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故事 |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文化   2024-11-18 20:40   河北  

图源网络|侵删


山海不可平

文/寄雪



作品信息
一句介绍

一个能提高你的文言文水平的故事。

字数统计3507字
阅读时长约16分钟以内

VOL.1

“哒,哒,哒……”
乌程县外,蹄声渐近。
时大中四年,孟夏将及。颠沛十四载后终归湖州的杜牧草草处理了官府琐事,便吩咐人备马, 径自前去应许之地。
其时尚早, 路程尚远,在马上晃晃摇摇的杜牧回想起十四年前,那时杜牧正三十五岁,在崔郸手下做着宣州团练判官……

VOL.2


“素闻牧之生性朗纯,不拘于时。今湖州名郡,风物妍好,且多奇色,不知顺意否?”

“使君此般好意,某实是恳谢。只是……”
崔乙稍稍侧目,不明杜牧所疑为何。
“只是美则美矣,未尽善啊。”
“嗐,只当得张演水戏, 使州人皆来观看, 等那四面云合之时, 尔当间行寓目, 冀于此时, 非或有阅乎?”
“如此,劳使君费心了,某当再三拜谢。”
至日,太湖两岸观者如堵,形影如织。湖上弄水之人七七八八,或,以大彩旗,或小清凉伞,红绿小伞儿,各系锈色缎子系满竹竿,以仿子胥弄潮之戏,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观者无不称好。
杜牧与崔也,乘舟间行彩旗之间,或赏泅儿银彩,或纵观两岸夹行奇丽。时讫暮至,渺无所得。
“牧之,今日所览,可有寄意?”
“湖州自古名郡,天琢地衍,其人妖姿要妙,尚难所见。实是某纷攘饶乱,一时不知所属。”
“呵,自古万物同理,你可知这杯中若下之酒,其由来几何?初有水上若,有水下若,上若之水清冽甘甜,下若之水艰涩乏味。人皆饮其上若并以之酿酒。偶有幼稚提嫌路遥,取得下若之水备家中做酒,初觉苦烈,及复日再品,醇美胜百倍于上若。后即曰其若下。这若下,却是……”
“舟行将止,舣岸啰喂——”
不待船止,崔也便被拥簇上岸,未及告别,早已不复踪迹,留下另一撮随杜牧漫行。而若下之后如何,早已被熙攘人丛抛却。
杜牧无心游欢,匆匆略过丛人,想觅得静谧地方排解愁绪,昂头一瞬,却见远方有女十余岁,凭一双鬟青衣立,明眸皓腕,举步清雅,吐笑如铃。湖州黛粉如云,初见其女,杜牧不觉有何。待此女稍觉异样回眸凝睇,巧笑倩目,忽觉神朗目明,天轻气爽,熙攘不存,天地间只剩了此女,忙不迭吐出一句:“此女真国色, 前所见真虚设罢了。”
眼见小吏前来,小女与其姥有些生惧,并不知所为何事,待小吏吐出一句“请随某来”,缓作口气,随他前往湖中小筑。小筑下,两人稍稍仰首,面前一疏朗清癯君子,朗朗说道:“今之来,非为他事,直求居而已。愿偿平生之志。但未知命也若何?”
听明来意,两人脸色平复,老姥侧身,见小女满是欢喜,率先开口:“此之幸事,小儿当得君子之事而难辞,惟吾儿尚小,难为此际。”
“且非现时即纳, 当为后期而已。”
“今时易许,他年失信, 复当何如?”
杜牧登时语塞,复观其女,顾见双眸,凌波玓瓅。尔后缓曰:`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来, 乃从尔适。”


VOL.3


一阵嬉闹,将杜牧从回忆中拉出,距当初立下盟誓,已经十四年了,辗转黄、池、睦三州数年,终于得了机会,连上三笺候丞相批复,蹉跎岁月,佳人怕是已不复当初了。重金定下的婚约就在面前 ,杜牧有些迟疑,这里是乌程,他想喝点酒。

