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闻学生自称老奴”，谈警惕十种可能绑架人议程、榨干人时间的“新黄色新闻”
文摘
教育
2025-01-16 20:44
上海
前几天的时候，看到一条消息，说某大学有两个新闻学学生（还特意标注了是女生），在上海豪车炸场的下面留言，自称“老奴”，然后得了两百块钱。然后兴高采烈的学生把这个消息发到朋友圈。结果老师看到了这条消息，把学生打了不及格。两个学生看了以后在小红书抱怨，觉得这事情不公平，凭什么给我不及格？然后老师看到了又写了一篇很长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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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公众号中关于“老奴”的新闻
不开玩笑，当时我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真的有点上头了。主要是精准打到我的雷点上：上海豪车炸场为国争光这件事，我一开始就觉得非常无语（如果不能用更恶劣的词来形容的话），然后“老奴”这个是我们两年前批过的。当然，还有新闻学学生这个标签（我估计这也是为什么会推给我的原因，定向爆炸嘛）我看了知乎的这个问题下面的答案看了40多分钟，越看越生气。差点打算就这个写文章了，结果突然一个答案提醒了我：这事是真的吗？![]()
知乎答主cinder对此事的质疑
我去看了看，这一条新闻，从头到尾都是出自于百度“孙笑川”吧 —— 一个以“乐子人”著称的贴吧。我又看了这个帖子，这个作者始终没有给出这个事件的任何真实依据，也没有其他人佐证，完全就是个人转述。并且有些表达实在是太懂流量了：韩国 - 豪车 - 老奴 - 女生 - 不及格当然，不能说这事是就假的。也许这件事的确存在。但是，不管怎么说，一个没有任何实质证据，也没有交叉证实的信息（只有一个小号作为旁证），不应该当做严肃的事件来对待。最好的态度应该是“存疑”，等到作者给出更多信息的时候，再去讨论。但是说实话，我必须承认，我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其实也上头了。而且说好说坏，其实也硬控了我一个小时时间。猛然惊醒：这事的实质，不就是和一年前猫一杯的“新黄色新闻”一样吗？贴合当下某种情绪+细节给出代入感+关键事件和人物缺乏实证，甚至直接造假的所谓新闻？所以我说今天丢人了。以前老是说新黄色新闻、新黄色新闻，今年给了几个答案，包括我自己写了很多看新闻看事情，要多看信源，多怀疑，但是看到这种消息最后还是忍不住踏入陷阱了。以前我们说“新黄色新闻”，主要是集中在这个新闻内容的琐碎、肤浅，内容造假上。但是对于“新黄色新闻”为什么能诱惑人这点说的还不够。新黄色新闻的核心问题就是让情绪替代理性，用人们的道德直觉，情绪直觉，甚至是本能的膝跳反射来避免人动用理性去思考、去判断。简单一点说就是让人上头。如果上头的人再刷到评论区更令人上头的评论，甚至像知乎答案那样各路键盘豪杰，那就完了。人一上头了，时间就过得很快，可能一个下午就这样丢失在无意义的黑洞里了。现在甚至还有很多正规的媒体，在操作中也逐渐这样“新黄化”，也许的确是找到了流量密码，但相应的，我们的公共议程中也被越来越多的这类缺乏意义的热搜所绑架，我们个人的认知资源也逐渐流失。所以为什么我们觉得日子很快，但又没什么东西留下来？可能就是被这些东西带走了。所以考虑了一下，还是需要把遇到的一些类似的“新黄色新闻”的手法总结一下，分别是地域炮、阶级炮、显微镜、Ta好贱、美美美、赢赢赢、输输输、甜甜甜、核中核、乐子人。我也会把我想的反思写下来。地域歧视是人类文化的长期痼疾，但在互联网时代，尤其是IP公开之后，这种疾病正在日益恶化。比如以前的在城市中针对外地人的造谣，当下围绕“地域四骑士”东北、河南、上海、山东的舆论刻板印象。相对应的，就是一大批泥沙俱下的所谓“新闻”对特定地区进行恶意攻击的或真或假的消息。例如2023年南阳事件河南之后一大批哄抢“新闻”（其实中间包括了一些非河南的事件，还有一些事件是被误导夸大的）被挖掘出来，似乎该地人人贪婪，一团漆黑。上海同样也类似，对上海的崇洋鞭挞几乎隔几周就要来一轮，就是隔段时间在上海街头找几个比较特别的时尚，然后大肆炒作一番。反思：地域炮是人类本能，其实也无可厚非，甚至好朋友互黑一下也能有点感情。但是关键是地域黑的时候，指点江山的时候少了一个关键的存在，就是“我”，我黑其他地区的时候，别人又是怎么看待我所在的地区，我的家乡的呢？如果新闻对我们的家乡、我们的区域评价带有偏见，又怎么保证它对其他地区的人是公平的呢？