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鲍曼（Michelle W Bowman） 美国联邦储备系统理事会成员
鉴于最近理事会压力测试的结果，分享我对压力测试项目的看法似乎是及时的。在过去，我已经提到对压力测试过程的保留意见，所以今天我想更详细地讨论，随着压力测试项目在未来的发展，我希望看到的好处、挑战与问题。
2024年夏天早些时候，理事会宣布了监管压力测试的结果。在较高水平上，所有31家接受测试的银行仍高于假设衰退情景下的最低普通股本一级资本要求(CET1)。在这种情况下，银行将吸收预计的近6850亿美元的假设损失，并将经历总体CET1资本下降2.8%。假设的情景包括:商业地产价格下跌40%，写字楼空置率大幅上升，房价下跌36%，失业率飙升至10%的峰值，以及相关的经济产出下降。2024年还引入了“探索性”压力情景，其中包括两种不同的资金压力情景，对于一部分银行来说，还包括两种交易账簿损失情景。理事会在宣布结果的新闻稿中称，大型银行处于良好的水平，可以抵御严重的衰退，并保持在最低资本要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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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美联储宣布了对所有大型银行的最终个人资本要求，自2024年10月1日起生效。针对企业的资本要求由压力测试结果“告知”，其中包括4.5%的最低资本要求，最低2.5%的压力资本缓冲，以及适用时，根据每家公司的系统性风险，对最复杂的银行征收资本附加费。2024年的业绩公告还指出，根据重新审议要求，对单个公司的压力缓冲资本进行了修改。尽管接受压力测试的公司长期以来一直有能力要求重新考虑(许多公司过去也这样做过)，但这一点值得注意，因为这是第一次重新考虑请求成功地改变了公司的压力缓冲资本。
当我们结束最近的压力测试周期时，当许多公司开始转向下一轮压力测试时，我认为暂停并考虑是否以及如何改进这一过程是有帮助的。我今天的演讲将围绕压力测试对银行安全和稳健以及金融稳定的价值，我对目前实施压力测试的担忧，以及我认为的潜在前进道路进行讨论。我希望这一讨论能引发对压力测试的更广泛思考，以及压力测试作为监管工具在当前审慎框架中的作用，以及作为通过压力资本缓冲设定大型银行资本标准的机制。
压力测试的价值
首先，请允许我强调，我今天的演讲不应被解读为对压力测试过程和框架的全面批评。我坚信，压力测试现在是、将来也仍然是一种有价值的机制，它可以为监管提供洞察，并让公众了解最大、最复杂的银行在严重压力情景下的表现。这种做法有助于我们衡量一家银行的资本状况，并确定它是否有足够的资本来吸收损失，并在经济压力事件中继续放贷。
在实践中，压力测试对一家公司的风险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评估，这种评估比单纯的资本标准更精细，对风险也更敏感。压力测试依赖详细的资产负债表信息，从而对该公司当时的财务状况进行更深入的分析。通过假设资产负债表受到冲击，我们不仅对企业的风险有了更好的认识，而且对企业应对和适应不断变化的经济条件的能力也有了更好的认识。持续进行这种类型的分析是不切实际的，但它是对持续的资本要求的有效。
改革的必要性
尽管压力测试有许多优点，但正如目前实施和执行的那样，它也有一些显著的缺陷。可以说，这些缺陷使压力测试过程变得不那么公平、透明和有用，而不是应该做到的。
长期以来，我一直支持并主张在银行监管框架中实现公平和透明。构成这一框架的规则和监管实践应该在各公司之间保持一致。银行应该清楚地了解这些规则，以便在考虑到监管框架影响的情况下做出知情的业务决策。但我们也知道，银行业务模式的多样性和可变性可能会对框架的明确性提出挑战。无论是为了促进不同业务模式的银行之间的公平待遇，还是为了创建长期公平的规则，压力测试都需要清晰的框架。这使得企业能够预测监管预期，因为它们的业务活动和资产负债表会随着不断变化的经济状况而变化。每个银行都是独特的，人们只需看看大型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业务活动和风险概况，就可以观察这种变化。但监管机构有责任确保随着时间的推移，法规和监管实践得到公平和一致的应用，框架的演变为被监管实体带来适当的透明度。