嬉闹声来自前方的几个小儿,正挥舞着手中的香蒲,骑在竹马上互相追逐,煞是活泼 。杜牧下马,叫住其中一小儿,“小儿,这附近可有草店食肆?”
“郎君前面多行几步,便是一板桥店,是他们娘亲所营,郎君不妨前去尝尝若下美酒吧。”
勒马,面前就是简陋小店,数间房舍,中有大堂,外是草棚,下是食案一张,并数条长凳。看是几人刚走,食盘上果实烧饼未撤,瓦罐酒碗尚存。正有一布裙荆钗女子收拾狼藉。
“娘子,这里可有若下酒?”
女子回头,才得见其容貌,正是平常农家女子装扮,葛布包头,衫襦套裙,脸上可见岁月无情,眼角不乏青涩流光,只可惜半道疤痕外露,减去几分丰韵。杜牧无心多看,垂腿而坐,随手捻起一张胡饼。
“郎君想是远路而来,仆仆风尘,正是饥渴十分。这若下酒当是不缺,只怕君子无缘消受。”
“何乎,某早前曾闻若下,不过初觉苦烈,非足道之。”
“这若下酒,本是粗人所饮,一天辛劳俱寄这杯解乏上了。郎君日夜欢愉,甚么酒没吃过,怎么就要这浑浊酸败之物。”
杜牧放下手中的胡饼,抬头注视着酒娘,他疑这乡野农妇这般难缠。注目之下,酒娘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忙不迭地转身假做收拾杯盘。暮光之下,杜牧觉得酒娘好看了几分,他想多聊几句。
“娘子,这若下酒远负盛名,郢州富水,乌程若下。怎么就成了浑浊酸败之物了?”
“路长途远,山高海阔。进了那些人嘴里的若下早不是原初的酒了,那都是坏了的若下,”酒娘停下手上的活,自吃了一碗,继续说道:“若下本味就是浑浊酸败,哪配得上贵宦富吏,只是怪了放置愈久,其酒愈醇。山海难平,这一路运送下去,自然醇美百倍了。”
“此番有趣,幸是某前来,且一尝这若下原浆。”
“郎君何不听劝,日色渐晚,还是紧着上路吧。”
“娘子好是难缠,一碗若下有何吃不得。”
“欸,也罢,吃完这酒,也叫你断了念想。”酒娘回转大堂,不时便捧出一粗碗。杜牧接过,这酒看去清冽无色,纯澈如水,只是无甚酒味。
“呸”
杜牧放下粗碗,只觉口内艰涩乏津,这若下酒不仅毫无酒味,况入口如刺,难以下咽。
酒娘笑着说“若下原浆委实如此,乡野之人耐不得等,时候一到早早就饮尽了。奴倒是等得,奈何家里想多得些利,早早就卖了酒,等不得了。”
“倒也可惜,既是如此,那就喝些井水吧。”
……
“奴这里无甚井水。”
“你这妇人,三番两次与某作难,是怕某吃不起一碗井水耶?”
酒娘撇过头去,故作生气,顺手拭去眼中昏黄流光。
那,与他一碗如何。
“奴安是此种重利之人?只奴这里实无井水,且调一碗杏酪与郎君吃吧。”
“也好,也好。”
不大会儿,酒娘用细瓷碗端出一碗杏酪,隐隐泛着琥珀光泽。杏酪很好吃,与此前所有杏酪都不同,杜牧没有吃完,他有点不舍得,碗中的琥珀杏酪刚好映射出酒娘的背影。他晃动着碗,背影荡开在琥珀中,又凝成天边的云,云上,是这十四年的颠沛流离,是四年前的哀痛与思念,是自己不顾前程回到湖州的狂喜与失落,是曾经“`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来, 乃从尔适”。没有吃酒,杜牧却感觉有些醉了。
走吧,走吧。他上了马,慢慢向着远方低矮的房屋接近,当初立下盟誓的时候,约定的地点就是那里啊,屋前有着两棵平仲树的地方。远方消失在夕阳下,杜牧消失在远方,他努力睁开眼,不由自主地想合上。我这是怎么了,他笑了笑,酒娘的身影烙在了眼里,像遥远岁月里的留影,像一个人,那双眸子惊鸿流转,随后慢慢模糊,直至整个身影和黄昏融在一起 ,旋转着,旋转着,收缩成一道疤痕。他有些记不起来这里的初衷了,他是醉了。那么,再回酒娘小店修整一晚,明早整齐风光地去吧。


VOL.4


“阿娘,渴,渴。”