再者说，如果我要靠这些东西找情绪价值，那不就说明我是一个除了地域出身没什么优点的人吗？阶级炮也是一个在整个互联网自媒体圈中非常热门的话题。大部分愿意阅读文字类的内容互联网使用者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对阶级固化不满的诉求但又希望与真正的底层隔开的小市民、小中产。且因为近年来经济下行，阶级身份非常不稳定。因此他们非常关注阶级、贫富相关的话题。但这种关注并不深入，反而经常被新黄色新闻制作者所利用。例如一会用“资本”、“炫富”等关键词挑拨阶级情绪，另一会又夸大富人的财力、认知，打造完美的“继承者们”，怂恿财富崇拜。上午的热搜还是“万流少爷”，下午就开始用没头没尾的信息“整顿职场”，你以为它是精神分裂？不，这就是拉锯，前一下，后一下，这才锯得深。反思：在现在这个情况，阶级焦虑是无法避免的。但是解决阶级焦虑的根本方法其实就是不要看这种煽动阶级焦虑相关的文章。因为人家真正想突破阶级的，早就用这个时间研究怎么挣钱，怎么投资了。就像想好好教育孩子的直接关注的可能是专业的教育机构号、教育方法号，而不是鼓吹海淀学生三年级就可以发专业论文之类的营销号。所以，不要问什么阶级上升，什么阶级滑落了。一个人不干别的，天天关注阶级的时候，这阶级就很难上升了。了解对方的人格特质是社会交往的必须技能，尤其是名人信息，八卦一些也很正常。但是，只要是经过正常的公关训练的公共人物，反映人格的真实信息其实很少。于是，大量的新黄色新闻就应运而生，从各种蛛丝马迹（包括电视剧、综艺、社交媒体）中的动作挖掘夸张的“新闻信息”，用显微镜仔细观察、推敲他人的每个行动，从中解读出一堆真真假假的水文。有些时候还会从这些动作中分析出一些所谓的“看像识人术”、“社交技巧”，让带着滤镜的粉丝以为得到了真经。反思：学新闻传播的同学走走演播室，自然就懂了：综艺每一帧素材都是导演看过讨论过的，它要真的有什么爆爆爆又不想让你知道的料，几十个机位，随便换一个机位的素材就好。如果让你知道，让你讨论的，估计导演已经讨论千百遍了。也可以自己把自己的画面录一段下来，你会发现一个人千百个表情、千百个动作，只要想剪，怎么剪都有。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人家剪了千百遍才精心弄出来的料，挖掘它有什么意义呢？我为啥要把自己的精力变成人家公关的成果呢？人人都有潜在的攻击性，但这种攻击性在现实生活中很难表达出来，这需要一个被人普遍认可的靶子。那么在道德上处于低位，在社会风评上处于劣势的个体或者群体很容易成为这种靶子，所以在某个时间段你会发现，当这些人出现问题之后，对他们围攻的新闻会变得非常的多，大家也很愿意看、愿意评论。“新闻学”这段时间位于低落，因此“新闻学生自称老奴，被正义老师教训”这种新闻就来了。而另一方面，被这种新闻污名化的人也会组织反击，于是一来一去，热度就来了。反思：相比别的新闻，还别说，这种新闻还真难搞，因为它让人统一价值观。尤其是现实中不敢和恶人斗争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对这种新闻产生一种莫名的维护心理。（“XX至少宣传了正能量”）只能说这种新闻第一是要靠个人坚持信息素养（千万别像我这样上头）第二是要对群体意见多一份冷静，不能成为乌合之众。经常会有人说社交媒体造神又毁神。毁神不锁，造神通过什么手段呢？一个人、一个品牌火了，热度高了以后，围绕他会出现很多难以查证的“过去的故事”，“冷知识”，“老同学”“老顾客”。有正面捧，有侧面吹，让人们一下突然感到自己发掘了冷门宝藏。这些故事，当事人往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且这种消息也和新黄色新闻一样的有细节，没实证。很多事情一直被人们你传我传，传做常识。直到这个人哪天进入“毁神”阶段了，才突然揭穿：原来不是某名校，只是在某名校进修；原来支教没有一年，只是短期参与七天；原来之前的履历一半是交钱就有的……让人感觉无奈了：今天你们都懂了，以前怎么不说呢？反思：基本上可以认定，认为一个人爆红的时候80%都是公关稿，可以不用看，不管是用户发的还是营销号发的还是媒体发的。这个时候只看作品。反过来一个人经历了一顿折腾，包括毁神时期必有得一轮黑以后，还能坚持住，这个时候就可以看人品了。这时候还没有被骂到，甚至被肯定的点，可以认为是真的。争论民族主义该不该是一个复杂的话题。但这里要谈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许多国际议题的“新闻”的话题基本上统一成了“中国赢”。基本上什么事情都可以归结到中国的策略，中国的妙着。任何一件国际事物，总能论证对中国有利。而对于别国尤其是与中国利益冲突的国家，则总是会出现极多负面且无法考证的“新闻”，例如曾经2023年4月，在中文互联网热炒一时的，“阿拉伯九国联军围攻以色列”，尽管是完全无头无尾的信息，却突然被人传说的言之凿凿。反思：这种新黄色新闻是危害最大的，我非常担心这种赢、自信和爱国绑在一起的趋势。一句话，你不能只在你赢的时候爱国。从古至今，一个国家要崛起是要付出代价，要走曲折道路的，即使长期胜利，短期也必然会吃亏，会交学费。这种赢赢赢的风气最终的结果就是让公众低估复兴的困难，失去对于风险的警觉。![]()
