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活编织童真或梦境,这些中短篇新作如何书写(刘亮程、鲁敏、艾玛、余静如)

文化   2024-11-13 17:28   上海  


当下许多作家将自己最新的创作理念和现实描摹演绎在中短篇小说之中,多年后它们会纷纷进入书籍,但第一时间承接这些故事的仍然是文学期刊。本报开启的“期刊微观”新栏目,从近期推出的文学期刊上的中短篇小说出发,为读者解读新作,以及变化中的文学创作趋势。


本期聚焦四位作家新刊发的新作,分别是刘亮程长篇散文《知知的大院子》、鲁敏短篇小说《寻烬》、艾玛短篇小说《房间里的伏尔泰椅》、余静如短篇小说《年假》。









留住八岁时的目光


刘亮程长篇散文《知知的大院子》,刊于《清明》2024年第5期


文 / 潘琪


“小说让故事流动,散文是让故事停住。”


2013年,刘亮程从乌鲁木齐搬到菜籽沟村,重返半耕伴读的田园生活。身体栖居乡村,灵魂根植大地。他如愿以偿过上“晚上听着狗吠会睡得很安稳,早晨在成片的鸟叫虫鸣中醒来”的日子,并从平淡生活中咀嚼出诗意与哲理,其新作《知知的大院子》以知知在大院子中的成长历程为主线,延续了前作《一个人的村庄》对成长、自然与人生的思考与探索。


知知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孩子,能叫出家里所有亲人的称呼和名字,相信没有的东西,认为人是影子的孩子、脚印是风的孩子,也不分清梦与现实。总而言之,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幸福的孩子——扔沙包,捉迷藏,在鸡圈收蛋,学习如何与自然相处——恰如刘亮程在前言点出的:“孩子来到世上,是来感受阳光雨露,闻草木花香,看自然万物的。”在这个充满爱与温暖的大院子里,姥爷通过讲述院子里的故事,传授知知生活的智慧与经验;爷爷则以画笔为媒介,记录下知知成长的每一个珍贵瞬间,明亮的色彩勾勒出浓浓的祖孙情;太奶奶亲手制作的沙包不仅是玩具,更是爱与亲情的物证。这些平凡琐碎却温馨动人的生活碎片,汇聚成涓涓细流,组成了熟悉又陌生的童年。



在刘亮程的笔下,知知的大院子不仅是一个具体的物理空间,更是一个充满文化意蕴和个人特色的精神家园。“知知”二字仔细咂摸,私以为符合庄子的理念,即去自我为中心的认知,知差别而去差别,“物物而不物于物”,做到“心斋”“坐忘”,做到“吾丧我”,达到逍遥游的境界。


知知的大院子正是这么一处自由之地。我们从“无别”到“有别”的所谓“长大”,是以丧失童心为代价。每个人都是“童年的陌生人”,更是“两个童年”的携带者、构建者、言说者,在遗忘与记忆之间游走。在一老一小的对话里,天真有趣、聪明机智的孩童形象与守护者、记录者、童年梦境编织者的形象逐渐鲜活生动。


知知的姥爷留下葵花籽给老鼠和鸟当作过冬的食物,懂得“人是客,要学会跟自然界的原主人和睦相处”的道理,连老鼠啃书也一笑了之。他从不修剪树,他说,“树想长几个枝是树的事,修剪树是人的想法,不是树的。我们是到一棵大树下生活,不是一棵树在我们的屋檐下生活。”树的想法被慎重考虑,虫子、蚂蚁更不例外。对生命、对语言的独特体验,熔铸在这样一篇散文里。


这个世界,即使被大人看过无数遍,也永远需要用孩子的天真之眼再看一遍,这是文学对人类初心的观照。留住八岁时的目光,在忙碌与喧嚣中,放慢脚步,去感受那份自然的宁静与家庭的温暖。






玻璃珠与梦旅人


鲁敏短篇小说《寻烬》,刊于《十月》2024年第5期

                

