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没有浪浪山

文摘   社会   2024-12-15 00:57   北京  

“我想离开浪浪山”。《中国奇谭》里的小妖怪其实就是“小镇青年”,浪浪山就是中国广大的县乡村镇。

他是西游宇宙中最底层的角色,却是妈妈心中的顶梁柱,小猪妖这样的小角色撑起了庞大的社会底座,山大王们在上面长袖善舞。《小妖怪的夏天》英文名叫“nobody”,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成为“somebody”。

可他毕竟还有一座浪浪山,他有离开浪浪山的憧憬,也有回到浪浪山的退路。

北京这样的地方就是浪浪山外面的世界,对于那些生老病死都在北京的人们来说,终其一生看见的是另一种现实:

北京,没有浪浪山。青年走不出,老年留不住。

截至2021年底,全北京60岁及以上常住人口441.6万人。与此相应的是中青年人口,全北京15-59岁常住人口1482.3万人(也有说1500.3万人的)。北京就此宣告已进入中度人口老龄化社会。

青年人很难走出北京,有几个现实原因。

第一,城市化对于资源的吸附作用,北京有全中国最好的资源,各个方面都是如此,比如教育、医疗。那么当你出生就在北京的时候,你还能往哪里去呢?这已经是中国最好的地方了。

第二,北京作为故乡,值得北京人骄傲,但也负重不堪。在北京人心目中,北京作为“浪浪山”的形象是模糊的,甚至是没有的。这里有最好的东西,但没有可以装进葫芦里的山泉水。

第三,北京的青年人即便能走出北京,大多数还是去短暂地游历、体验别人的浪浪山,很快还是会回到北京,很少听说北京人常年在外地工作生活,肯定有,但非常少。

老年人很难留住北京,也有几个现实原因。

第一,城市发展的太快了,本质上是超载了,老年人需要的安心静养的环境,北京其实提供不了,北京只有飞快的节奏与拥堵的街巷,就连香山这种地方都爬满了人。

第二,本轮疫情带来的影响已经在客观上被降至最低,但即便如此还是让老年人们吃不消,他们清楚地看到了死亡,乐观者积极面对,而悲观者来不及悲观就走了,一个让人担忧的细节是:这还是北京,医疗资源最丰富的北京,那别的地方呢?

第三,当最终的死亡无可避免地到来,依旧难以体面地告别。什么是体面?在我看来,其实土葬就是体面。但北京和世界上任何一个超级城市一样,玩儿不起土葬。因为超级城市都没有浪浪山,只有八宝山。

查了一下,截至2020年,全国殡葬事业单位4201个,全国殡仪馆数量1722个,火化炉6619台,公墓1536个,全年共火化遗体555.8万具,火化率达52.4%。北京有12座殡仪馆,94台火化炉。

北京全年死亡人口在10万人左右,全国全年死亡人口大概在千万级别,从全国火化率也能看出来,还有一半的死者是土葬。

土葬需要几个条件,说白了都是“浪浪山”的条件,比如便宜且充足的乡村集体土地,约定俗成的殡葬礼仪从业者,乡土社会一人有事众人帮忙的习俗等等。

我前几年因为老人去世回到老家参加了几场葬礼,都是土葬。院子里搭起灵棚,垒砌塔塔火,凌晨四五点出殡,绕村而行,开山号呜呜嗡嗡,披麻戴孝者手持各种葬礼物品,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传统中国的体面离开。在北京这样的超级城市是没有的。

墓地提前就从村集体买过来,在山上梯田挖就,有专业的挖墓匠人挖好墓穴,先是一个向下深三米的狭长墓道,再向后挖出宽阔的墓室,加上梯田的高度,墓室上方至少也有三米的厚土。棺木降至墓道,借由底部的原木,缓缓推入墓室,阴阳先生钻进墓室,在棺木上做一些连通阴阳的仪式,烧纸焚香,上面众人向墓道送土,孝子跳入墓道踩土,直至填平,再堆出与梯田齐平的坟头,一场葬礼就此结束。

没有殡仪馆的排队,没有各种需要掏钱的项目,没有不被尊重的体验,老人踏踏实实地送到了人生终点站。人们吃席的时候敬烟敬酒,有说有笑,喜丧大抵如此,即便在寒冬,也感受不到冷落,倒是一种变相的团聚。

北京郊区或许还有这样的体验,北京城区,我不知道。从这个角度来看,浪浪山既是故土,又是围城。有的人想出去,有的人想退却无路可退。春天能掩盖很多东西,能掩盖寒冷,掩盖麻木,也能掩盖老人的失落与不安。春天快来了,希望春天能去浪浪山看看。

阿亮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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