏了，可他还有一手赶大车的绝活，别管多难使唤的牲口，在他手里都服服帖帖。富户们都抢着请猴爷去赶车，就图他个名气。
“猴爷给我赶过大车。”这成了富户们吹嘘的本钱。
一年后，玉竹生了个大胖小子，猴爷宝贝的不得了。孩子长到七八岁，猴爷就不再让他出去玩了，在家里教他练功夫。十几岁时，猴爷送他去了戏班子，嘱咐班主好好栽培，最好能接他的班。
孩子有猴爷给打下的功底，自己也争气，没几年便成了“小猴王”。成了角，也有了范儿，却没有忘本。不唱戏的时候，他就回家看看猴爷陪陪他娘。
猴爷活了八十多岁，他过世的时候，小猴王哭得那个惨，边哭边喊 “大圣，大圣……”
这是猴爷立下的规矩，一辈子不让他喊爹，只让他叫“大圣”。每逢听到“大圣”的喊声，猴爷定会背手、猫腰、抬头，那只独目中闪着异样的光。
锵锵锵，戏台上又响起了锣鼓点……
孟海涛：男，中小学高级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国内外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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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楚风文艺家》总第128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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