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报 · 此刻夜读
门前空地和塘埂上开辟出的菜园里,爸爸挖了好几行菜畦。黄昏时我们一家人一起把大蒜子一颗颗点进爸妈挖好的菜畦里,干碎稻草盖在点好的大蒜子上,一瓢一瓢给稻草下的大蒜子泼水,好让它们发芽。
秋 日 切 片
文/沈书枝
刊于2024年11月21日《文学报》
“十一”期间,我和姐姐们回家看爸爸。
正值收单晚稻的日子,这几天家里请收割机收的稻,借着村里林有泉家的场基在晒。他家的场基比我们的大,平整,晒起来好晒。这天黄昏,我带着孩子在村里走路,经过林有泉家门口,看见阶沿上两条大板凳架着一只竹匾,匾里铺着一层细纱网,上面摊了点桂花在晒。他们的日子过得细。这时林有泉出来到门口,给他家的菜园浇水。他的年纪比我爸爸大,自从把田承包给我家、自己不种田以后,夫妻俩莳弄门口这块菜园很用心。菜园四四方方,不大不小,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从外面一眼望去,都是村子里菜类最丰富、长得最精神的菜园。菜园篱笆旁种了一丛扁豆,此刻在木槿篱笆上爬了一大片,另一处角落里还种了一架山药豆。这是村子里新兴的菜,从前没有人种过,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山药藤爬满了搭好的竹架,叶面泛着油绿的光,也长得很好,越发显得他们能干了。他们还不知何时买了一截橡胶水管,放一只小水泵到门口水井里。
上世纪90年代后期,本地兴起挖水井的风气,几乎家家都请人在门口挖一个水井,供自家洗衣做饭取用。都说井水干净,井挖好以后,就很少有人家再像从前一样,到塘边洗衣挑水了。我们家的水井也是那时候挖的,直到这两年,随着自来水的通用,才为了偶尔回来的小孩子们的安全,把井口用水泥封上了,有些人家的水井则在自来水外还继续用着,方便洗衣服或停水时候用。林有泉把水管拖到菜园边,这样一来浇水就成了一件省力而随时可以进行的事,不像其他人家,还要像过去一样用水桶到水塘挑水,再用长柄瓢一瓢一瓢舀来浇——毕竟不是家家菜园都正好在水井边。人没有事,浇水又方便,难怪他们的菜长得好。
此时看他们菜园里几行菜,一行菜畦上种了大半截萝卜秧子,萝卜叶子还不高,一棵一棵浓密而精神。还有一行青菜秧子,青菜也长到碧绿的一拃来高。辣椒畦上还结着不少辣椒,冬春吃的大蒜也都点好了,一行早一些点的大蒜子已发了出来,刚长到筷子来高,淡绿的薄长叶片,旁边另一行后点的还没有发芽。点过大蒜子的菜畦上铺了薄薄一层稻草,好给它保温保湿,方便大蒜子发芽。
这也比一般人家的要早。最近村子菜园里忙的事,主要就是点大蒜子、种白菜秧子。我们这里人冬天喜欢吃的菜里面,除了大白菜、青菜、芫荽之类外,大蒜叶子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样。秋天把买回的大蒜子掰成一瓣一瓣,点到平整过的地里,等它发芽、长大,冬天把一把一把的蒜苗拔回,切段炒腊肉或是豆腐干子来吃。有时候煮鱼、烫豆腐锅子,起锅时上面也要撒一把大蒜叶子,碧绿的有香气。除了留一些春末时拔蒜薹吃以外,绝大部分蒜苗都是这样吃掉了,像北方那样留着在土里长出大蒜,是从未有过的事。以至于有时候我怀疑,我们这里的土地是不是不利于大蒜头生长,由此发展出了不同的吃法呢?
