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十天“亡国”,给新闻界的三个教训和一个机会

文摘   2024-12-09 19:01   英国  


昨天,叙利亚反对派军队进入大马士革,阿萨德去向不明,他所领导的阿拉伯叙利亚共和国政府事实上已经终结。一个立国60余年,巅峰拥兵30万,坦克5000辆的阿拉伯区域强国,就这样在十天内消解崩散。


这十天内,从阿勒颇到大马士革,反对派可以说是摧枯拉朽,兵不血刃。其进度之快,让即使最专业的中东问题专家都大跌眼镜。然而,真正需要反思的不仅仅是国际关系学界、政治学界,恐怕也包括新闻界。


原因很简单,阿萨德政权既然如此腐朽,以至于一击即溃。以常理判断,其衰败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肯定在此之前已经透露出很多异常迹象。而反对派秣马厉兵,整肃内政、争取民心、战争动员,也必然在叙利亚社会内部产生回声。甚至即使按部分人所说,反对派得到了庞大的外界援助,也不可能毫无声息。然而,在21世纪至少在目前最一边倒的内战面前,新闻沉默了,甚至现在的新闻都无法拼凑出关于 HTS 究竟如何在一隅之地从恐怖组织转变为高效治理的地方政权,并整合出如此强有力的军队。


新闻界有一千个理由去说明自己没有责任:我不是情报部门,我没有钱找驻外记者,我写了没人感兴趣,我写了发不出来 …… 这些都没错,但在这个市场上,满足不了需求就是最大的错。没用就是最大的恶。当下,社交媒体已经很大程度上完成了新闻报道“已经发生之事”的任务,倘若新闻主动放弃“预警未发生之事”的责任,那么新闻、新闻界、新闻学还有什么价值,就要大打疑问了。


抛掉资金、人员、语言这些客观的障碍,我觉得,叙利亚十天“亡国”,给新闻界三个教训。但也给了新闻人一个机会。


一、“黑天鹅时代”来临,已有的新闻框架无法适应当下的环境


为何无论国外,全球媒体都没有估计到叙利亚发生如此剧变?


这个问题实际上可以换个思路:为何近几年的“剧变”总是出乎人们意料?很有可能是人们之前得到的新闻,产生的印象和事实有了严重的偏差。而新闻偏差背后体现的,是新闻框架的过时。


种种现象表明,新冠疫情后的世界已经和之前发生了严重的变化。经济萎靡不振、政治变动剧烈,社会意识形态日趋极端化,“抽象人物”层出不穷。我们恐怕必须接受一个事实:2019年已经回不来了。相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更新我们的认知体系,去接受新的世界。相反如果抱残守缺,停留在过去,就会被一个又一个的“黑天鹅”事件击得粉碎。


这其中,新闻框架作为和事实最为贴近的认知工具,是最需要更新的。如果记者的新闻框架仍然还是过去的一套,就容易让这种框架成为蒙在眼睛上的翳子。以叙利亚事件为例,现在新闻都两类,一类是阿萨德政权独裁专权,恶贯满盈。一类是本次反抗军主力HTS前身恐怖组织,又吸引了此前内战自由军残余加入,以宗教狂热催生战力。但稍一思考就觉得这种叙事之不全面:以HTS为例,仅占据伊德利卜一地人口,哪里能组建如此庞大的部队?如果靠极端意识形态维持战斗力,又如何说服其他自由军部属为之效力?反观阿萨德也是,倘若军事独裁,又经历内战千钧一发,必然宁可横征暴敛也要维持军队,至少手上肯定有一支随时可用的亲军,那又怎么会让军队如此离心离德?


当然,这些是学术议题,需要深刻讨论。但是至少说明,记者在报道该类事件的时候,很可能忽略了很多信息,那么按此可推出:记者在报道其他重大的政治、经济、社会事件的时候,是否也因为已有的新闻框架,漏掉了很多关键的迹象?媒体在构建自己的新闻网的时候,是不是也出现了很多局限?我们的新闻教育,是不是应该更多加上“2020后社会认知”这一课?


二、新闻的事实属性是第一位的,宣传、引导甚至娱乐属性永远是第二位的


李良荣《新闻学概论》里第三章标题:真实性是新闻的本质规定。下面谈客观性的时候:新闻的事实和意见要分开。这两句话看起来是两句废话。但是现在看起来必须重申,而且可以说是字字千钧。


新闻的本质是真实。传达事实,辅助决策是新闻的首要功能。只有达成了这个根本,才能提到所谓的宣传、引导和娱乐等等作用。而不能本末倒置,一味强调新闻的宣传性,甚至为了宣传,为了情绪价值否定事实,必然结果就是在事实面前碰个头破血流。吃上结结实实的“合订本”、“回旋镖” 。


我在B站一个军事UP主的评论区看到一个高赞评论,说新闻都是假的,屁股才是真的。不得不说,这代表了当代许多被信息茧房惯坏的用户的典型心态:一切首先看立场,合我则真,异我则假。果不其然,该军事UP主另一个视频,有一个铁粉,直到昨天上午还在坚持叙利亚大马士革不可能沦陷,阿萨德不可能倒台。这就是崇尚“屁股”的结果:屁股狠狠挨打。


什么导致了这种用户心理?信息茧房、后真相是一回事,但是许多媒体为了宣传需要选择性报道,刻意逢迎读者也是真的。新闻可以讲立场,但必须是事实之上的立场,立场本身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反而会误导受众,造成误判,这样反而对原来要坚持的立场是有害的。更不用说有时候一些媒体为了鼓舞人心,甚至把不入流但满足人“情绪价值”的消息也作为新闻报道,活生生“一个当骗子,一个当傻子”。试问,傻子的立场有什么用?傻子如果哪天发现自己被骗了,他的愤怒难道不是加倍的可怕吗?


