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风花雪雨的故事,司马相如曾用脚步走出西南的“千里江山图”

文化   2024-11-01 20:35   上海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谈到司马相如,人们总是想到他在辞赋领域的文采飞扬,或是与卓文君的风花雪月,却往往忽略了他还是安边、开边的功臣。


1984年,联合国评选出“象征20世纪人类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迹”,其中之一是中国的成昆铁路。这条铁路穿越的地区,曾被外国专家定位为“修建铁路的禁区”,沿途山势陡峭,深涧密布,几乎没有平地,地形和地质极为复杂。



然而,两千多年前,一代汉赋大家司马相如就奉汉武帝之命出使西南,硬生生从成都“走”到了云南。


他一路开通道路,涉水架桥,安抚民心,促进西南几十个兄弟民族和平地融入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格局,对“一带一路”中南方丝绸之路的开拓产生了深远影响。风云际会中,这番举措更是把古老中国和东南亚,以至于南亚、西亚的经济文化连在了一起。


近日,由王军著、成都时代出版社出版的《司马相如西南行》,聚焦司马相如出使西南的这一历史细节,荡气回肠地展现了西南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进程。



汉兴七十有八载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两千多年前司马相如奉诏出使西南的情形,确如烟波浩渺,踪迹难寻。


幸赖中国一万年文化史、五千多年文明史薪火相传、绵延不绝。文字的创制是人类步入文明社会的重要标志之一。古埃及象形文字、两河流域楔形文字、古印度印章文字早在公元三四世纪以前就逐渐消失了。只有记录中国文化、文明、文学的中国文字,一脉相承,没有断层,这在古代世界文明中独一无二。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梦游天姥吟留别》)两千多年前司马相如的著述、司马迁的《史记》就像满地桂枝,已够喜鹊衔来,搭建起司马相如西南行的桥梁。


司马相如出使西南的这一年,应该是汉武帝元光六年(前129年)。


▲ 纪录片《蜀·风流人物——司马相如》


“汉兴七十有八载”,这是司马相如在《难蜀父老》中的第一句话。“汉兴”之年,是公元前206年。司马迁的《史记》和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都以这一年作为太祖高皇帝元年。由此推算,汉朝建立的第78年,正是公元前129年。


“汉兴七十有八载”,给了我们一个确定不移的时间坐标。


公元前129年,从时代的大背景来说,正是“德茂存乎六世”(司马相如《难蜀父老》)之时。此时,汉朝仁德隆盛,经过高祖、惠帝、高后、文帝、景帝、武帝六朝,国势盛大,皇恩深远流长,泽被国内万民,方外也得到余恩。


这一年,是司马相如生命中的一个重要节点。根据姜亮夫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考证,司马相如生于汉文帝元年(前179年)。虽然司马相如生年有多种版本,但是这个说法仍有着不可推翻的理由,通行至今。司马迁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记载,“故其亲名之曰犬子”,也就是父母给司马相如取名“犬子”。公元前179年是农历壬戌年,生肖属狗。从民俗这个角度看,狗年出生的孩子名曰“犬子”,未尝不是一种命名方法。如此推算,司马相如出使西南时是50岁,正是知天命之时。



这一年,司马相如持天子所颁符节,以中郎将身份奉诏西征,正如他在《难蜀父老》中所说:“于是乃命使西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也记载:“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司马相如的人生将会铭刻这样一段西征功绩:一路撤销旧时的关隘,疏通灵山的道路,在孙水源头架起桥梁,把汉王朝疆域向西扩展到沫水、若水一带,向南以牂牁为边界,使得冉夷臣服,駹夷顺从,平定了筰,保全了邛,占领了斯榆,攻取了苞满,这些政权纷纷内附。这是司马相如的高光时刻,是他一生中在政治上达到的最高峰。这一年,经过两千余里的跋涉,司马相如到达西南行第一个目的地——蜀郡治所成都。当时空车日行七十里,重车日行五十里。自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不可用简单的数字来计算路上时日。


到了成都,蜀郡太守以下的官吏到郊外迎接,县令背着弓弩走在前面,亲自为司马相如引路。四人手持弓箭前行,让行者止,让坐者起,违者射之。这是司马迁为我们描绘的地方政府给予司马相如的高规格接待情形。



