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小|艺术的观看与实践

文摘   2024-06-26 20:01   北京  

艺术家关小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导演系,她学导演不是为了讲故事,而是一开始就想做综合媒介的艺术创作。


她选择了一种更适合自己的叙事方式——“拼贴”,通过选取网络和生活中的素材,将这些片段剪辑后再创作。用碎片、瞬间的感知来“编织”:“我的视频作品犹如编织散文诗,由短片段构成,类似回忆的拼凑。”

在其早期的影像作品《认知的形状》(2013)就已经体现出这一点,艺术家从网络素材以及DVD中精选片段,巧妙地将它们拼接在录像画面中,从而营造出一种快速闪现、充满隐喻图像信息。这是对人类认知行为的一次深刻概括,也是艺术家自身认知世界的方式与“形状”。像是一个将储存的视觉素材通过精准编辑重组,将观众带入艺术家看待这些画面的世界。

关小《认知的形状》三屏高清数码录像,彩色,有声,8分12秒,2013

关小的创作手法充满挑战性,然而其独特的叙事结构能使观众在纷繁复杂的细节里保持清晰的思路。在高度碎片化的三屏幕组合叙事《平凡一日》(Just a normal day)中,关小以一种看似私密的方式将各式各样的影像素材融合在一起,无数的时间和记忆碎片凝固成为一团抽象、如同马赛克般的影像在脑海中呈现,剧情的叙事以一种公路电影式的方式进行,交插着大量的人声呓语以及似有若无的电子配乐。


她的创作方式多样,影像、雕塑、装置皆有涉及。在2020年个展《8个故事》中,由现成物品巧妙地组合而成的雕塑,每一个都承载着独特的“身份”,或者说是“原型”。这些雕塑不仅仅是静态的艺术品,它们更像是生动的故事载体,通过各自的组成元素,塑造出了不同的故事,创造出全新的雕塑语言。

关小《8个故事》上海天线空间,2020

2023年美国的个展《从树叶到盾牌》中,她通过将看似无关联的图像和材料关联在一起,向我们展示出艺术家独特的观察角度与思考逻辑,重新考量了当下的技术推动力与物质实体存储记忆的能力。作品融合了古典与现代、数字与模拟、自然与人工等模式。

关小《从树叶到盾牌》展览现场,大卫·柯丹斯基画廊,2023

无论是影像艺术还是近些年来她逐渐增多的雕塑及装置创作,“拼贴”手法贯穿始终。以多线索、多感官的方式呈现,成为理解其艺术创作的关键词,“随着时间推移,我更倾向于创作实物,可能更具说服力,不再关注去讨论观看的方式。”


不局限于某种媒介的自由创作,或许正是关小能在这其间不断转换的缘由。这些创作方式对她而言,看似南辕北辙,却总会在某一中间点相遇。

1983年生于重庆,现工作和生活在北京。作品涉及雕塑、录像、装置等多种媒介。她用高度“拼贴”的方式,借由不同的主题,将身份、历史、地域文化、以及琐碎的日常生活重塑,融入虚构的角色或物种中,并赋予它们文学化的新身份。通过在材质与概念制造矛盾来强调差异性与趣味的重要。

她的作品被多个重量级美术馆及私人机构收藏,包括Grand Duke Jean Museum of Modern Art (MUDAM),科隆路德维奇美术馆,瑞士圣加仑美术馆等。曾在世界多个重要美术馆举办个展或参加群展,包括夏洛滕堡宫,瑞士圣加仑美术馆,Julia Stoschek Collection,Boros collection,桑德雷托·瑞·瑞宝迪戈基金会,德国波恩美术馆,伦敦当代艺术中心(ICA),法国波尔多当代美术馆CAPC), 法国巴黎国立网球场现代美术馆比利时当代美术馆(M HKA),上海k11美术馆等。并参加了诸多国际双年展,包括贝鲁特双年展(2021),巴西圣保罗双年展(2021),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2017),第9届柏林双年展(2016),第13届里昂双年展(2015),和纽约新美术馆双年展(2015)等。











你是中国传媒大学导演系毕业的,最初为什么没有选择做导演而是成为职业艺术家?

关小:在报考前,我考了多所学校,包括已经考上的四川美院油画系。最后会选择导演专业,一是因为想远离家乡,体验不同环境;二是因为中国艺术专业分类没有纯艺,我希望能够读一个更接近纯艺的学科,最终选择导演系。考上后我发现还是和自己想要的出入很大,因为老师当时对我说得最多的是“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故事讲清楚”,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你如何在创作最初就找到了 “拼贴”这一方式?并将其贯穿始终?

