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事务｜美学者谈俄罗斯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

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围绕乌克兰的冲突升级必然会引起焦虑情绪，美国国内的情绪如何？美国社会如何看待俄罗斯更新核理论和首次使用“榛树”导弹的消息？

罗伯特·莱格沃尔德：总的来说，美国对俄罗斯最近的行动反应相当平静。尽管媒体对“榛树”导弹和俄罗斯改变核理论进行了大量报道，但公众的反应并不强烈。普通美国人和国会都没有对此表示严重关切，我将这种平静归功于俄罗斯自冲突开始以来的政策。从特别军事行动开始的第一天起，俄罗斯就利用核言论试图限制西方对乌克兰的援助。俄罗斯的警告未能达到目的，也无人理睬。

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继续奉行支持乌克兰的路线，随后普京又采取了新的行动，宣布可能改变俄罗斯的核理论。普京的目的是阻止乌克兰获得拜登政府的许可，对俄罗斯领土上的目标使用远程导弹。但这一警告并未达到预期效果——乌克兰首次使用了ATACMS导弹，而俄罗斯则正式提交了更新后的核理论文本。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俄罗斯发出的信号最终是否会得到应有的重视，使用“风暴阴影”、ATACMS和SCALP导弹打击俄罗斯领土的行为是否会受到限制？如果不会，莫斯科的下一步行动会是什么？

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您认为华盛顿应该注意这些信号吗？

罗伯特·莱格沃尔德：我认为，调整后的核理论已经生效，确实存在危险情况可能发生的风险，也就是说，俄罗斯实际上具备了使用核武器的所有条件。首先，由于乌克兰军队出现在库尔斯克地区土地上，俄罗斯的主权已经受到威胁。其次，使用常规武器打击俄罗斯设施得到了一些核大国的支持。

显然，俄罗斯对这种状况并不满意，尤其是考虑到其更新的核理论，因此俄罗斯的反应令人担忧。

美国对此有何看法？在我看来，拜登政府甚至在大选前就讨论过乌克兰使用ATACMS导弹的可能性，但对此的决定被推迟到竞选活动之后。乌克兰在库尔斯克的伤亡和乌克兰武装部队在该国东部的失败加速了这一进程。授权使用ATACMS导弹是为了改善乌克兰在战场上的境况，首先是在库尔斯克地区的战场境况。在乌克兰东部，西方正试图通过向乌克兰军队提供反步兵地雷来改善乌军局面。

拜登政府确实希望最大限度地提高乌克兰的军事能力，因此我认为ATACMS导弹和“风暴阴影”导弹不会退出实战。

我的猜测是，对核升级的恐惧不会成为制约因素，唯一可能阻止美国和欧洲导弹进行新一轮打击的是它们的供应能力，我不知道乌克兰还有多少导弹可供其频繁发起攻击。

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所以，您说美国并不特别担心目前的局势，也不认为俄罗斯可能使用其核资源。

罗伯特·莱格沃尔德：您是指现阶段吗？我认为这是正确的。不过，我担心的是通常所说的意外升级。如果像现在这样使用ATACMS导弹和“风暴阴影”导弹，俄罗斯将决定采取何种应对措施，以及这种应对措施是否是更多地使用“榛树”导弹。

顺便说一句，“榛树”导弹的发射是一起令人担忧的事件。一方面，“榛树”导弹的出击是为了展示和表明俄罗斯坚决回击西方行为的决心。另一方面，导弹的使用有事先通知，随后被定性为一次试验。测试通常不是这样进行的，但它不等同于实际使用。我认为，就“榛树”导弹而言，俄罗斯的目标是控制事态升级。俄罗斯希望“榛树”导弹的发射不会被西方视为一次公开的攻击以及随后可能会进行核打击。然而，现在还不清楚局势将如何发展，在大家所期待的美国新政府入主白宫之前的60-90天内会发生什么，以及未来能在多大程度上控制局势升级。

很遗憾，我没有内幕消息，也无法看到全貌，但我认为华盛顿方面可能会对意外升级有所担忧。这并不是说莫斯科想进入新一轮对抗，而是说在某些时候，双方会发现自己处于一个他们不想处于的升级点。

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不久前，伊朗进行了一次武器试验，击中了以色列领土。

罗伯特·莱格沃尔德：这是事实，但进行这样的试验，等同于实际使用了核武器，并不是美国和苏联，以及现在的俄罗斯核威慑政策的典型做法。

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许多专家认为，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军备管控了。但弗拉基米尔·普京在谈到“榛树”导弹时，仍然提到了《中导条约》，并明确表示莫斯科不会放弃自愿暂停部署导弹。从长远来看，核军备控制可能吗？