在制定公平透明的规则方面，压力测试所面临的挑战最为突出。压力测试在我们的监管框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它需要不断演变，以确保相关性和有效性。迄今为止，压力测试的演变重点在于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测试进行细化，使其更加稳健，并提供有关这些银行的更详细的风险信息。虽然这些渐进式的改进是有帮助的，但解决已识别问题的任务同样重要。
需要说明的是，这些问题不仅仅局限于模型的准确性和企业间的一致性。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全面的清单，但我讲的四个担忧: （1）每年公司业绩的波动性；（2）通过压力资本缓冲将压力测试结果与资本联系起来的挑战；（3）透明度的广泛缺乏；（4）与其他资本要求的重叠。
波动性
一个特别令人担忧的领域是压力测试结果的同比波动性。压力测试的设计特点是为了促进公司之间的一致性——测试使用了一个共同的情景设计，并让处于类似位置的公司以相同的频率进行压力测试。这种形式允许在不同公司之间进行比较，并可以提供重要的监管见解，因为监管机构可以在不同的公司之间寻找压力事件中可能影响多个公司并导致更显著和更广泛的经济影响的共同风险因素。但我们已经看到，基于被测试的特定情景与公司业务模式、模型变化和每家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之间的相互作用，几家公司的压力测试结果每年都有很大差异。然后，这种可变性流向了适用于最大公司的压力缓冲资本。
随着时间的推移，受测试公司的风险因素和资产负债表构成都会发生变化，因此可以预期会有一些可变性。然而，每年观察到的测试结果往往会产生无法提前预测的结果，例如，我们看到的一些波动并不是基于接受测试的银行业务模式的根本变化。
压力测试和资本之间的联系也给企业带来了一个实际的时机问题。遵守压力资本缓冲的时间框架加剧了过度同比波动的问题。虽然许多资本要求为企业提供了遵守和调整未来资本规划预测的跑道，但压力缓冲资本为企业遵守提供了非常短的时间窗口。一个现实的例子是，2024年的初步压力资本缓冲要求是在6月底宣布的，要求在10月1日前达标。
不同公司对这种担忧的感受不同。例如，一些公司可能会预测，它们将受到压力资本缓冲“下限”的影响，这可能有助于长期资本规划。但对于那些压力缓冲资本超过底线的公司来说，这种短暂的转变可能会带来重大的规划挑战。尽管从历史上看，银行没有被要求筹集资本以满足更高的压力缓冲资本结果，但波动性并非不是问题。作为一种实践，银行保持管理缓冲——超过资本和监管缓冲要求的额外资本——以确保它们在显著高于“资本充足”门槛的水平上运营。压力缓冲资本的意外大幅增加可能会迫使公司重新调整或重新考虑其管理缓冲资本，可能会以高于其他必要水平的运营，以应对压力缓冲资本随时间的已知波动。
这种波动性并非没有代价。企业在长期规划的范围内进行资本规划。显著的变化可能会破坏这些做法，并要求公司持有比审慎商业做法所表明的更多的资本和更高的资本管理缓冲。
压力测试和资本之间的联系——压力资本缓冲
根据目前的实施情况，压力测试对公司的资产负债表提出了一个单一的假设冲击，目的是更好地理解公司在这种压力下的表现和风险。但该测试的目的不是——在实践中也不是——预测企业将经历的实际压力事件。在2023年的银行压力期间，关键的风险因素是快速上升的利率，然而这种类型的经济压力源并不包括在过去的任何一次测试设计中。
为什么我们要选择一个场景，并利用这个假设为许多公司建立具有约束力的资本要求，而不管它们的商业模式如何?当监管机构设计场景时，这个系统创造了什么激励机制?
毫无疑问，压力测试可以为监管提供有价值的见解。测试多种压力情景可以提供额外的信息，用于调查特定公司的独特风险和复原力。它还可以让监管机构和公众更清楚地了解在不同的未来世界状态下，企业的金融稳定风险。但更有力地使用压力测试将需要将压力测试与资本之间的联系合理化，以确保整体校准的任何变化都是由有意的过程驱动的，从而产生合理的政策结果。作为一个实际问题，测试额外的情景提出了一个问题，即多情景测试制度应该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当监管机构根据测试情景对每家公司的最严重结果来校准压力资本缓冲时，这种方法是否需要全面增加资本?或者监管机构是否应该选择一个共同的情景来校准所有公司的压力资本缓冲，即使是在一个多情景压力测试制度下?或者监管机构应该采取不同的方法，切断压力测试和资本要求之间的联系?