关小:一直以来我的创作受文学的影响最大。一部我认为“好”的文学作品是经由无数个精彩绝伦的转折完成的。这些精心设计的转折奠定了文学作品的风格,也是其能否动人的决定因素。转折有可能发生在任何类型的描述中,关于外表,关于情节,关于环境,关于天气,关于大时代的激情⋯⋯无数种可能。这些转折有些是幽默的,有些有些是悲哀的,有些是出离的。而文学或者说语言就是拼贴的根源。


我喜欢同时处理多个任务,而不是单调线性地工作,这种方式符合我的性格。现在的世界也变得更加多元和复杂,观察方式也从单一线性转变为多线并行的模式。各种平台和媒体提供了丰富的创作和学习途径。而且即使远离电子设备,我们的五官体验原本也是交织复杂的。因此,我对通过多感官共同作用来进行创作充满了兴趣。

你强调说“观看的时候没有解读”,而在影像作品中用碎片、瞬间的感知来“编织”,这其中是否也有你的立场存在?

关小是的,碎片的再次组合就能创造了新的可能性。这可以说是我的立场。之所以说没有解读,因为解读这个词是反艺术的。它更像是一种试图找到答案的思维过程。艺术不是解读。

从最早的影像作品然后到之后《大卫》等作品,创作方式有发生变化吗?

关小一方面逐渐减少了文字叙述,旁白和字幕都减少了,有的段落一个文字都没有。另一方面,从消除素材的原声,只用一种声音或者音乐,到保留所有素材的原声,让它们自然的融为一体,过度。千人千眼。艺术应该让观众更相信自己,而不是相信艺术家,也不必非要得到一个标准答案。

关小《大卫》三屏高清数码录像,2012

视频的呈现和展示方式上,会不会也有一些变化?

关小我一直采用三屏分开的呈现方式,但有时三个屏幕会合并成一个长条状的屏幕,制造更强烈的表达。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目前不再制作录像作品。现在我一般不做录像,因为现在自媒体时代,同时阅读多个屏幕已经变得常见,对我来说缺乏挑战,没意思。


如果未来重新从事视频创作,我会根据特定的空间来制作录像,让视频与环境融为一体,采用多地点、多种发光媒介的方式,而不仅仅是单纯的录像。让观众在真实空间观看录像变成一件手机无法取代的事情。

你的作品会使用三脚架,镜头等元素,这是不是和之前学导演有关?

关小与后网络艺术同时发生的,是摄像头监控设备的广泛运用,以及智能手机的普及。艺术家们开始着迷于镜头与人眼的关系。而在影棚环境中,当众多人围绕着拍摄主体时,往往难以清楚区分主次,也难以区分到底是摄影棚还是雕塑。这种边界的模糊性令我着迷,当时的我喜欢多层压缩的感觉。

这种方式其实也是你个人早期对“观看”的兴趣?

关小:在创作早期,我对艺术中的观念更加感兴趣一些。因为当时我的个人艺术语言尚未成熟,文字与观念就成为了更加方便和准确的表达方式。但随着时间推移,我更倾向于视觉的艺术而不是观念。

装置作品《纪录片:地心穿刺》开始用到了背景布,后面也持续在用背景布。其中原因也是“模糊性”?

关小:这只是一方面。我选择了蛇皮花纹作为背景布,以其复杂细节和鲜艳色彩与常规简洁背景形成对比。一方面它缩小了前景和背景视觉上的差异,变得更加扁平化。另一方面,我对于皮肤/表面 这个概念一直很有兴趣。

关小《纪录片:地心穿刺》局部装置,综合材料,2012

你对颜色的运用也很特别,要从主流的审美方式、视觉中跳脱出来?

关小用色上我没有想过要和什么做对抗。有时候它受季节变换的影响,有时候它受当时我所感兴趣的一些内容影响。

2013年的作品《日落》中已经出现了树根,当时对于树根的使用方式与2014年后的作品有何不同?

关小《日落》中的树根,并非一件单独存在的雕塑,而是以装置,多边关系出现的。它与周围环境和光线相互作用,形成复杂的叙事。树根保留了原貌和原始材质,它所代表的依旧是树木自身。但在之后的创作中,我转变了材质,将树根当作了雕塑,也使其脱离树木而拥有了多样的身份。与最初的使用有本质上的不同。

关小《日落》装置,综合材料,2012

经过几个展览之后,树根的形态也更加自由,更加向空间中延展,是不是你对树根这个核心元素的理解和运用更加深入了?

关小无论是树根、传统工艺制作的石雕还是木雕,它们首要被视作雕塑。雕塑必须要考虑到空间。大型雕塑创造空间,小型雕塑与空间相互协作。同时,雕塑通过体积,结构,形态,材质结合起来进行表达。比装置更自由。每件雕塑都需要单独的去考虑,它如何在空间中创造出对比和节奏,从来创造出参观者心理不同的感受。

《日落》、《日出》、《空气清新剂,喷》这三个创作于不同时间段的作品能否被视为一个系列?