此时的蜀郡太守,正是首开湔江、创立官办学校的“化蜀”文翁。早在公元前316年,秦灭蜀后置蜀郡。汉承秦制,仍设置蜀郡,管辖15个县,治所在成都。作为一郡之长,郡守的职权颇重,管理全郡的行政事务。


在2020年发布的第二批四川历史名人中,文翁和司马相如位居前两位。关于他俩的官职,中郎将品秩比二千石,略低于郡太守的两千石。


根据汉代车舆制度,六百石及以上官员乘坐轩车,比二千石、二千石及以上官员乘坐安车。轩车以上都有用于隔离遮挡的车帘,安车上还有尊贵者方可使用的红色旗幡。司马相如乘坐的正是四匹马拉的安车。蜀郡百姓都以同乡司马相如受到的尊崇为荣。


830年后,在蜀地江油长大、屡屡以司马相如自比的李白,对此称羡备至、一咏三叹:“何当赤车使,再往召相如”(《赠崔侍郎》);“汉家天子驰驷马,赤车蜀道迎相如”(《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二首》);“相如去蜀谒武帝,赤车驷马生辉光(《白头吟》)


《华阳国志》记载:“城北十里有升仙桥,有送客观。司马相如初入长安,题其门曰‘不乘赤车驷马,不过汝下也’。”赤车驷马,即后人常说的“高车驷马”“驷马高车”。


司马相如将自己的豪情壮志题于其上,既表现出自己从政的抱负与衣锦还乡的理想,更表现出内心的豪迈气势。


这次司马相如乘坐“四乘之传”回到成都,实现了青少年时期的鸿鹄之志。



般般之兽白质黑章


司马相如出使西南夷后,邛、筰、冉、駹、斯榆等国的君主都请求归附称臣,汉王朝在这些地区设置一个都尉十个县,归于蜀郡。司马相如于是掉转车辕,起程东来,返回成都,将回长安禀报汉武帝。从“结轶还辕”(《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看,也许是原路返回,没有走邛都到僰道的路——车马往返致使轨迹交错,车驾返回称“还辕”。


在成都,司马相如写下了《难蜀父老》。



司马相如在文中说,汉王朝之德,上同五帝,下越三王,承受天命的祥瑞,正在通西夷这件事上。现在到处响彻着君车的鸾铃声,风中飘扬着音乐和颂歌,正要举行泰山封禅、祭祀梁父山的大典。


但是司马相如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天。在生命的最后里程,他留下了《封禅书》,嘱托卓文君有机会交使者转呈汉武帝。在西征路上,司马相如看到了什么祥瑞,直到临终还念念不忘以祥瑞劝谏汉武帝举行封禅大典?


在《封禅书》中,司马相如以周朝和汉朝进行比较,他指出汉朝的功德已超越周朝,周朝能举行封禅,所以汉朝更应举行大典。周朝没有出现什么祥瑞,只把伐纣渡河时白鱼跃入舟中这么一点小事作为祥瑞。汉朝的德惠,则如喷涌的泉水,如云雾布散,各种祥瑞变化应期而至。


在《封禅书》中,司马相如提到了多个具体而微的祥瑞,而第一个就是般般之兽:“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喜。旼(mín)旼睦睦,君子之能。盖闻其声,今观其来。厥涂靡踪,天瑞之征。兹亦于舜,虞氏以兴。”大意是,色彩斑斓的异兽,乐游君王的苑囿。雪白躯体缀黑纹,一副君子之仪态。往日仅闻其声名,而今亲自观其来。察其来路无踪迹,莫非上天降瑞兆?此事唯见舜时有,有虞因此以昌盛。


般般就是斑斑,形容物体的花纹。般般之兽指驺虞,是一种瑞兽,传说其身躯白色而带有黑色斑纹,这与大熊猫极为相似。早在《子虚赋》里,司马相如就提到了“貘”,根据《尔雅》等书的描述,有学者认为“貘”就是大熊猫。驺虞出现在汉武帝的园囿——也许是汉文帝的园囿,总之是汉王朝的园囿里,并不奇怪。


