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历史地表》是孟悦与戴锦华合著的第一部从女本位出发,系统性地研究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史的专著。理论切入、文本分析和历史描述的有机融合,深入阐释了庐隐、冰心、丁玲、张爱玲、萧红、苏青等九位女作家,展现我国女性写作在不同时段、不同面向上的主要特征,及其在现代文学史格局中的独特位置。
《浮出历史地表》自1989年问世后产生了广泛影响,被誉为中国女性批评和理论话语“浮出历史地表”的标志性著作。
目 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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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绪论
“在未来时代中国女性的集体记忆中,19、20世纪之交我们民族经历的历史和文化变迁,一定是一个百思不厌、回味无穷的瞬间:两千多年始终蜷伏于历史地心的缄默女性在这一瞬间被喷出、挤出地表,第一次踏上了我们历史那黄色而浑浊的地平线。
中国女性那从来没有年代的凝滞的生存延绵,恰借民族生存史上的巨大临界点跨进历史的时间之流;中国现代女作家作为一个性别群体的文化代言人,恰因一场文化断裂而获得了语言、听众和讲坛,这已经足以构成我们历史上最为意味深长的一桩事件。
女性那由地心而地表的特殊历程,无论是作为一种历史现象还是作为一种群体经验,都引人也值得人作不仅纵贯历史今昔,而且横穿历史表里之思。”
女性的昨天、今天与明天并不代表民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但却能揭示后者某些迄今为止仍讳莫如深的方面。
在绪论部分,作者从母系社会到父系社会的转变写起,在母系社会失权后,女性“作为以往的敌手和当时的异己,被设置在父系统治秩序里一个最保险的角落的。父系社会所有的礼、法、价值伦理体系无不针对这一暂时丧失进犯力和自我保护力的性别之敌而设。甚至很难想象,若是没有这种性别之敌,何来整个父系统治秩序。”
父系秩序大厦的隐秘精髓就是将女性作为敌手与异己而建立的一整套防范系统。
女性长期被排挤在重要领域和事业之外,在中西方男作家笔下,她们非圣则倡,“头发长见识短”,她们只能是贤妻良母、泼妇淫妇或才女佳人。
贤妻良母,她的一生都受家庭规定,妇女的本质和地位亦即她的家庭地位:“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礼记•郊特性》)夫妻之间虽“妻同齐”,但毕竟“夫者妻之天”(《仪礼•丧服传》),妇乃须“服事于夫”。
在这里,我想为大家介绍一下一个成语“举案齐眉”。这个用来形容妻夫恩爱的成语,真的是彼此尊敬吗?
完整故事可自行百度
“每当梁鸿回家时,孟光总是托着放有饭菜的盘子,托得跟眉毛齐平,恭敬地送到梁鸿面前,以示对丈夫的尊敬。而梁鸿也很有礼貌地用双手去接。他们这种夫妻相互敬爱传为佳话。”成语举案齐眉即由此而来。
在这个故事里,妻子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名字,需要靠丈夫赐名。正如在《浮出历史地表》书中写道的,“妇女在家庭中的从、服是她社会生存处境的统称,在经济上,女人是寄食于人者,从谁便寄食于谁,在心理上,女人从谁便屈服于谁,这便从经济与人格两方面排除了女性对任何生产资料或生产力的占有权。”
泼妇淫妇,对于前者,她们在男作家的文本中总是不得善终,表达的是男性文化对这一类女人的诅咒。把她们的恶与泼夸张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表现的也不过是男性世界对女性欲望、女性强健个性的极度恐惧。
对于后者,红颜祸水,男人先定义了自己欲望下的女性形象,然后甩锅。女人一“美”,她的美貌被哪个男人所消费,她就祸及哪个男人。这里的内在逻辑是,男人不必为自己的欲望负责任、不必为自己的荒唐负责任。要为男人的荒唐负责任的是男人在荒唐中所消费的对象物。既渴望又要鄙夷“美貌”女性的态度,把男人的没出息和错误归咎于女人,这样男人就轻而易举地从自己应负的责任中金蝉脱鞘而去,无辜的女人就成为替罪羊。
无需翻开字典,只需侧耳倾听,从单字到成语,甚至是脏话,语言中对女性的规训和恶意无处不在,它们潜移默化地塑造着大众的思想和生活。恰如《浮出历史地表》中写道,“语言文字并不是女性通向地表世界、通向社会主导交流系统的一座桥梁,它本身首先是父系文化拒绝和统驭异性的、与肉身囚禁并行的一道精神狱墙。女性在古代社会的话语领域中的处境,一如她们的经济、政治处境,具有边缘的既“内”且“外”、名“内”实“外”的特征。即使她们传达了什么或泄露了什么,也是以一种变相的象征形式传达的,这其间必得经过男性话语原则的监察滤化过程。”