文 / 白羽洁


你相信余烬中会生长出希望的种子吗?神话中的“不死鸟”菲尼克斯在寿限将至时,会在巢中自焚并从灰烬中重生,“烬”一头连接着毁灭与破碎,一头连接着希望与未知。作家鲁敏的短篇新作《寻烬》是一个关于“追寻”的故事,在经历过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后,一个失意而困顿的中年人选择回到“梦开始的地方”,试图在寻找曾经喜爱却已经被自己忘却的“珍宝”的过程中,也寻找自我与希望。


故事从一片废墟中启程,主人公董野的父亲曾在失火的桥头大市场经营过一家铺面,这铺面储存着父亲大半生的回忆,也储藏着董野珍贵的儿时记忆。犹豫过后,董野在一个晚上前往大市场,却巧遇一位戴头巾的大妈。故事在两条线中穿行,时间回溯到董野儿时与大市场、伙伴、玻璃弹子球之间发生的一切以及和大妈与牛骨麻将的过往,同时在当下他与大妈交换“情报”的过程中,董野和大妈的人生经历逐渐被拼凑完整,读者也终于洞悉他们试图寻找玻璃珠与麻将的原因——“追寻”。“头巾大妈”希望自己如若哪一天因为疾病离世,有人能继承那副牛骨麻将;董野希望能透过玻璃弹珠重新来过,拥抱生活。



作为“追寻者”,“追寻”首先体现在对自我身份的确证。桥头大市场的火不仅仅是现实的火灾,其实也是对董野内心坍塌的象征,从叙述可知,董野是千千万万个“失意中年人”形象的代表人,父亲与儿子生病、住房问题、公司合伙人跑路等都是压在他身上的重担,摆脱不得,面对不得,因此文中才说,“董野现时是无家无业,光溜溜回到起点了”。但当他做出去被烧毁的大市场寻找玻璃弹珠的决定开始,一切蛛丝马迹似乎串联起来。其次,“追寻”又体现在对本心与精神力量的探寻中。“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当初为什么出发。”这句话最早出自黎巴嫩作家纪伯伦的《先知》,董野作为主角,他在人生旅途中对本心的追逐是具有代表性的,当他在快抵达胜利的终点时被打回原形,他不得不回望来路,重新寻找支撑自己继续行走的精神力量,在此意义上,董野和“头巾大妈”的故事以小见大,前者是失去复又追寻,后者因为经历过更多的人生考验而充当引路人的角色,引导董野所代表的这一类人拥有继续在人生路途中驰骋的勇气。


玻璃弹珠承载着希望,它会引导人回到梦中儿时的一方天地,也给予人不耽于梦境在现实中耕耘的力量。“它”是无名力量的象征,于董野是玻璃弹珠,于“头巾大妈”是牛骨麻将,于我是一只毛绒玩具,于你是一本好书……绝望至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玻璃弹珠是董野的来处,也指引着他的归途。






穿越时空的哲思


艾玛短篇小说《房间里的伏尔泰椅》,刊于《当代》2024年5期


 文 / 夏海燕


艾玛《房间里的伏尔泰椅》是一篇由梦境构筑心理的短篇小说。弗洛伊德曾言:“梦的内容是由于意愿的形成,其目的在于满足意愿。”以此为据,何为梦境?梦是潜意识欲望和冲动的体现,是愿望的达成。作品以一把伏尔泰椅作为线索,带领读者走进一个充满回忆与孤独的空间,构建了一个过去与当下交织、虚幻与现实并存的纸上世界。而“伏尔泰椅”作为这一故事的核心意象,更承载了丰富的象征意义。


