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同为靶向淀粉样蛋白的AD新药仑卡奈单抗(商品名乐意保®)上市正如火如荼。上海、北京、杭州等地纷纷官宣开出第一张处方;与卫材中国达成战略合作的京东健康也在北京、上海、武汉、西安、青岛等11所城市的部分京东大药房开售乐意保®。
可以想见,全球AD患者人数最多的中国,将是AD新药的重要市场。
与美国、日本不同的是,仑卡奈单抗目前还不能进入医保,中国的AD患者必须自费接受治疗,18个月的全程诊疗费用花费至少在人民币27万以上。
礼来的Kisunla™ 在美国的售价为32000美元/12个月,48696美元/18个月,折合人民币约为22.8~34.7万元。如果未来在中国上市,大概率也要自费。
27万也好,35万也罢,对中国的很多家庭来说并非负担不起,关键在于:我花了这个钱,到底能得到什么样的效果。
这里,我想谈谈我对阿尔茨海默病新药治疗和整体干预的看法,希望给中国的阿尔茨海默病人士、以及更广范围的受到认知障碍困扰的人们,带来一点点思考和帮助。
看过仑卡奈单抗获批或上市新闻的朋友,可能会留意到这样一段话:
“在新英格兰杂志发表的报告中说,将近1800名志愿者参加了仑卡奈单抗的三期临床试验。研究结果表明,仑卡奈单抗可使早期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认知水平和生活功能下降速度减缓 27%。”
有些朋友就来问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首先,认知水平是指大脑处理信息、记忆、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生活功能则指一个人完成日常活动的能力,比如做饭、管理药物、穿衣和洗澡。
AD病友的这些能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下降。而仑卡奈单抗的作用就是减缓这种下降的速度,让AD病友可以更长时间地保持他们的大脑功能和生活质量。
在仑卡奈单抗的III期临床试验中,采用了多个评估工具来测量效果。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工具叫做“临床认知症(痴呆)量表(Clinical Dementia Rating)”。这个量表从记忆、判断和解决问题的能力、社会活动、家务与爱好、个人生活自理能力这六个维度,评估认知症人士的认知和生活功能。整体分数越高,功能损伤程度越高。
在仑卡奈单抗的III期临床试验中,干预组的参与者使用仑卡奈单抗。18个月后,他们的评分平均增加了1.22分,这表示病情有所进展(你没有看错,即便使用了药物,病情依然在进展)。
对照组的参与者没有使用仑卡奈单抗。18个月后,他们的评分平均增加了1.67分,表示病情进展得更严重了。
因此,仑卡奈单抗有效性的公式就是:0.45(分差) ÷ 1.67(对照组的下降分数)× 100% = 26.9%。“减缓27%”就是这样得来的。
02|AD新药对每个接受治疗的人都有效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以仑卡奈单抗为例,临床试验干预组18个月的平均下降分数为1.22分。这是一个平均值,意味着有些接受治疗的参与者对仑卡奈单抗反应良好,病程进展速度显著减缓;而另一些参与者可能效果不明显甚至无效。
事实上,任何AD治疗药物都不可能对所有人有效。新药是否会给某位AD患者带来帮助,事先也较难预测。多种因素将影响到患者对药物的反应,例如年龄、病程阶段、基因、其他健康状况以及生活方式等等。
从临床研究结果看,年纪较轻和病程较早的病友更有可能从新药治疗中获益。
03|药物研究缺失的拼图
药物的临床研究通常不会也不可能将参与者的生活方式因素、性格和心理因素(包括心理韧性)以及他们的家庭/社会支持因素纳入进去,否则临床研究将成为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这些因素,实际上对阿尔茨海默病的干预结果和病友/家人的生活质量有着深远影响。
一个常识是,简单的疾病用单方,复杂的疾病用复方。
单一靶点的药物的确能消除淀粉样蛋白。但是,脑袋里那些黏糊糊的蛋白到底是怎么来的?这种AD病理特征背后,真正的发病机制是什么?为什么有的人就算大脑中有很多淀粉样蛋白斑块,但生前却没有表现出认知损伤?有的人为什么明明没有淀粉样蛋白斑块,可以依然出现明显的认知缺陷?
