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284期
灯火阑珊处
◎曾宪荣(湖南)
只有稀疏几点煤油灯、蜡烛灯光的荷花嘴之夜，是另外一番沉静中不缺活泼、恬静中蕴含艰涩的情境。
白天忙碌纷杂的小街小巷，在浓重的夜幕下便显得格外的幽深、空荡、静寂了；但从一方方光影摇曳的窗棂格子里，让人感觉到辛劳疲乏而又兴奋未了的小镇还在眨着眼睛。
街巷深处传来脆亮的锣声，间着从容拖长的喊话“小心火烛！”——镇上的安全员拿着铁皮壳喇叭筒，每晚都这样提醒居民和旅客。经年累月，人们已熟悉、习惯也于不知不觉中需要这种平安厚实的声调了，似乎哪一个晚上听不到它就像缺少了什么，也会担心着什么。
敲梆打更——中国民间千百年的传统报时方式，也在湖乡小镇上延续着。老更夫挎一个竹梆，提一面丁锣，拎一盏马灯，每晚都走遍街头巷尾，均匀五次地敲更报点，那节奏有序的竹梆声和清亮温和的锣声，由远至近又由近逐渐远去，像一支古典摇篮曲慰贴着小镇人们的心房。人们在更声里感到时态的安全与稳定，在更声里抚今思昔、做着馨香的梦，也在更声的招呼下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和生活。
夜幕中的小镇上，尽管小街深处黢黑沉寂，居民大都关门闭店，但也不乏灯火阑珊与诱人驻足的去处。
堤街上的戏院里，几乎一年到头都有戏班子来演出，戏台上方高悬几盏燃着蓝色火焰的煤气灯，将戏场照得通亮。从里面传来一声声绵长婉转的唱腔，慢板抒情、紧锣密鼓、滚打迭宕的表演不时激起满堂喝彩。在院子门口的煤气灯下，儿童在白炽光照下的小摊贩前扇洋花纸片、劈甘蔗、滚铜板，等候看敞门的“圆台戏”。
堤街茅草屋的小茶馆里，八仙桌上几支蜡炬的暖光，烘托出人物活动的中心——说书艺人拍渔鼓、抖云板、敲惊堂木，声情并茂地弹今说古。老茶客们僵持着茶杯半张着嘴巴目不转晴的样子是听入了神，而门口围着听“香赢”（便宜）的人还在偏身歪脑往馆场近边钻，生怕丢腔失段冇听清楚走了神。
来到横渡码头上，隔着河流可见对岸官正垸的莽莽长堤横卧在繁星底下，黑得发紫的条形块面上参差着屋和树的轮廓。一盏马灯和几支手电筒光束晃动在黝黑的河面上，渡船师傅在接送赶夜路和看戏回家谈笑风生的渡客。给湖乡人民带来文明带来希望也带来苦难的藕池河支流，深情依恋它身旁的小镇，慢悠悠静悄悄地流淌，不时地被来往船只和夜泊的篷舟，摇泛起一条条一片片黛蓝、红紫、桔黄的微澜。
从横渡码头背转身向东踅步，走过区公所的南门后便听到慢节奏的“嘿——哟！砰——砰——”的声响，那是从去县城马路口左首蔽弯处的油榨房传出来的。寻着声音到榨房矮檐下凭窗探望，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原始操作的工场，像一幅赭黄、褐紫色构成的古旧油画：高大结实的榨油架上一块块销木重叠、也在艰难地挤压，油槽阴暗处的出油口迟钝地流出一滴滴新油，每滴一点便闪烁出一颗金黄色的光芒。全身裸露只用一块油布围裙系在腰间，臂膀上蠕动着一粒粒汗珠的榨油工，从容稳重地将粗粽绳悬吊的重百几十斤的木夯锤拉开、推远、高举后奋力向榨油架上的销桩撞去，夯锤的撞击声和人力能量的释放声浑厚而沉闷，使大地都像在有节奏地颤动、呻吟！满地是粘有稻草编织花的圆形油渣饼。柔和、浑黄的菜油灯光，将变形高大的人体、悬索、夯锤的影子，摇晃在年长月久、砂灰驳落的墙壁上。
米行的加工坊，传来轰隆不绝的碾谷声，用木条片和黄泥筑成的、有大半人高的木磨十几台被人力推拉得团团转唦唦响、通宵达旦。
几所零星茅屋的灯光下，还有勤劳的母亲在织布、纺线、纳鞋底做针线活，手工机具的清脆声音在编织着各家各户的生活岁月。
麻石码头下的老港子口，每晚都有舷楫相接的各式渔船停歇。篷盖上支撑横搁着长短不一的竹杆、砣篙、桨叶，船头点缀着小木桶、小渔籇或锅灶，丝网、牛屎钩收拾得整齐、匀称、似一帕帕透明纱帘。麻罩像硕大的喇叭筒卧在船尾上，将满身装饰的船体对比成小巧玲珑的形象——从哪一个角度观看这些经岁月洗抹的渔家器具，都是一件件浑朴中蕴古香古色的素描作品。在这一条原始、野旷、静谧的渔港沿岸，春雨霏霏之晨，有雨打篷帆、岁月流连的咏叹；晴好爽朗之夜，不乏波摇月影、渔火闪烁中的笑语喧哗。
1997.3
曾宪荣：男，1948年11生，湖南省南县荷花村人，湖南城市学院教授，广东华商学院、天河学院聘用教授，中国书画家、水彩画家、作家，毕业于湖南师大美术学院，进修结业于中央美院。先后担任高校美术系主任、党总支书记、艺术学院院长等职，益阳市前届美协副主席。1969年在解放军昆明空军部队从事文艺宣传并开始文艺创作，1975年复员到地方后从事农业生产、电影放映、器乐演奏、广告策划和艺术教育工作。中国画、水彩画、书法作品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时代画报》《国画家》《中国画》《美术大观》《艺术与繁荣》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收入《诗书画印精品集》《当代美术（1978－2008）三十年》等大型艺术作品集，入选空军昆明军区、湖南省、全国美展，在北京、天津、郑州、桂林、南宁、合肥、台湾以及东京、维也纳、伦敦等地展出或获奖，被徐悲鸿纪念馆、台湾乾隆艺术馆、美国、英国、意大利、澳大利亚等国高校及海内外友人收藏。1995年举办《南县风情》个人水彩画展，2015年参加国际（中国深圳）文博会“当代水墨名家精品展”。文学作品收入《中华散文百年精华》《中国当代诗词荟萃》等文学作品专集，获2006年－2008年度中国大众文学百花奖。多篇文学艺术论文在《文艺评论》《国画家》《中国画》《装饰》《大视野》等学术期刊上发表。主编高校美术与设计教材及实践指导教材8部，出版个人画集5种，文学著作1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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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楚风文艺家》总第128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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