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谓独也者,君子与小人共焉者也。
小人以其为独而生一念之妄,积妄生肆,而欺人之事成。
君子惊其为独而生一念之诚,积诚为慎,而自慷之功密。其间离合几微之端,可得而论矣。
盖《大学》自格致以后,前言往行,既资其扩充;日用细故,亦深其阅历。
心之际乎事者,已能剖析公私;心之丽乎理者,又足精研其得失。则夫善之当为,不善之宜去,早画然其灼见矣。而彼小人者,乃不能实有所见,而行其所知。
于是一善当前,幸人之莫我察也,则趋焉而不决。一不善当前,幸人之莫或伺也,则去之而不力。幽独之中,情伪斯出,所谓欺也。
惟夫君子者,惧一善之不力,则冥冥者有堕行;一不善之不去,则涓涓者无已时。屋漏而惊如帝天,方寸而坚如金石。独知之地,慎之又慎。
此圣经之要领,而后贤所切究者也。
曾说过“独”这个东西,是君子和小人共同感受到的。
小人认为自己是独自一人时会产生非分的念头,非分之想积聚多了就会任意妄为,由此欺人的坏事发生。
君子忧惧自己是单独一人时,会生出真诚的意念。真诚念头积聚多了就会处事谨慎,由此对自己不满意的德行下功夫匡正。君子和小人都是独自处事,两者的差距却可由此得出。
自从《大学》穷究事物的原理并获得知识之后,过去的言论行为都可用作个人开阔眼界、充实知识的资料,日常处理的琐事问题,更可深化个人的阅历见识。
君子这样做了,他的心在遇到实事时,已能剖析公私的区别;他的心在联系道理时,又足以精辟地研究其得失。那么对于善事应当做,不善的坏毛病应去掉,早已经形象鲜明地认识到了。而那些小人们,却不能有实在的见识,去实行他所知道该做的事。
于是办一件好事,唯恐别人不知道是白已于的,去办时退疑不决。改正一个不好的毛病,侥幸别人可能窥视不到,改正得很不得力。背地里自己独处,虚假的情弊自然会产生,这就是欺骗啊!
而君子,唯恐办一件善事不彻底,在晦暗中会产生堕落的行为;一个坏毛病不改正,就会像涓涓的流水那样长年犯错。暗室之中慷然不动邪念如同面对天神,主心骨坚硬如同金石。在自己主持工作的地方单独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这就是圣人遵奉的准则要点,也是后世贤人切实研究的问题呀!
曾国藩的天人观和心物观,统统是围绕“内圣”之学来立论的,所以他与其他理学家一样,强调个人的涵养功夫。
他认为,涵养功夫当以“诚”为本。他断断而辩,说:君子,没有比忠诚更重要的了。如果真诚而不自欺欺人,则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在他看来,“圣学王道”的核心就在一个“诚”字。
什么叫作“诚”?在曾国藩看来,当然有“专心纯一”的意思。他以孔子为例,他认为,孔子是专心诚意的典型。至诚,可以产生神奇的功力,所以曾国藩称之为“诚神”。
然而,曾国藩远不止是把“诚”解释成这种语义学上的意义,而是把它当作一个哲学范畴。他说:“诚便是忠信。”作为一种自我涵养的理学体系,他从“不欺、不著私物、忠信”生发开去,进而说:“无私著者,至虚者也。是故天下之至诚,天下之至虚者也。”他的“无私著”或“至虚”,实质上是顺应自然。
在“诚——不欺——无私著——虚——物来顺应”的这个涵养功夫的理学体系中,曾国藩继承程朱之学,把道家的“虚静”与佛家的“入定”引入了儒学。他跟佛者一样,把“静坐”当作达到“虚”的一个重要手段。他强调,“总是要静”。“‘静’字功夫要紧。”如何才能“静”?途径多样,而重要的一条是“耐”。纵观曾国藩一生,得这一“耐”字之益甚大。在失败之中,他因能“耐”,故坚物不拔;在胜利之中,他因能“耐”,故未得意忘形;在待人交友之际,他因能“耐”,故多投契而少念忌;在接物处事之际,他因能“耐”,故临乱不慌,有条不察。所以,他说,“耐”则归于静,趋于贞。贞者,正也。贞足干事,贞中养身。
从处事、省身、见理这样的角度考虑,戒浮主静,确是通向成功之路的 重要一着。然而,如果把“静”提到了过分的高度,由“静”而“虚”、由 “虚”而“无”,万事皆空,百念俱灰,不图进取,不思创新,则“静”或 “静坐”便成为灰色人生的起点。曾国藩虽然从理学上主张“静”,但他实际 上如自己在日记上常反映的,“不能安坐”“心不静”,名利之心,升官之望, 加上忠君报国之志,总是刻刻缠绕着他;他一生并没有几个时辰“虚静”过,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在理论上也确实把“静”看成“一阳初动”的契机。概括地说,要在静中蓄养一股生意,静极生阳,静是启的准备阶段。这样,曾国藩又把理学家的“静坐”、道家的“虚静”和佛家的“入定”区别了开来。
曾国藩又认为,“慎独”是立诚主静的集中表现。只有自慷无欲,才能静,故“慎独则心安”。周敦颐说:“无欲故静。”曾国藩的“静极”“无私著”“至虚”,也是把“诚、静、慎独”提到了“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高度。
概而言之,“诚”可以化育天地万物,求诚须不欺,不欺必能居敬慎独, 居敬慎独者必无私著,无私著者必中虚,虚必静,静生阳,阴阳来复,是谓天行。这就是曾国藩“立诚居敬”说的一种循环。
本文节选自:《曾国藩挺经》,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5.6。
曾国藩,1811-1872,初名子城,谱名传豫,字伯涵,号涤生,谥文正,湖南长沙府湘乡(现属湖南娄底双峰县)人,清末“中兴名臣”。23岁取秀才,入县学;24岁入岳麓书院,中举人;中进士留京师后十年七迁,连升十级,37岁任礼部侍郞,官至二品。后因丧母回乡丁忧,恰逢太平天国横扫湖湘,他因势在家乡创办湘军,为清朝平定了太平天国运动,后受封一等毅勇侯。曾国藩的持家治学为政之术,《曾国藩家书》曾印数版,在清末民国时期颇受政界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