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274期
赤楠·鹊子红
——阳台上的百草园
◎曾宪荣(湖南)
每次外出，无论时日多少，总惦记家中阳台上的树木花草，再见时会有失措与缺看照管的歉意。
坐落在资江南岸的一套住房，大得空荡，有两百个平米；显得寒碜，仅几样新旧家具的拼凑；装修得简单，廉价的铝合金窗框与白色涂料的墙面；没有西洋古典、中国元素、时新浪漫的做作，仅用几件自涂的水彩水墨补壁。几间房里不是垒的书就是叠的大小画框，一堆两盆几架的瓶罐、石头、杂木根雕、石膏几何体石膏人像和经常搬动的牛羊头骨角，就像一个杂乱的仓储。
唯有一处突出特色又有自然趣味的，是一个临街悬空、绿色葱翠的阳台。
阳台有十八米长，两头十六平方的正方形为两米宽的过道连通，总面积有五十平米。树立几根砖砌柱、不锈钢管，顶上横几块水泥预制件条方隔成格，铺竹木棍棒成网状爬满葡萄藤。马赛克拼贴地面的长廓上，一溜大小陶瓷、水泥、塑料的盆缸钵盂碟罐上百件。栽植的树木花草高的伸过头顶，低的一尺两尺；叫得出名的有铁树、赤楠、扁柏、白玉兰、月季、栀子花、早春梅、三角梅、迎春花、菊花、兰蕙、睡莲、茶树、四季青、金钱桔、仙人掌、七彩椒、龙舌兰、滴水观音、牵牛花、太阳花、满天星，等等。还有几种野外扯来的矮脚植物，如一种像辣椒树的，秋天结满红黄果实；可作药用的车前草、鱼腥草、薄荷草。另外，长廊的一端靠墙还砖砌了一个长方形土坑，间或栽几样蔬菜，几棵几蔸几丛的生姜、辣椒、萝卜、白茶、紫菜、葱蒜。整个阳台棚架的上下和二十多米长的铁艺栏干边，藤萝缠绕，枝叶繁茂，高低参差，花落花开，俨然一处四季不败的锦绣长廓、生机蓬勃的百草园。
阳台上拾掇出的盆盆盏盏，我和老伴费了不少的功夫。从隔河隔岸的人家搬来。到乡下花农家去买。去农村野草荒坪上去找。爬山丘跨沟坎去挖。进窑货店盆景屋选各种陶瓷缸钵。早晚浇水、施肥、松土、除草、剪枝、搭架，搬泥运土，挪移洒扫，等等，成了每日的习惯，也都是在上班工作之余。居家有一处花草长廊真好，不仅可以活动筋骨、增进健康、调整生活节奏，还可活跃思维、生发憧憬、增进或更新与自然亲近的美好情感。草长莺飞、花开蝶舞的情景，四季移至身边；平时很难见到的鸽子、山雀、麻雀、喜鹊，在这阳台上时有起落回旋，植物果实任生灵自由享用。暮霭晨晖，听鸟语啁啾心安神定；阴晴凉热，观自然世界悦目宽怀。
树木花草的获取，有的来得很远。水缸养的睡莲，连根带泥采自湘西的山野池塘；早春梅枝苗和牵牛花籽来自广州；赤楠从丘陵山地的灌木丛中寻得。有的好看，得来也不远，但受生长条件限制或因方法措施欠妥，不易成活，如野生的芦苇、篁竹、鹊子红。
好奇鹊子红，（植物学科中无此名）这种长得单纯俊俏，名字也起得鲜活生动，又因听说还开花结籽，一时便有了兴趣，即刻移栽了一回。
春日到陌生的山乡转悠，看到一片楠竹林中的一处禾场、水塘、菜园、单家独户，便近前问候主人，小坐。主人和我一样年纪的农民老头子，一支烟一碗茶陪扯家常很热情。言及屋后的竹林时，他带一把锄头领我上山，持意要挖几根冬笋给我，冬笋有大碗口粗近两尺长一个。竹林边是杂树灌木丛的一片，纷乱密匝地没过头顶，钻进里面是想找枯树根或寻长得古怪的植物移栽。突然面前一块一米见圆的空间，独生一棵半人多高的树苗。青灰色的干上，有蛇皮一样均匀的纹理，靠上部伸出几轮几根像伞骨一样的嫩枝，叶嫩绿带浅黄，干顶端一簇叶冠玲珑蓬勃得有生气。问老头独有的空间独长这样的一棵树苗叫什么，他说是杂树，很少见的，当地人叫它“鹊子红”；长不高，开花结籽成五指张开状，圆形的一柄柄，紫红色。好一株“鹊子红”！听他讲的美可想要带走，他赶忙跟我挖出，连根须带土一并包好。
黑夜中赶紧用一个大陶钵将树栽上，次日清早去看鲜活如初见。天天移阳就荫，浇水不多不少，有空就看那叶片有无异常的变化，颇有等不及和望眼欲穿的意味。几天下来，所有的叶子都蔫了，只见绽出了一片小小的新叶芽，喜出望外；不过，以后的日日观再未不见有长进，最终枯萎，很有点失望。