但现在,很高兴能够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能够意识到日常生活中那些令人反感的语言,用我们的方式改变话语、夺回话语。此处推荐书籍《语言恶女》,“用话语粉碎父权制,从语言中重获力量”。如果后面有机会,我也会写一篇推送专门看见文字里的性别歧视。
除了话语权,作者还在绪论部分阐述了女性自古至今的“被物化”事实背后的逻辑和后果。“当女性外观被物化为芙蓉、弱柳或软玉、春葱、金莲之美时,其可摘之采之、攀之折之、弃之把玩之的意味隐然可见。在这种人体取物品之美的转喻中,性欲或两性关系实际上已发生了一个微妙转变,它不仅表现或象征着一种对女性的欲望,而且借助物象形式摒除了女性自身的欲望,它所表现的与其说是男性的欲望,不如说是男性的欲望权。确实,既然女性可以被想象客体和对象,那么,男性便可以自我想象为唯一的和通行无阻的欲望者,剥夺女性欲望自然也就可使她无条件顺从男性欲望。”
通过物化,父子们把异己的性别固定在一个可掌控的位置上,将其从“不可理喻”变为“不必理喻”。她娱往期也曾对此进行了讨论:他们物化女性的一百种方法、魔镜魔镜,我为什么要变美?。
在男性叙事话语中,女性人物的选择是“被选择”过的,必须“进入秩序”,最终达到叙事和意识形态上的完满和完整。“通过这种性别整合,它已经把女性的进入秩序由一种真实的奴役变为一种唯一的理想乃至幸福,由对女性的剥夺变成赐予,由对女性的排斥变为接纳。一句话,把这一秩序的强制性本质隐藏得天衣无缝,并仿佛是心甘情愿地自动套入其中。”
作者在绪论部分结合经典作品分析了新文学史中的女性形象变化。
在新文化初年的作品里是一批贫苦、被侮辱和损坏的下层妇女。“但显然,作者塑造这些女性人物并不是要给你留下一个难忘的发人深省的性格审美形象,而是为了以她们的苦难印证封建历史的非人性,再现社会的罪恶,而以她们的麻木来衬托这罪恶的不可历数。在某种意义上,她们的肉体、灵魂和生命不过是祭品,作品的拟想作者连同拟想读者,都在她们无谓无闻无嗅的牺牲中完成了对历史邪恶的否决和审判......至于子君是谁,她想过什么,对于涓生都似乎不甚重要。“伊们”的性别首先意味着一种载体性。”
到了30年代,女性的苦难变成了伟大的苦难,祭献变成了奉献。在之后的时间里,她们“由备受凌辱的母亲变成圣洁的处女——以反抗保全了自己的贞洁,从而具有更大的、更完美的拯救价值。从祥林嫂到白毛女,女性从牺牲式的祭品变成取之不尽的奉献者,继而变成被拯救的价值客体并获得拯救,当然,“救星”并非女性的同性。”
在两千多年的历史时间和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生存空间中,大部分女性除去在规定的位置、用被假塑或被假冒的形象出现,以被强制的语言说话外,甚至无从浮出历史地平线。
谁也不知她们卸装后还是否在生存,在如何生存,如果是,那么势必生存于黑时、隐秘、暗哑的世界,生存于古代历史的盲点。可以想见,这黑暗大陆一旦照亮,那么人们眼中的历史形象会有一番怎样的巨变。
STEP 02
正文
在这种环境下,依然有女性作家破土而出,用敏锐的感知力和想象力试图冲破桎梏,这本书将带我们照亮那片黑暗大陆里不被注意的角落。
正文按照时间顺序,分成了1917-1927(庐隐、沅君、冰心、凌叔华)、1927-1937(丁玲、白薇、萧红)、1937-1949(苏青、张爱玲)三个部分,围绕每个时间段中的女性作家和她们的作品进行详细阐述和分析。
正文部分的辛辣直言远超乎我的想象,从时代环境到作品再到作者本身,该书从女本位出发,以非常全面的视角和酣畅淋漓的语言进行了论述。不光带我们深入了解了每一位作家对于女性和时代的意义,更以直白的语言剖析了她们及笔下角色的局限性和妥协性。
在9位作家中,我对丁玲和萧红的感触最深。丁玲的早期写作记录了女性内心世界和孤独生存的痕迹,但这痕迹也趋于重复和终止。她后来从女性视角撤退到知识分子视角,消除了异己的叙事主题,但这种妥协也让她丧失了面对封建愚昧时女性的敏锐。
谁是那个“大智勇者”?萧红。
萧红不同于白薇以女性为表现内容,也不同于丁玲在后期放弃女性自我,她在当时女性的屈辱处境下,她用女性的洞察力和想象力,以尖锐和深刻的态度向历史发出了诘问和审判,写出了《生死场》和夺人心魄的《呼兰河传》。
“抗战爆发后不久,萧红发现自己陷身于民族、爱情、女性的三重危机,并且必须在主导文化阵营与女性自我之间作出紧迫抉择。选择前者是众之所愿,那里安全、稳妥,注定不会被历史抛弃,只需要稍稍顺从角色,选择后者则意味着孤军奋战,冒险而未知。萧红选择了后者。”
“在今天看来,这是一个天真的选择,又是一个大智勇者的选择。”
