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掉的记忆》是新华社资深记者张广友80高龄时的精心之作。我同他一起做过农村调查,一起合写过文章,还曾在同一个机关工作过,是相识相交相知30年的老友。老友晚年出书,要我写序,尽管我年届八六,手脑不灵,执笔困难,还是不能推辞,也不该推辞的。
书名《抹不掉的记忆》。我想,为什么是抹不掉的记忆呢?一边想一边翻开书样来看:
1960年前后,史称“三年困难时期”。当时报刊上见到的却是“一片大好形势”,很少有“困难”出现。但是,全国性的大面积的灾难毕竟无法长期隐瞒,群众私下议论不少。1962年七千人大会终于提出了“天灾还是人祸”的疑问,有人甚至作出“七分要归咎于人祸”的分析。50岁以上的人都经历过这一段历史,我自己就尝过饿肚子的滋味,腿脚也浮肿过,对此是不会忘记的。但是岁月流逝,慢慢就在记忆中淡化了,模糊了。作者当年作为新华社记者,被派参加国务院组织的工作队,下放到山东农村担任基层实际工作。数月之中,每天耳闻目睹重灾区农民深重的痛苦,亲身感受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风在广大农村造成的后患,而且同当地农民过着同样的生活,抢救过饿得只剩一口气的老弱病残,到死绝户的偏僻小村去抬尸首掩埋……对当时情景、人物刻骨铭心、永远难忘,成为抹不掉的记忆。
1975年8月,豫南皖北淮河中上游及其支流连降特大暴雨,山洪暴发,56座水库垮坝,4个专区、32个县广大村庄和农田被洪水洗劫一空,一个县城遂平也遭淹没,房屋工厂被毁,墙壁倒塌,房顶顺水漂走,受灾人口一千万以上,死亡大牲畜近百万头,淹没耕地近两千万亩,几十亿立方洪水倾泻而下,千里平原一片汪洋,死难者达3万多,财产损失难以计算。当时正是十年浩劫的后期,国步艰难,为社会稳定,对这场大水灾奉指示不作公开报道,只选择一些救灾的好人好事见报。因此多年以来许多中国人竟不知道发生过这么回事。而作者在北京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内,就随中央大员一起到了灾区现场。在直升飞机上,第视漫无边际的滔滔洪水,一些还露出水面的堤坝或高岗,密密麻麻挤满了逃难的人群,举着双手,仰首朝飞机不知呼喊什么。洪水中不断有漂浮物向前移动,有南瓜、西瓜、茄子、白菜,有木板、床架、箱箱、柜柜,也有死猪、死羊·死以及死人尸体,有时还浮来一些房脊、房梁和麦秸垛,有的上面还有无处可逃的活人……一幕幕悲惨情景,真是令人刻骨铭心,永远难忘,成了抹不掉的记忆。 -1976年是中国人民大悲大喜的一年。朱德、周恩来、毛泽东先后谢世。祸不单行,又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几乎把80万人的大城市一下子就毁灭了。幸而10月6日粉碎了“四人帮”终于转悲为喜。
唐山大地震是7月28日黎明前发生的。作者清晨起来就接到任务,同另三名新华社的记者坐上“奔驰”车赶路,距唐山100多里,芦台大桥在地震中倒塌无法通过,后边堵着一长串去救灾的车。绕道经宝坻、玉田到丰润,开始见到塌房死人,群众乱跑,小平车推的、自行车拉的是死是伤难以分清的人。大约下午五时驶近唐山,放眼望去,近郊楼房建筑物变成了一片废墟。大概6点多才赶到市区,正赶上第二次大震(7·1级)发生,汽车突然剧烈摇晃,方向盘不听使唤了。四人不约而同地说:“地震!赶快刹车!”差一点掉进沟里。开门下来跑到空地上,仍有些站不住。一些第一次地震已经震酥还没倒塌的建筑物,这时纷纷倒塌,升起一股股灰烟。有些汽车、拖拉机翻倒在路沟里。记者们在余震中进入重灾区,更是满目凄凉。建筑物全部倒塌,看不到一堵立着的墙壁,人们正在抢救被埋在建筑物下面的人。他们一个个满面灰尘,血迹斑斑,有的披头散发,像从灰堆里爬出来,有的男人光着膀子,只穿条裤衩,有的妇女穿着男人衣服些倒塌的房屋下,不时传来呼救声……街道两旁躺着很多人,有的呻吟哭泣,的无声无息。后来专家测定,这次唐山7·8级地震释放的能量相当于400颗广启原子弹能量之和,造成24万人死亡,16万多人重伤。作者7月28日当天赶到现身,直到9月9日毛主席逝世才另有任务调回北京。在50多天中,惊险·凄惨的场.令人感动、流泪的事迹一日数遇,更是刻骨铭心,永远难忘,成了抹不掉的记忆.
1978年末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断然废止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方针,毅然采取“改革开放”的新方针,成为新中国历史上伟大的转折点。其实,在此三年之前,就有过一次改革的预演。1975年,文革残局无法收拾之时,邓小平二次复出。他临危受命,曾大力推行过“治理整顿”。高举“三项指示为纲”的旗帜,实际上就是用毛泽东的三句话,压倒“四人帮”对“唯生产力论”的荒谬批判。笼罩在浓雾阴霾中的天空才露出了一丝阳光。但“四人帮”岂肯罢手,又造谣生事,屡进谗言,污蔑邓是“天安门事件”的总后台,终于在1976年初的“反击右倾翻案风”中把邓打倒在地。这是新中国一段不平凡的日子,路线斗争错综复杂,国家前途命运未卜。铁道部是国民经济的枢纽,已陷于瘫痪状态,是邓治理整顿的重点,点将要万里来当部长。万里不辱使命,快刀斩乱麻,迅速扭转局面,“安全正点万里行”一时传为佳话。这时作者恰恰又被派去铁道部蹲点调研,得以近距离观察斗争的全过程。他打消顾虑,对被隔离批斗的“右倾翻案黑干将”深入采访,了解到一些眼睛看不到的深层事实。又破除种种框框和偏见,客观公正地向中央反映情况,在这场复杂的斗争中,发挥了内部调查报告重要的独特作用。他自己也得到一个认识上的“飞跃”:“右倾翻案的黑干将”原来是“无畏无惧的急先锋”,自然会有更加刻骨铭心的、永远难忘的记忆,抹不掉了。
中国的改革从农村开始,农村改革从安徽开始。这两个“开始”作者恰好也都在时代大潮漩涡的中心,所见所闻要比一般人更多、更丰富、更重要。不过时间离现在较近,写的人特别多,大部分人都比较了解了。
综观这本书记叙的内容,无一不是当代过去三十多年中重大历史事件。历史的长河是延绵不断的。“历史”的今天就是“现实”,“现实”的昨天就是“历史”。“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不能正确地认识历史,就不能清醒地面对现实,充满自信地争取更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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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张广友著《抹不掉的记忆—共和国重大事件纪实》序言。《抹不掉的记忆—共和国重大事件纪实》,张广友著,新华出版社2008年6月第三次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