鹊子红难于发现，也就罢了。但费时多，费劲也多，反复捣腾，几次失败还坚持下来的是移栽赤楠。阳台的花草盆钵中已有一件赤楠盆景，终年青翠，粗壮怪诞的蔸桩上生发密集修长的细枝条，三叶一柄的椭圆形小叶层层叠叠；花期生出花梗、花柱、花蕊，结出的小果实一圈圈一簇簇。可是，当见到山中野生的赤楠形态与之大别时，便动了心思要盆栽一棵。
山野中的赤楠未经人工剪裁，更无残酷的捆扎、扳绑变形，是自然的生趣又具枝叶搭配的形式美。有的根部枝叶浓密，中间突出三两根高干，高干顶戴三两蓬翠绿；有的从矮到高的过渡中，有细密的枝叶环绕如藤萝牵扯；有的蓬松一堆，出几枝匍匐的长干摇弋生姿；有的光干密叶地生出明显的几个层次，蓬蓬勃勃。赤楠属灌木，有好听的别名叫赤兰、赤兰蒲桃、三叶楠、山乌珠。混杂在灌木丛中，不易发现，高的约一两米，根深须密，整株搬移要用锄耙掘坑才能尽可能地保留原生本土。第一次刀揿手掏地弄回，满心欢喜配上大小适合的陶缸，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没想到与鹊子红的结局一样，两三天后的叶有点蔫萎，四五天后又复新鲜，十多天后满树的枯叶青灰一致，再不现回青返绿；细叶倒是一片未落，看似还可能活着，试一摇晃便飘零精光。
旋即又挖来补植，情形一样。
面对粗干细技的精神状态，既惋惜又不舍，更增了继续下去的信心。
待到第二年早春，正是植树季节。这次下狠心一回挖来了几株赤楠，一并同时栽上。心想总该有侥幸成活的，但结果是覆辙重蹈，一株株赤条条像是悲情地告诉我——对不起辛勤的劳动，只能在野外的山林中再见了！
虽然赤楠移载未得成功，但也没有气急一时地将颓枝光干拨掉，仍留存在阳台的百草丛中。浇花时顺便泼上一瓢，松土时也拨弄几下，防晒时亦移至荫处，调动花草序列时也有它的位置。目及时停留片刻，琢磨她的委屈，猜想她的损伤，愧对她曾经的潇洒与美丽。
殊不知有一天，正是草色苍翠欲滴、盛夏骄阳烈照的时候，有一盆枯株的根部，奇迹般地冒出了一枝鲜绿嫩黄的新叶——移栽的赤楠树活了！
2013.6
曾宪荣：男，1948年11生，湖南省南县荷花村人，湖南城市学院教授，广东华商学院、天河学院聘用教授，中国书画家、水彩画家、作家，毕业于湖南师大美术学院，进修结业于中央美院。先后担任高校美术系主任、党总支书记、艺术学院院长等职，益阳市前届美协副主席。1969年在解放军昆明空军部队从事文艺宣传并开始文艺创作，1975年复员到地方后从事农业生产、电影放映、器乐演奏、广告策划和艺术教育工作。中国画、水彩画、书法作品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时代画报》《国画家》《中国画》《美术大观》《艺术与繁荣》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收入《诗书画印精品集》《当代美术（1978－2008）三十年》等大型艺术作品集，入选空军昆明军区、湖南省、全国美展，在北京、天津、郑州、桂林、南宁、合肥、台湾以及东京、维也纳、伦敦等地展出或获奖，被徐悲鸿纪念馆、台湾乾隆艺术馆、美国、英国、意大利、澳大利亚等国高校及海内外友人收藏。1995年举办《南县风情》个人水彩画展，2015年参加国际（中国深圳）文博会“当代水墨名家精品展”。文学作品收入《中华散文百年精华》《中国当代诗词荟萃》等文学作品专集，获2006年－2008年度中国大众文学百花奖。多篇文学艺术论文在《文艺评论》《国画家》《中国画》《装饰》《大视野》等学术期刊上发表。主编高校美术与设计教材及实践指导教材8部，出版个人画集5种，文学著作1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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