除了这一点外,新闻事实第一位,宣传第二位我认为还有一个理解:就是并不是每个新闻都要追逐流量,甚至有些新闻都不用考虑“能不能报”。有些新闻“不能报”、“没人看”反而更有价值 —— 因为限制,因为稀缺反而制造了信息差,增加了它的价值。


新闻的最早形态来源于少数人才拥有的情报。最早的进奏院状恐怕只有张淮深,最多归义军的极少数高官看过。邸报读者多些但估计也不会超过一千人。但是这反而让它成为身份象征,也让私下传抄者难以禁绝 —— 你的新闻要是有价值,有重大的参考作用,它不需要流量,相反流量会找到你


试想如果有个媒体在一个月前观察到阿萨德危机四伏,尹锡悦对军事高层异常任免会怎样?即使这个媒体并不出名,估计12月后自有人会想方设法关注它。甚至它都不用每日更新,也不用发布实体报道,仅靠知识星球,甚至建立付费群估计都能过得不错。在这个充满变动,危机四伏的年代,人们最需要的其实就是扎扎实实的事实和决策辅助;而若把事实放后面,把娱乐、爽文、媚粉这些放前面,恐怕十个传统媒体绑起来,也不如一个擦边主播。


三、必须警惕某些新闻形成认知的“正反馈循环”


什么是认知的正反馈循环?受众越熟悉,越爱听。媒介越喜欢报。反过来,媒体越喜欢报,公众也养成了观看的习惯。长此以往,新闻失去了原有的“求新”的功能,失去了监测社会异状的能力,大量的新闻资源只用来反复报道几个公众喜欢,有噱头的“舒适区”


我们现在的新闻实际上多样性比原来大大退步。传统的报纸是三维的结构,既有新闻,也有版面,还有多张,什么样的新闻都要包括。后来的新闻网站没有了多张,虽然还有频道,但实际上很多人只看首页,已经从三维退化到了二维。再后来的热搜,更是把二维给变成了一维的列表。


而现在连列表都有点过时了,现在的推送,“正反馈循环”让新闻在向若干个点不断塌缩。这几个点支配了用户80%的注意力,而且这几个点可能本身又是没有什么内容的,只有人们围绕这几个点不断释放的情绪。只要媒体围绕在这几个点附近,就可以有源源不断的流量可吃。其代价就是社会的盲区越来越大。如果以前尚可以算是探照灯,现在只能说是蜡烛的火光,照亮一个小点,但人们还误认为现在的新闻流通更快,所以人们看的更远,其实恰恰相反。


要解脱这个“正反馈循环”,从媒体可能是比较难的。因为毕竟要有盈利需求。但是我反而倒认为不妨从读者开始做起,跳出热搜,去按照传统的阅读方式,像看书一样的看看以前忽略的新闻,尤其是严肃的政治、经济新闻。分析思考这些新闻背后的趋势,对自己可能的意义。这个很辛苦,但是对于个人竞争力而言其实会有可观的提升:因为大多数人都做不到,所以只要你做得到,就能够有很大提升。


以上说了三个教训。那么还有一个给新闻人的机会,这个机会是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就是世界的急剧变化,将会让新闻人真正找到自己的价值。因为世界越不合常理,越逼人去睁眼看世界,去找到有价值的信息,做出正确决策。这也是近年来“认知”这个词很风靡的原因。


以往我很悲观,觉得后真相的社会中因为立场的撕裂很难有新闻。但今年看新闻史,一拍大腿,猛然意识到谜底处在谜面上 —— 恰恰是变动才有新闻


新闻不仅仅是在平凡时代维持共识的东西,这是它后来才有的功能。人们忘记了新闻诞生于内战,诞生于扩张,诞生于航海,诞生于谋略,诞生于外来的巨大冲击,新闻从血与火里走来,它是变革的旗帜。


因此我丝毫不畏惧说现在的新闻已死,新闻学如何如何。新闻史告诉我们,新闻和记者永存,封锁根本限制不了它,哪怕读者只有二十个威尼斯商人,一百多个教民,或者只有张淮深一个人。


前提是记者不能仅仅把这件事当做一个工作,需要跳出传统的思维,沉下去找新闻,不仅仅是为了流量,而是找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去构建自己对这个变换世界的基本认知。你们的工作也不是为了工资,而是用认知,在这个世界上建立更新的秩序。


这也是我在考研前12天,给今年考新传同学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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