压力测试与资本之间的联系提出了关于最佳资本水平的重要政策问题，但最终不应阻止我们利用压力测试来更好地理解公司特有的和更广泛的金融稳定风险。与此同时，我们需要认真关注所有资本要求的设计——不仅包括压力资本缓冲，还包括其他基于风险的资本要求、杠杆要求和长期债务要求——以确保这些要求的整体校准与风险成比例。
透明度
压力测试的一个长期问题是，围绕这些模型缺乏公开的透明度。这种不透明阻碍了银行的资本管理和配置。当银行为一项产品或服务定价时，作为一种良好的商业实践，银行必须预测其财务后果及其伴随的风险。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银行通常会尝试预测成本和收入。此外，银行要评估该业务在一段时间内的预期增长，确定这些业务是否能补充其他现有的产品和服务，并根据预期的定价水平和利润率来决定是否有足够的客户需求来证明成本的合理性。在这个过程中，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是资本成本。银行经常量化资本成本，并将这些成本“分配”到各个业务部门。
资本要求和业务活动的监管风险评估是银行决策的重要输入。当银行了解监管机构对其活动的看法时，它们就会受益。这种反馈往往是监管过程的关键部分。通过将在测试中使用的共同参数、假设和条件，监管视角嵌入压力测试中。但这些工作的大部分仍然隐藏在公众监督和接受压力测试的金融机构之外。通过提高这一过程的透明度，提供获取这些信息的途径（明确监管视角）将使银行能够更好地管理其业务并做出更明智的决策。
当然，更多的信息披露并非没有存在意见分歧者。
对提高透明度的一种常见批评是，披露特定计算的更细粒度参数会导致寻求优化资本的大银行对测试进行“博弈”。这种担忧的基本前提似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压力测试是，而且必须是静态的，如果企业对其活动做出的改变没有经济后果，而是仅用于减少压力损失的“博弈”目的，那么监管机构在做出进一步的改变方面就受到了限制。我认为，这误解了压力测试过程应该补充的活力和审查。更进一步的披露和更高的透明度应该伴随着对公司如何合并和使用任何额外信息的仔细审查，进一步改变测试设计可能是合适的。
另一种批评是，通过公开测试结果，所有机构（包括其内部压力测试实践）将“趋同”于一个共同的标准，而这个标准将以某种方式增加风险。例如，如果企业的压力测试实践是统一的，但包含了一些有缺陷的假设或参数，这可能会造成系统性缺陷。换句话说，更高的透明度导致的模型“单一文化”可能会错过重要的系统性风险。我们应该问，在管理业务时，更精细的信息披露是否会压倒对银行进行的知情风险评估？所有机构是否都会简单地采用监管机构在监管压力测试中所做的任何事情，从而削弱内部压力测试等其他做法的效用？然而，我们不应该孤立地考虑压力测试——通过压力测试进行的监管，以及对监管压力测试的持续改进可以作为一种后盾，以应对可能伴随更高透明度而来的风险。
我担心的是，这些变化可能会削弱大型公司监管和内部压力测试的效用。监管机构不应试图剥夺银行的风险管理决策权。但是，更高的透明度和对测试参数的讨论不一定会导致标准的稀释。这些讨论实际上可以促进一个持续改进和反馈的循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已经看到，监管压力测试不是静态的。随着监管机构了解得更多，他们会根据测试过程中吸取的教训，调整测试的不同内容。
围绕压力测试的透明度问题不仅仅是信息披露。复议程序本身可以通过制定一个更透明的程序和更明确的标准来改进，这些标准将用来评估复议请求。虽然2024年出现了积极的进展，美联储首次改变了公司的压力资本缓冲要求，以回应重新审议的请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类请求的高失败率表明，有必要重新思考和重新审议这一过程。
与其他资本要求重叠
最后，正如我过去指出的那样，我们必须确保资本框架的每个要素以互补而不是相互矛盾的方式运作，要求与风险成比例地校准。未能适当地校准资本和风险要求会产生风险，激励银行减少被分配惩罚性资本处理的活动，并将更多的资源投入分配不适当的低资本风险权重的活动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动态可能会对现实世界的市场和经济产生影响，给客户和经济活动带来负面结果。