“宝儿,别喝那水,这里有杏酪。”稍大的孩子把瓷碗递给了酒娘的小儿子。
“不得碰。”酒娘劈手夺过,将碗摔碎在地上,径直牵起小儿子进了大堂,去找今早刚打的下若水。
大女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蹲在地上尝了尝杏酪,这才发现,那是阿娘酿的若下酒。前一阵她才问过阿娘,窖里最深处的那个坛子是什么。阿娘告诉她说,那是十四年前阿娘亲手酿的第一坛若下,依若下酒特性而言,现在该是黏稠浓腻如琥珀剔透,是当初为某位贵客所酿。酿好之后,她就每日擦拭这坛子,免得自己忘了这酒,好等贵客登门,供其品尝。
那今天是什么日子呢,阿娘启封了这坛酒,阿耶两年前被抓去了清水还没有回来呢。大女儿正想着,面前醉醺醺地站着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那不是之前问路的人么。
小儿,你娘亲呢?
宝儿口渴,阿娘带他进屋喝水了。
某亦有些口渴,可否讨碗水吃?
呶,那边有碗水。大女儿不在焉地一撇嘴。
这不是某刚饮的若下酒么?
这才不是若下酒呢!
阿娘说,真正好的若下酒黏稠浓腻,像琥珀一样,和别的酒不一样,反而是喝的越少越醉,会让人想起许多许多以前的事呢。
呵,这酒倒有趣。
诶,偷偷告诉郎君你啊,阿娘有一坛十几年前的若下今天启封了,不妨去向阿娘讨要一碗呢。阿娘说这酒要等到重要的日子再打开,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是不是耶耶回来了躲着要给我们惊喜。
也好,也好,这酒娘果是悭啬,拿这粗水诳我。今日正好借此尝尝这若下酒。
正说着,酒娘走了出来。
郎君果然又来了。
娘子可是知晓某会折回这草店?不妨将这正品若下,与某一尝。
今日此劫,怕是逃不过了。也罢,也罢,且吃了这碗若下吧。
娘子又想拿杏酪诳我,可是忘了某刚刚吃过。
奴家不做亏心买卖,这就是若下,奴藏了十四年的若下。
不待理会酒娘,杜牧将这若下慢慢饮下,突觉神色清逸,微醺之态渐渐消下。
“若下之酒,果如其言,今某吃完这若下,此生便真无憾矣。”
“既是若下已尝,刺史请回吧。”
杜牧诧异这酒娘怎知自己身份,昂头,便撞上了酒娘的目光。
那双目,如流风含恨,秋水剪瞳。
陡然,杜牧跌进了酒娘的眉眼盈盈。
“刺史可还记得十四年前的奴家?”
“某……记得、记得……”
“人道人心易变,山海难平。元是杜郎,亦不过如此呵。”
“某并无变心,只惜……”
“只惜何事?杜郎公务忙繁,何须记挂奴家。奴家区区十年相等,还不及杜郎刚吃完若下,便无憾此生了。”
“某只是无心戏说,只是无心戏说……”
“杜郎当是无心戏说,奴家四年前便知的一清二楚。可笑奴家十四年前初见杜郎,心中便已定芳属,杜郎十年未至,家里逼迫地紧,暗自配给他人。奴以死殉郎,不想被救起,强给家里洞房而已。”
“奴几次寻死,却挂念肚里孩儿,更想见郎一面。可笑两年前良人远征,娘家婆家俱无人接济,当初杜郎所给财物俱被哥哥消耗一空,幸奴私藏些许金银,才苦苦撑起这一爿草店,不想等来杜郎,竟不识奴面目而已。”
“‘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来,乃从尔适’,期限早过,杜郎又何必前来,宁知奴早已为他人妇?可笑奴每日在村口痴等,等的只是杜郎当年随口海誓山盟而已。”
“一年前奴收到鸿信,良人病死路上。自此,奴便暗许等来杜郎。奴知自身卑贱,幸习得各式杂巧,只愿终身侍奉杜郎左右。奴等来君子,自是欣喜,可笑杜郎心中早无奴家,只记挂着奴家当时一副皮囊而已。”
杜牧上前,试图拂去酒娘脸上泪痕,被酒娘打下手。
“杜郎既记挂这副皮囊,奴今天就毁了它。”
迟疑之间,酒娘已捡起地上瓦片。
杜牧急忙上前,两孩子在一旁哭哭嚷嚷。
酒娘护住孩子,将杜牧一把推开,
“刺史请回罢。”
……
“刺史请回。”


VOL.5


今夜,月明星稀,杜牧宿在别村人家。临别前,酒娘抱出一坛酒赠与杜牧。夜迟,无法安睡,杜牧抱起酒,来到月光下。自斟自饮,酒色在月光下更显诡谲,浮出十四年前酒娘清澈的眸子,“早该认出来的”,“不,不”,“早该回来啊”,干脆,杜牧抱起了酒坛,大口吞下,酒洒出来,流了一地相思。酒尽,从坛中径自掉出一金片,借着月光,杜牧似乎看到,凹的地方烙着十个字: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 THE END --

作者信息

寄雪
就读于国学专业,专研诗词,兼修历史,喜好写作,长于词与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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