关小这些作品可以算是一系列引入光线而进行的创作。光线在一天中是瞬息万变的,具不同时间的光线颜色是不同的,所有对我来说渐变的颜色代表的是时间的流逝。在命名雕塑或假想一个作品的理想环境时,我总是会设定某个特种时间。因为时间和光线最能直接创造环境。同时,我喜欢用人造的方式对自然进行逆向模拟,所以有了这几件作品。

关小《空气清新剂,喷》巴塞尔艺术博览会,2017

“调色盘”是最早在2015年出现的,它最初也是作为现成品存在的么?到最近的《从树叶到盾牌》个展调色盘已经变成了三联画?是更向绘画转变了么?

关小从我最早的展览开始就有这种带有表面肌理的绘画。一开始做这种肌理是想要模拟一种皮肤的感觉。皮肤或者鳞片。同时借用调色板和绘画之间的关系,用玩笑和自我调侃的方式把这种关系转接到我的绘画上。


椭圆形的调色板参考的是放大后蝴蝶翅膀的图案。放大数倍之后,翅膀的花纹和鳞片呈现出仿佛地表俯瞰的图像,而地表也是星球的皮肤和鳞片。这种图像是天然的抽象构图。而蝴蝶翅膀的花纹是由鳞片组成的,它们是点状的,所以是以点为基础的构图。而这种点状为基础的构图和印象派的表现方式能够很好的关联,所以我在绘画时借鉴了印象派的笔触方式。它适合椭圆的外框形状,并且和其中的圆孔可以形成有趣的呼应关系。


三联画的系列内容参考的是放大之后的自然景观。自然对星球来说,是一种皮肤之上的生态系统。像毛发或者眼睛和人体表皮的关系。在对一张关于自然的照片数倍放大之后,它成为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构图。自然景观和蝴蝶翅膀的图案最主要的不同在于,蝴蝶翅膀的图案由鳞片组成,它们是点状的,是以圆点为基础的构图。而自然的景观中存在很多直线,这些直线让放大之后的构图和空间的关系更近,包含了地平线和方向。三联的画面是一个横向的构图,它相对开阔,并且有直线的外轮廓,所以内容上更适合自然界景观。同时在表面肌理的处理上,不再是鳞片状的重复,而是用塑形膏模拟画笔,把自然景观抽象为凸起的浮雕。我受到Per Kirkeby如何把自然景观转化为不同的笔触的影响,并且学习他对于风景中前景和背景的处理方式,结合雕塑,并尽量去掉对于具体形状的“描绘drawing”,诞生了这个系列。这个系列的第一次呈现是在去年2023年美国LA的个展上。

关小《基本逻辑》展览现场,上海天线空间,2015

《从树叶到盾牌》里有一些作品配有故事文字,对你而言,文字的作用是什么?

关小文字是对图像的补充。文字和图像在作品中并存,各自承担不同的功能,以满足不同观众的需求。

你曾在采访中说过“文化和艺术语言完全是两回事”,能否再展开讲讲?

关小文化是艺术创作的素材之一,但艺术自身的语言与文化并没有直接关联。艺术家初涉创作时,文化的差异性是令人着迷的。然而如果把“文化”当成工作重心却是难以持久的。因为艺术是一件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慢慢成熟的,真正确定自身艺术的语言才是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核心。

作品《“苹果是蝴蝶最喜欢的食物。” Characaracal 说。》中有一段富有诗意、童话的文字,拟人的属性也更明确突出,童话和拟人的关系是在一起的吗?是您创作的一个线索吗?

关小童话是文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通过它可以了解到每个国家自身的文化特点的根源所在。而树的结构类似人体,展现了生命的形态。用故事去描绘一个抽象点事物是人类文化中一个共同的方式。

关小《“苹果是蝴蝶最喜欢的食物。” Characaracal 说。》黄铜,丙烯烤色,榻榻米,漆,2023

现阶段你在尝试新的创作吗?在空间的呈现上还会有和以前有所不同吗?

关小对,现在在尝试一些全新的创作。我会让空间存在感更强,有更多的发声。

如何保持旺盛的创作欲望和生命力?

关小永远都需要考虑是否能让自己兴奋。用不断的挑战来保持兴奋。对自己诚实,面对变化和问题不逃避,拥抱冒险精神,勇于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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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s


采访:郭巍薇 

撰稿:谢媛

视频制作:梵樹

制片:王鹤

视频摄影:郑宇翔

视频剪辑:赖星宇

图片摄影:郑宇翔

部分图片提供:关小


本期访谈内容
由在艺与Kering跃动她影联合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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