赢赢赢的反面是输输输。同样，这样的问题可能也复杂：因为很多“输”的问题是确实存在的。但是问题的关键是，随着经济下行，“输输输”也成了一种流量密码（尽管更多在小圈层内传播）。这种输已经不只是谈论问题，而是要发泄对很多社会问题的情绪。所以虽然它和“赢赢赢”方向相反，但是以偏概全，过分夸张，甚至捏造事实方面，其实和“赢赢赢”是差不多的。反思：赢学是政治认知问题，输输输是真的有可能导致个人心理问题的。少量阅读输输输对于这个赢赢赢过剩的舆论环境可能是一种平衡。但重复的看发泄性的文章实际上并不是良药，而且会造成严重的心理问题，甚至会影响个人生活。和“阶级炮”一样，如果确实觉得对一些事情已经无望，更好的办法也是行动（比如改变环境），而不是反复给自己上压力，这样反而会不断削弱自己的行动力。如果你在现实中无法达成的愿望，那你可能会希望有人替你达成。“新黄色新闻”有时候就扮演这个“许愿机”的角色。小到对于人人看好的两个明星之间的CP传闻，大到类似于街头见义勇为、反击校园霸凌、励志学霸居然还会摇滚的梦幻故事。猫一杯的“在巴黎捡到暑假作业，托人带过来”就是这类典型的故事。所以很多“新黄色新闻”你会发现它都是差不多，因为它背后的剧本正是一样的模版。反思：既然这种新闻是为了满足情绪价值，那甜甜甜的新闻当短剧看，我甜完就可以了，不用当真。而且既然是正能量新闻，肯定里面的人都已经好人有好报，政府也支持，看个标题就可以了。如果要学习，注意力也不如放到周边的好人好事上，毕竟你也知道他们不会造假，对吧。
“核中核”是一种来自于网络亚文化圈的词汇，指的是核心中的核心，少数人才能得到的秘密信息。消息既然是“核中核”，自然就不能也不用给出准确出处了。反正爱信不信。但是越是这种无头无尾的核中核消息，反而会在网络中传播的越久，甚至被正规媒体报道进去，因为很多人会觉得它可信度反而要高。例如金融圈经常会爆出各种各样的消息。有些还会被当做新闻报道（例如中金员工因还不上房贷跳楼）。是真是假？反思：对于核中核消息，需要有一个基本的意识：新闻转述者是谁。媒体新闻看信源，核中核消息尤其涉及到严肃话题的，要看转述者和转述流程，如果信息倒了两三道，还找不到一个起码是百度能百度到身份的转述者。那这个信息可信任度基本上也就等于没有了。同时如果一个消息吸引到的不是内行，而大部分是外行人和引流号，那么这个消息的可信度也基本上没有了。
很多各种各样的新闻从做出来的时候就有人知道是假的了，但是为什么还要传播？就是因为看乐子。乐子信息微妙的占据了新黄色新闻的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既然它是乐子，所以如果它真的造成了舆论的影响，也不能追究始作俑者的责任。但是乐子人又往往认为没有给圈子外部的人普及相关真实的义务。这类事情尤其是图片、聊天记录多。反思：对于一些群和社区放出的消息直接判定为乐子，不值得当新闻即可。既然乐子是很神圣的事情，把乐子当新闻，那不是亵渎了乐子嘛？在看完这十条，可能会给人的感觉是：新黄色新闻几乎包括了整个互联网圈子的热门信息，而且不仅仅是没头没尾的无头新闻、没有信誉的营销号，还有很多正常新闻，也带有这些元素，因为它本身就是新闻价值的衍生：趣味性、重要性、接近性……我觉得经过我反思的答案是：不是要拒绝情绪，也不是完全拒绝这些内容带来的一些小满足，小诱惑。但是核心要捍卫自己的主体性。新黄色新闻之所以诱惑人，在于它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情绪刺激和代入感的营造上，让人失去了自己，而直接“坐到”了新黄色新闻中为你塑造的那个“位置”上。比如我一开始就进入到了“新闻系”这个位置上，从而不知不觉被它俘获了，甚至“硬控”了。从而失去了看新闻的一些根本目的：我需要什么，我在看什么，我的议程是什么，我和新闻的关系是什么。通过新闻获得新的体验，当然是好事。但是新闻从根本上来说是为我，现实中的我的行动服务的，如果我都迷失了，我的议程被人绑架，我的时间被人消耗，那我看这些新闻有什么意义呢？（当然，如果有同学能给出旁证，证明这个“新闻学生自称老奴”是真的，那请告诉我哈，那我的文章该写还是要写的）
编辑：瓦叔
撰文：瓦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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