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2月6日,农历正月十八,《万里文选》编辑组成员张广友等前往中南海万里寓所,给万里拜年并请教。以下是万里谈话的部分内容。春节期间,窦店的仉振亮[1]来了。仉振亮是北京的老劳模、窦店村书记。他一直坚持朴素的优良传统。那年我从大邱庄回来,去了窦店,听了他们的汇报,了解他们的情况。老仉这个人很朴实,他讲民主,不搞特殊化,一直保持同农民的平等地位,有事同群众商量,作风很朴实,不搞形式主义,把力量用在带领群众搞好生产上。可贵的是,他一直坚持下来了。(注:[1]仉振亮(1928-2015),北京房山人,1956年1月至2000年5月历任窦店村党支部书记、党总支书记、党委书记。曾任房山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等职。多次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北京市劳动模范、北京市优秀共产党员、北京市十大杰出人物。)我们的一些基层干部和劳模,本来是很好的,可是一旦掌握权,生产上去了,出了名,作风就变了。陈永贵[2]、禹作敏[3]不就是这样吗!什么事都个人说了算,甚至胡作非为。这种情况可不少,有些人有了权,霸道得很,根本不讲什么民主。这哪里是什么资本主义,而是封建的东西。([2]陈永贵(1914-1986),山西昔阳人,长期担任山西省昔阳县大寨村党支部书记,被评为县、地区和全国劳动模范,曾任中共昔阳县委书记,晋中地委书记,中共山西省委书记,国务院副总理。1980年11月,中共中央83号文件指出:“他在“文化大革命”中,依靠造反起家,顽固地推行‘左’倾路线。他是一个派头头,眼中没有党,没有组织,把大寨、昔阳搞成谁也不能过问的独立王国。他实行封建家长式统治,一切都得由他个人专断。他作风霸道,飞扬跋扈,自认为一贯正确,一切都要以大寨的是非为是非,以大寨的标准为标准。人们对大寨、昔阳只能颂扬,不能说半个‘不’字。如有不同意见,就是‘感情问题’、‘立场问题’,随之而来的便是‘反大寨’的帽子、棍子。他思想路线极不端正,从思想上的形而上学,发展到弄虚作假,虚报产量,骗取荣誉。更为严重的是,直到三中全会以后,他还对抗党中央的路线,抵制落实政策,继续欺骗党中央,欺骗全国人民”。[3]禹作敏(1930—1999),天津静海人,1974年起担任天津大邱庄大队党支部书记,1983年建立大邱庄农工商联合总公司,到1992年底,大邱庄共有工业企业200余家,从业人员12000人,固定资产总值15亿元,利润4.7亿元。1987年被评为全国当代最佳农民企业家,1988年任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1989年被国务院命名为全国劳动模范。1993年因窝藏罪、妨害公务罪、行贿罪、非法拘禁罪和非法管制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农村改革,我们强调的是调动农民的积极性,强调的是“政治上要民主,经济上要实惠”。现在,有些基层干部胡作非为,不讲民主。经济上的实惠,如果没有相适应的政治上民主,农民积极性就会受到影响,长此下去,经济上的实惠,也就难以保持。所以,在经济改革的同时,必须进行相适应的政治改革。政治民主与经济实惠是互不分割的。
首钢搞改革,搞大包干,实际上是搞责任制,那时我几次去首钢,在和他们的领导人交谈时一再强调,要让工人真正当家作主,不能搞大老爷当家;工人是主人,而不是“雇员”。我曾经对他们说过:“给企业放权,不只是给你的领导班子的,更不是给主要领导个人的,而是给你们全体职工的,要让职工当家作主,调动广大职工的积极性。这是核心内容。”首钢改革应当使首钢人真正成为企业的主人,人人当家理财,不要个人说了算。可是后来出现个人说了算,独断专行,造成了很多失误,群众意见很大。我认为,否定他们的错误是应当的,但不应当把首钢的责任制否定了。民主,是社会主义国家中普遍存在的一个大问题。那天江泽民同志来看我,我也讲这个问题,同他讲了要强调民主法治问题。我说:听说你们请专家讲课,学习民主法治,这件事儿抓得好,我赞成!中国经历了长期封建社会,对人们的影响可以说根深蒂固。有了个人说了算,独断专行。中国经济没有经过发达的资本主义阶段。人们的思想意识,还是封建社会那套。我们的社会主义是建立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基础上的,旧的思想影响很深,很难摆脱。我们在安徽搞改革时,首先强调的是生产自主权。有了生产自主权,有了分配自主权,农民的积极性才能调动起来,这是农村改革的关键。在农村改革中,我反复强调的是:一是政治上民主,二是经济上实惠。没有政治上的民主、没有党的领导改善,不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就没有生产力发展,社会就不会进步。领导如果不讲民主,都是个人说了算,那就没法谈经济。中国共产党是个有5000 多万党员的大党,出路应当是充分发扬民主。
总的说来,生产力是最活跃的因素, 带动生产关系发展,而不是生产关系带动生产力发展。我们说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进步,是因为它能充分调动生产者的积极性,为发展生产力创造了更有利的条件。但是,一个世纪以来的实践情况如何?事实证明,无论是原来的苏联、东欧,还是朝鲜、越南,生产力发展情况远远落后于类似国家。中国情况如何?我们都是身临其境,有目共睹。我们应当正视这个重大问题。现在国有企业问题最大,经营亏损,三角债越来越严重,要好好研究解决。国营企业出现这些问题,如果不是三资企业、私人企业(乡镇企业)存在发展,问题就更大了。这个问题我也没想好,不好说,应当首先弄清原因。对这些问题,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我不赞成采取回避态度,要对症下药,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能碰见问题就走回头路。 当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影响农业生产的是政策不对头,农民没有自主权,所以农民积极性没有调动起来。搞农村改革,我们对症下药,搞了包产到户,实行联产计酬责任制,使农民有了自主权,所以积极性调动起来,生产迅速恢复和发展。
现在农村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光讲空话,拿不出具体可行的措施不行。农民负担过重,农业投入少,这些是问题,但是不是就这些问题?农民负担过重、农业投入少的原因又是什么? 农民负担过重,农业生产就要受到影响。中国出问题首先出在农业上,说是这样说了,但是并没有引起真正重视,没有拿出有效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