汉文帝对母亲薄太后极为孝顺。薄太后去世时随葬了很多奇珍异宝,其中就有她生前非常喜爱的瑞兽驺虞。汉文帝为人仁慈,是二十四孝之一,也许驺虞的殉葬是薄太后的意思吧?现在考古发掘显示,在薄太后陵墓中出现了大熊猫的下颌骨。


司马相如是蜀郡人,以前在大熊猫生活之地蜀地“闻其声”是很正常的。他临终前写《封禅书》,思绪一定回到了蜀郡,回到了成都,回到了灵关,回到了青衣江和九折坂,回到了西行路上。



灵关、灵山所在地,今属宝兴县。在距今150多年前,法国博物学家戴维在这里科学认证了世界上第一只大熊猫。当地人称之为“黑白熊”——就是“白质黑章”的熊。“旼(mín)旼睦睦,君子之能”,是和蔼、肃静的样子,具备君子的仪态,活画出大熊猫的憨态可掬。司马相如在“镂灵山”的时候,是否听当地人说起,是否亲眼看见这“般般之兽”?


综合《毛诗正义》《说文》等资料,驺虞白虎黑纹,不食生物,是一种义兽、仁兽。郭璞在注解《山海经》时说:“邛来山,今在汉嘉严道县,南江水所自出也。山有九折坂,出,似熊而黑白驳,亦食铜、铁也。”即貘也。郭璞在《尔雅》里又说:“似熊,小头庳脚,黑白驳,能舐食铜铁及竹骨。”


大熊猫在古代也有“食铁兽”的雅号。邛崃山铜铁矿产开采有数千年历史,大熊猫舔舐裸露地表的矿石,以获取微量元素。一个可能的推论是,汉文帝赏赐邓通严道铜山开矿铸币,大熊猫作为祥瑞之兽被发现,并被邓通带到京城,豢养在皇家园囿,深得薄太后喜爱。


司马相如两次经过严道铜山和九折坂,他有可能亲眼见过这种祥瑞之兽,以至于他回到成都念念不忘,临终还念念不忘。


司马相如所经过的汉代青衣、斯榆、严道、筰都,今皆属雅安。雅安市被誉为“天府之肺”“动植物基因库”,全市有超过六千平方公里的面积划入大熊猫国家公园,是涉及大熊猫国家公园的地级行政单位中面积最大、占比最高、山系最全的。


司马相如在灵山之上,在青衣水畔,在九折坂险途中,见到这种瑞兽是不奇怪的。所以在西征回到成都写下《难蜀父老》时,就提到开通西夷正是国家的祥瑞;在临终前,又郑重其事地在《封禅书》中大段地描写了他所亲见的瑞兽驺虞。


这份遗书正中汉武帝下怀,他叫包括司马谈在内的公卿讨论设计封禅典礼。公元前110年,“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封”是封泰山,祭告天;“禅”是禅梁父,祭告地。司马迁正好从巴蜀一带回来,亲历亲睹了封禅盛典。此时,司马相如去世已有8年之久。



当司马相如写下“般般之兽”,将其作为《封禅书》第一祥瑞时,他在茂陵风雨的病床上,是否想起了成都、临邛、青衣、冉駹、斯榆、严道、筰都、邛都、僰道、牂牁,是否想起了灵关、蒙山、青衣水、沫水、若水、孙水、邛崃山、九折坂?


青衣水烟波浩渺,九折坂九曲回肠,至今雅雨清风,犹应有人行走在日月山川里回望当年。不是离开了此岸而别有什么永恒的彼岸,正是这些浪花汇成了川流不息的长江大河,汇成了“慕蔺相如之为人”西南行的山河岁月。


何时再回到蜀郡成都?何时再回到青衣江畔?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纪录片剧照


文学报

id : iwenxuebao

微信公号


@文学报

新浪微博


@文艺速效丸

小红书


@文艺速效丸

小宇宙播客


2025文学报开启订阅



邮发代号3-22

周刊 / 全年定价:61.80元



文学报
我国第一张大型文学专业报纸,创刊于1981年。深入文学现场,关注读者需求。 “使看不见的看见,使遗忘的抵抗遗忘”——文学的意义大略如此。而这,也是以文学命名的报纸存在的理由。官网:wxb.whb.cn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