今年家里的大蒜也点了许多,除了屋后菜园外,门前空地和塘埂上开辟出的菜园里,爸爸也都挖了好几行菜畦。黄昏时我们一家人一起把大蒜子一颗颗点进爸妈挖好的菜畦里。第二天早上,爸爸从收割过的田里耙来干碎稻草,把它们盖在点好的大蒜子上,给它们保温,而后一瓢一瓢给稻草下的大蒜子泼水,好让它们发芽。不过,比起林有泉家已长到筷子长的大蒜叶子,我们的大蒜子还才刚刚做发芽的梦呢。
很快假期结束,姐姐们准备回城市,妈妈也要一起走,只有我想要多待几天再走。接下来几天,爸爸的生活是:早上起来出去放鸭,回来接着剥大蒜子,点大蒜子,然后烧饭,吃过饭休息一会,下午两点多又出门看鸭,回来继续莳弄菜园,点荠菜种子,五点又扛着竹竿去田畈放鸭。不做菜园活的时候,见缝插针做一些田畈里的活:收种了糯稻的单晚稻田,晒稻,卖稻;把门口水泵的胶管接头修好,打门口三坝子对面两块田的水。那两块田的泥脚浅,存不住多少水,在收晚稻之前,还要再灌一点水。然后又去放鸭。天黑时回来做晚饭,饭是:一碟辣椒炒茭白,一盘中午剩下的剁椒鱼头,一盘前一天吃剩的炒臭豆腐干。这当然要比妈妈在家做的饭菜简朴多了,但这已经是为了我的缘故,平常他一个人在家,忙不开来,吃得要更简陋。剁椒鱼头是他新近掌握的拿手菜,鱼是家里承包的鱼塘里养的,因此做起来极新鲜,只是随便铺上妈妈秋天腌好的辣椒片,蒸熟就很好吃了。
白天阳光强烈,一个星期前盛开的桂花香气渐渐不显,只风过时仍有一阵一阵。一天中午,爸爸从田畈放鸭回来时,经过家里一片种了茭白的低田,掰了一大堆茭白回来。又到了一年中吃茭白的好时候,每天中午用辣椒炒一碟,柔嫩甜软,十分好吃。爸爸说等我们走了之后,家里茭白就没有人吃了。茭白一结结许多,剩下的很快老去,我告诉他可以用腌辣椒的水泡一些,也很好吃,可以放久一点,他便拔了这些回来,说不拔也会被村里人拔掉。他把掰下的茭白叶打成一个大结,把它们扔在灶屋地上,几十只飞艇般的嫩茭白摊开在地,看起来非常好看。我剥一个给孩子吃,我小的时候是经常这样生吃茭白的。
又一起去后屋菜园拔茭白,爸爸抱着孩子,我跟在后面,走到菜园里那个圆圆的小水塘旁,他把小孩放下来,开始拔茭白。这个小死水塘在我们小的时候就有,过去爸爸在这里养小鱼苗,夏秋季节拿绿色的赶网下去赶鱼,一网下去,许多汩着白沫的泥鳅赶上来。泥鳅都是自己长在塘里的。我们过去因此常吃泥鳅,家里的小孩子无一例外掌握了熟练的吃泥鳅技巧。如今泥鳅我当然早已不吃了,塘也处于半荒弃状态,爸爸有时在里面放一点鱼,或是盛夏别的大塘里的水快被灌田的人家抽干时,就把那塘里的鱼暂时转移到这小水塘里苟延残喘。这塘边也种着两丛茭白,爸爸又拔了二三十根,茭白丛里有些叶子已经开始干枯了,拔起来窸窣作响。爸爸说,村子里没出路的××总是到菜园这个小塘里来偷钓他养在里面的草鱼。“喏,他就躲在那两棵茭瓜后面钓,钓到了就拿到镇上卖钱。就是逮不到,他嘴又硬。”说着说着气愤起来,“辛辛苦苦种了这么多空心菜,夏天天天砍了喂鱼,给他养了!”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菜园里种的那几行空心菜,是他用来喂鱼的。
新媒体编辑:何晶
配图: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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