我们从整体上看待资本要求时，可以在拟议的市场风险资本规则和操作风险规则的变化与监管压力测试框架的“全球市场冲击”和操作风险要素之间发现一个潜在的重叠。我们需要确保所捕获的风险和支撑这些不同要求的方法，不会导致对支持美国资本市场在全球经济中发挥重要作用的资本要求的过度校准。
未来路径
展望压力测试的未来，我认为我们需要仔细考虑如何改进当前的框架。这些问题——波动性、压力测试结果与资本之间的联系以及短的资本实施合规时间框架、缺乏透明度，以及压力测试中的全球市场冲击与《巴塞尔协议Ⅲ》的市场风险测试之间的重叠——都可以解决，并应在压力测试框架和压力资本缓冲要求的持续演变中得到优先考虑。重要的是，监管机构要考虑过去压力测试的经验教训以及银行和其他公众的反馈，以确保压力测试是公平、透明的，并在未来更加有用。
首先，我们需要解决同比波动过大的问题，这影响到压力资本缓冲的计算。正如我所提到的，资本规划对于许多公司来说是一个长期的，压力缓冲资本水平的过度波动和不可预测性会增加成本，使资本配置和管理复杂化。当然，目标不是消除随时间变化的波动性——基于不断变化的经济条件、不断变化的公司业务活动和资产负债表的波动性——而是钝化压力测试历史中观察到的过度波动性。
在保持美联储压力测试价值的同时，有许多可能的方法来限制过度波动。例如，一种解决方案可能是将业绩按多年平均，这样一家公司的压力缓冲资本就会在平均过程中以较小的增量移动。另一种可能是限制年度压力测试情景设计的可变性。在监管压力测试的设计中，反周期性——即当经济状况较好时，企业所经历的压力更严重——可以抵消风险模型固有的顺周期性。当经济状况下降时，这种方法会“放松”资本要求（通过降低压力资本缓冲）。但这种逆周期性也是波动的驱动因素，我们应该从压力测试波动率的视角，更仔细地审视我们为逆周期性进行调整的尝试是否合适。
其次，我认为在压力测试中促进更高的透明度是有好处的，特别是当它涉及基础模型的披露时。压力测试不必是一种保密的做法，美联储过去已经表明，改善压力测试是可能的。例如，2019年，美联储通过了指导压力测试设计的新原则，并促进了更高的透明度。除这些原则外，美联储还着手提供更多关于其压力测试模型的信息，包括实际持有贷款的损失率范围、由美联储模型估计损失率的假设贷款组合，以及对美联储模型的更详细描述（包括关于模型中使用的某些方程和变量的一些详细信息）。虽然这些都是促进透明度的积极步骤，但在我看来，设计原则的宣布和加强披露还远远不够，我们已经看到，即使在几年后，企业仍然难以理解和预测监管压力测试的结果以及随之而来的压力资本缓冲要求。这里的简单解决方案似乎是披露关于压力测试中使用的所有模型的更详细的信息。在我看来，披露这些模型——甚至让这些模型接受适当的注意和评论过程以及公众反馈——不会破坏压力测试的目标，即建立一个由监管者创建的模型，该模型与公司使用的内部模型是分开的、不同的。监管机构仍将控制模型的轮廓和内容，但将从公众反馈中获益。如果相信我们的模型设计选择的有效性和合理性，我们就不应该回避公众的反馈。
最后，调整压力资本缓冲的合规框架。企业不应该仅仅提前几个月通知就被迫遵守更高的资本要求，而应该有一个合理的合规时间框架。
压力测试是一个重要的监督工具，我认为我们必须努力不断改进它。我已经列出了我对当前实践的一些担忧，以及在改进方面需要探索的一些潜在领域。但我也认为，必须听取广泛的利益相关方关于前进道路的意见。
【本文摘译自美国联邦储备系统理事会成员米歇尔·鲍曼(Michelle W Bowman) 于2024年9月10日在华盛顿特区联邦律师协会银行法分会执行委员会上的演讲。演讲的英文标题为“The future of stress testing and the stress capital buffer framework”。英文全文可参见国际清算银行官网（https://www.bis.org/review/r240910）。米歇尔·鲍曼，现任美联储理事、美联储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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