妻子的离世使主人公变得浑浑噩噩,内心荒芜残缺。作家在小说中反复提及主人公频繁梦见的白色房间和伏尔泰椅,并对房间的构造布局进行了近乎偏执的学术型描写,如窗户到墙的步数距离、窗框木头的纹理、伏尔泰椅椅垫的布料……这些梦境中的种种元素正是主人公内心深处无意识的现实投影,它们见证了两人的笑与乐、哀与悲。它们是精心挑选的家具,是带有妻子美好回忆的载体,却也刺痛着主人公夫妇生死相隔的别离。“伏尔泰椅”作为小说中的核心象征,其意义也远不止于一把椅子本身。它代表了主人公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对舒适与安定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未解的情感纠葛。白色狭窄的房间,是梦境、更是现实。这种情感的细腻描绘,不仅让读者与主人公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共鸣,也引发了对于人性、爱情、死亡等深刻议题的思考。小说通过梦境与现实的交织,展现了人性中的脆弱与坚强,以及人在面对生离死别时的复杂心理反应。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和人格理论也在小说中得到了体现。小说中,主人公反复梦见的白色房间及其中的伏尔泰椅,可能象征着主人公内心深处的本我需求。白色房间可以理解为一种纯净、原始的状态,而伏尔泰椅则可能象征着某种舒适和满足感的来源,这些都是本我追求快乐、避免痛苦的直接体现。尽管小说没有直接提及超我的具体表现,但我们可以推测,主人公在现实中的道德观念和社会规范构成了其超我的一部分。这些规范在梦境中可能以隐晦的方式出现,影响着主人公的梦境内容和心理状态。


艾玛自2007年创作第一部小说《米线店》开始,就确立了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而后这个理念也一直贯穿于她的创作之中。艾玛的作品往往能够引发读者对现实社会的深刻反思。她通过对社会现象的敏锐洞察和深刻剖析,揭示出社会制度、人性善恶、道德价值等方面的深层次问题。同时,她也通过自己的创作表达了对社会正义、公平、善良的向往和追求。白色房间虚构幻象的背后,投射出的是关于爱情的经典主题:人类的秘密书写源于什么也无法阻挡的爱情。






隐藏的脸


余静如短篇小说《年假》,刊于《作家》2024年第10期


文 / 子方


青年作家余静如的短篇小说新作《年假》中,叙述者“她”请了年假匆匆离开A市的家去Y市看望病重中的老同学L,却漫无目的地在Y市闲荡游逛数日,最终至L去世也未能见上最后一面。


小说的另一层叙事是关于“她”、“她”的丈夫E、L三人之间的过往。E就是曾经的F,是比同龄的“她”和L大九岁的校友、学长。三人的共同过往集中体现在F发起、“她”和L参加的徒步环保宣传活动叙写。活动历时一个多月,她们都成了F的爱慕者。奇妙的是,两份单相思的女主人公毫无保留地彼此倾诉对F的情愫,却均“忘记”对F表白。



余静如的多数短篇小说看似平淡无奇,情节简单,没有大起大落,语言也内敛节制,不浮夸不张狂,但实则总是意蕴深远、余音缭绕,需要读者“深读”细悟才能明了个中奥妙,才能穿透文本表层到达其精神内核。《年假》中的F和E看似只是人物称谓的变化,但内里要传达的更是人物因其特殊的人生经历而“脱胎换骨”的变化,像镜子里看人,你看到的不是你。F代表过往的传奇,E则沦落为“包裹在传奇故事里的虚弱、胆怯的灵魂”。那么“她”和L呢?真的只是文本表层承载的那样,两个女生爱慕同一个男学长,然后其中一个嫁给了他,另一个远走高飞?


是,也不全是。我们不妨大胆设想,“她”和L是某种形而上意义上的同一人物,借助精神分析的某种逻辑,她们是该人物身上寄居着的两个人格,从原先的正常人格统一体分裂出来的两个人格。逻辑起点是,“她发现她与L有着相似的童年经历,也有近乎一致的价值观。那时候L的存在和友谊给予她极大的舒适和安慰,她相信她对L的意义也是如此。”正常的人格怎么又会分裂开呢?很简单,F的出现带来的冲击,“如果不是F,她也许没有机会发现L与她的不同。”起初,她们都是F的追随者。如前所述,F变成了E,那么摆在她们面前的无非两条道路。L可以选择在F曾示范、开创的道路上义无反顾地驰骋人生,哪怕头破血流在所不惜,直至生命终点。L的人生是惨淡的,却至少有过高光时刻。然而,“她”的选择截然相反,抛弃了F,与E携手苟且于安稳却黯淡的人生,温饱无忧,却不再有诗与远方。“她”的年假之行,既是为看望L而去,更是内心的自我反省和无望的回眸过往。


归言之,《年假》这部“电影”的领衔主演可能是两个、三个或四个。就像世界上那些神秘的画中画,你能从中找出几张“隐藏的脸”,全凭你的眼力。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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