但萧红向历史和社会的反抗注定是一场孤军奋战。她那女性解放的思想和追求在乡土世界和当时当地的作家阵营中不会有好的出路,除非她首先屈服——牺牲这份追求。
萧红在这场孤军奋战中触动了历史那凝固未动的深层和女性的命运,她以个人的孤独承受并昭示了整个女性群体那亘古的孤独,她以自我一己的牺牲宣告了我们民族在历史前进中的重大牺牲——反封建力量的、人的牺牲;她以自己短促的痛苦的生命烛照着我们社会和文化的结构性缺损。
“她掉下来,一头栽倒在奴隶的死所后,才有人抬头望见,整个社会并没有一片可供女性飞翔的天空。”
“萧红的两重世界就这样被历史割裂开来,她只能在文化文些和想象的精神世界飞翔,而在现实生活中却被钉牢在“奴隶的死所”。萧红的两重世界也就这样切开了历史,她女性的躯体埋没在历史数千年的积垢中,而她的灵魂却书写在今天与未来的天空。”
40年代,解放区迎来的妇女解放,女男平等第一次在经济和政治上被肯定,成为一种制度。
但以经济自主为起点、恋爱自由为终点的她们,却无从怀疑恋爱昏因自由是否就是女性最大的圆满,也尚未获得诉说自己的话语权。解放区的女性解放,依然还是主要由男性作家表现。“这也许并非偶然,甚至有几分象喻——女人解放的故事由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完全得由男性大师选择并决定,并非祥林嫂或喜儿这样的女性自主得了的。”
和解放区不同,40年代的沦陷区出现了以苏青为代表的一批女性作家,她们脱离了男性视角的惯例,以全新的情节、观点、叙事和表意方式注入了女性信息和女性话语。以苏青辛辣讽刺的《结婚十年》为例:
苏青后记里写道:“我知道男人不怕太太庸俗,不怕太太无聊,不怕太太会花钱,甚至于太太丑陋些也可以忍耐,就是怕太太能干,而且较他为强。照社会一般观念, 女人在男人眼前似乎应该是弱者,至少也当装得弱一些。......女人不妨聪明,却不可能干,能干在家事上犹自可恕,若在社会事业上也要显其才干,便要使男人摇头叹息。还有女人不能有学识,因为一般男子也是无甚学识的,他们怕太太发出的议论远较自已高明得多。”
苏青通过对男性话语里女性表象的嘲弄和讽刺,打破了同时代女性作家写作视角的局限性。但遗憾的是,她的叙事文本和现实经历还是呈现出一条不可弥合的裂缝。
STEP 03
结语
在结语部分作者围绕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女性情况进行了讨论。女性从妻子、母亲的身份变成了女儿——父亲的忠实女儿。“父女”关系的坚不可摧,使得女性话语再次被淹没,对女性精神解放的潮流实行了一场全线倒灌。
“女”是“女儿”的“女”,不是“女性”的“女”。
作者在下文以深刻的话语对女性处境进行了分析,出于各种原因,不便放在这里展示,感兴趣的媎妹可以通过文末的资源阅读。
写在最后
这本书于1989年问世,距今已有35年的时间,而孟悦和戴锦华创作这本书时,两人还不到30岁。在阅读这本书之前,我以为这本书会带有很多“旧时代的思想”,但事实证明我是错的。
创作这本书时,戴锦华曾一度徘徊在鬼门关,但凭借着毅力和坚持,两位风华正茂的女性,还是用她们年轻的锐气和朝气,写下了这本汪洋恣肆的论著,分享她们鞭辟入里的观点。在03年后记中,戴锦华写道“愿读者分享我们曾有的年轻,也原谅我们的年轻”,而我认为正是这份“年轻”,让这本书变得尤为可贵。
当然,站在现在的时间点回看,这本书并非完美。作者创作时,包括张爱玲在内的很多作家的资料还并不完善,导致作者在论述时出现偏差。作者在03年后记里也表示“回头望去,有种种缺憾”。虽然可能有个别观点的差异,但不得不说,这本书依然有极高的阅读价值,特别是在今天。
相比于03年后记,18年后记有更多引人深思的部分。出版三十年,“征讨者的暴力旗帜是如此老旧:女巫!烧死女巫!”;新技术革命下首当其冲的中老年女性,社会分化和阶层固化下的其她女性......依然未能“浮出地表”。
在18年后记的最后,她发问:
“强烈地自觉到自己置身于历史之中,深刻地体认着历史自身的壮观与荒谬,在《浮出历史地表》的第五个版本问世之际,我想问:平等并尊重差异,令地球上的生命有尊严地生并拥有未来,难道只是美丽而幼稚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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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酥酥
图源丨《浮出历史地表》
参考文献丨李玲:想象女性——男权视角下的女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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