罗伯特·莱格沃尔德：我认为，在可预见的未来，不可想像，在军控领域可以确定某种形式上限制措施，尤其是考虑到特朗普政府在核政策和武器发展上的立场。从长远来看，尽管目前似乎完全无法预测，但如果你看一下形势发展的轨迹，就会发现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即使是现在，也有一些针对所有国家的一般性限制，包括中国，它是这一领域的主要参与者之一。

至于欧洲，我认为有可能恢复对部署中程导弹的某些限制，也许还会取消美国及其欧洲盟国近年来采用的那些创新措施，例如，在欧洲部署“宙斯盾”反导系统以及美国与德国就常规高超音速导弹达成的新协议等。“榛树”导弹并不属于中程导弹。事实上，它是以RS-26“边界”导弹为基础的战略武器。从射程上看，“边界导弹”实际上与洲际弹道导弹相当。

不过，俄罗斯有9M729巡航导弹，美国有“宙斯盾”反导系统，因此双方有可能重新讨论暂停部署或其他限制导弹部署的问题。双方至少在2022年2月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华盛顿和莫斯科似乎即将取得成功。但现在可能为时已晚，我们可能无法在短期内回到这样的讨论中来。

无论如何，我的预测是，在近期，对军备发展将没有任何管控。

当前的冲突结束后，可能需要我所说的“护栏”，即某种形式的军事对抗管理，以避免在广大地区发生特别危险的事件——从军事化的北极，沿北约新成员国芬兰的830英里新边界一直到黑海。当前的局势与第一次冷战时期一样危险。当时，双方最终决定开始建设“安全护栏”。因此，在我看来，《维也纳文件》或《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是完全必要的。遗憾的是，现在的关系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

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时，我们知道他的团队中许多以某种方式参与国家安全事务的人都是鹰派，对军备控制持怀疑态度。当时特朗普的核心圈子比现在的新政府更加杂乱无章，这对美国国家安全意味着什么？

罗伯特·勒格沃尔德：我认为我们已经可以得出一些结论。谈到乌克兰冲突和美国在支乌克兰问题上立场的变化，我想回顾一下迈克尔·华尔兹最近说过的话。迈克尔·华尔兹刚刚被特朗普邀请担任其国家安全顾问，他会见了现任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并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表示，在包括乌克兰在内的一些问题上，美国政策将保持基本的连续性。我不认为他指的是巴以冲突，但他的观点非常明确，即反对者不会有机会在拜登政府和特朗普政府之间挑拨离间。无论特朗普本人是否赞同这一观点，也无论特朗普政府一开始会采取什么行动，华尔兹的话都可以被视为美国和北约当前政策延续的第一个迹象，目前的路线不太可能立即取消或从根本上改变。

关于核问题，我想提及特朗普首届政府国防部官员埃尔布里奇·科尔比、前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和“2025项目”主要撰稿人凯文·罗伯茨的著作。他们都将主要注意是力集中于中国，并高度关注与北京在核领域开展合作。

我认为，人们主要担心的不是美国会在军备竞赛中输给俄罗斯，而是美国会被中国耍得团团转。

当然，这种观点也给美国核领域的发展打上了自己的烙印。“2025计划”在核武器问题上采取了非常强硬和激进的立场。根据“2025计划”，有必要扩大美国现有的核计划和导弹计划，使核武库现代化，并进行新的核试验。这些想法似乎对新政府很有吸引力，因此在我看来，唯一的制约力量将不是谈判，甚至不是单边威慑，而是经济因素的制约。中国、俄罗斯和美国将在其经济资源允许的范围内参与军备竞赛。

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至少在公众层面，人们对核战争的看法正在发生变化。人们仍然认为核战争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但认为核战争可能发生但世界不会毁灭的观点正在逐渐扎根。美国人对核冲突的可能性有类似的看法吗？

罗伯特·勒格沃尔德：不，没有这种想法，因为人们并不觉得近期会使用核武器。

当然，美国人和美国政府官员的脑子里会不时闪过使用核弹的问题，但没有认真审视过这类事情。在俄罗斯公众的心目中，使用核武器确实有些正常化。这一方面是由于俄罗斯政治领导人提出了实际使用核武器的问题，另一方面是由于一些俄罗斯专家在公开场合提出了这一话题。毫不奇怪，俄罗斯社会开始习惯于核打击可以实施的想法，这就是生活。在西方却没有这种情绪。

还记得1983年美国广播公司播放电影《浩劫之后》引发公众的全国性恐慌吗？公众完全可能会对有关核战争的新闻以及发生核战争的现实性做出反应，但现在并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