在《阿尔茨海默病自我管理全书》一书中,美国两位功能医学专家迪恩·谢扎和艾伊莎·谢扎指出,造成阿尔茨海默病有四种主要过程:炎症、氧化过程、葡萄糖调节异常和脂质调节异常。全球从事认知症诊疗及照护的专业工作者其实已经有一个基本共识——阿尔茨海默病也好,其他类型的认知症也好,都是生活方式、环境及遗传等多种错综复杂的因素相互叠加、相互影响的结果。
举个例子。2014年,美国演员罗宾·威廉姆斯因为不堪路易体认知症的折磨而自杀身亡。曾给全球观众带来欢笑的他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世界令人悲伤。当我们去了解他的一生就会发现,他幼时经历的忽视霸凌、成年后的吸毒酗酒成瘾以及长期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对他的大脑都曾带来伤害。
同时,认知症人士的心理韧性和他们的家庭/社会支持系统对干预效果也会起到重要作用。
我们的公号之前介绍过好几位认知症人士的真实故事。
我们已经知道,认知症的风险多种多样,很难找到一个一招鲜的方法来进行预防。例如,仅仅喝椰子油或者吃蓝莓果就能提高脑力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因此,认知症的风险干预,需要采取多维度的整体干预策略。
2015年,芬兰和瑞典的科学家做了一项“芬兰预防认知障碍和残疾的老年干预”。这项研究的英文简写是FINGER(手指头),研究者们也巧妙地用五根手指来代表五大生活方式干预,鼓励人们每天都让所有的手指头都参与进来——
手指头研究招募了1260名芬兰的老年人,他们的年龄在60岁到77岁之间,入选标准是明确有认知症的风险,认知能力处于平均水平,或者略低于同龄人的预期表现。也就是说,他们中间有一些人已经出现了认知衰退的情况。
这些老年人被 1 : 1 随机分为干预组和对照组。干预组的老年人接受指导,从五大维度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而对照组只是接受一般的健康建议。
手指头研究进行了整整两年。两年以后,干预组和对照组的老年人都接受了一个神经心理学的综合评估。
干预组老年人的得分要比对照组高出25%。在所有研究涉及到的认知领域,比如,执行功能、处理速度和完成复杂的记忆任务,干预组都有了更大的改善。
今年6月7日,《阿尔茨海默病研究与治疗》(Alzheimer's Research and Therapy)发表了一项生活方式干预认知障碍的多中心随机对照II期试验的研究报告。
这项研究的参与者人数为51人,年龄在45-90岁之间,处于阿尔茨海默病引起的轻度认知障碍(MCI)或早期认知症阶段。这个人群也是AD新药的治疗对象。
他们被随机分入干预组和对照组。干预组接受20周的生活方式干预,对照组则被要求不改变任何生活方式。
研究者设计了由四个部分组成的生活方式强化计划:
1. 全食物、以植物为基础的饮食,尽可能降低有害脂肪、精制碳水化合物、酒精和甜味剂的收入;
2. 每天至少进行半小时的中等强度有氧运动和力量训练;
3. 每天一小时的压力管理,包括冥想、伸展、呼吸和引导想象等;
4. 为参与者及其伴侣准备的支持小组,每周三次,每次一小时。
20周以后,26名干预组成员中约有 71% 的人在没有使用任何药物的情况下,认知障碍的症状保持稳定或得到改善。相比之下,对照组大约有 68%的人症状有所恶化。
不仅如此,干预组和对照组在阿尔茨海默病血液生物标志物(如淀粉样蛋白)方面也存在显著差异。干预组的淀粉样蛋白水平有所改善,而对照组则恶化。干预组参与者的肠道微生物组也显示出增加AD风险的微生物群显著减少,而降低AD风险的微生物群则有所增加。
和高价AD新药不同的是,生活方式干预对每个人来说都有公平的参与机会。
同时,新药只能为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且处于轻度认知障碍和早期认知症阶段的患者提供治疗。生活方式干预的范围就宽泛得多,不会受到单一疾病的局限,让其他类型的认知症人士也从中获益。
生活方式干预并非意味着新药没有价值。
在我的观念中,健脑生活方式是基础,而新药对于合适的AD病友来说可能是一个有力的助推,通过消除大脑中AD病理的方式来延缓认知和生活功能的下降。
如果你或亲人决定使用仑卡奈单抗或donanemab进行治疗,我的建议是至少从两个方面来强化效果。
1. 健脑生活方式
如上所说,复杂的疾病需要复方。大脑本身已经复杂深邃如宇宙,以阿尔茨海默病为代表的神经退行性疾病则是人体最为复杂的疾病群落。
因此,除了单一的药物,你还需要一个“生活方式处方”。
适量的运动,充足而高质量的睡眠,降低慢性压力水平、放松身心,高质量的社交时间,尝试学习一些新知识新技能,采用天然均衡的饮食……
这些健康的生活习惯能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感觉更舒服,为大脑的疗愈带来帮助。
安慰剂效应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你的大脑让你的身体相信某种虚假的治疗是真的,从而刺激愈合。
近些年来的研究表明,安慰剂效应不仅仅是积极的想法,而是关乎在大脑和身体之间建立更强的联系,以及它们如何协同工作。
如果你或亲人就要接受AD新药的治疗,那就告诉自己:
· 我用的是世界上AD领域的最新药物。
· 我有专业医生为我提供服务。
· 我大脑中的垃圾蛋白会被清除。
· 我的大脑会变得干净、明亮、饱满。
· 我的记忆和思维会变得敏锐。
积极正向的心理暗示加上很有仪式感的治疗,可能会增强新药的治疗效果。
我自己的认知症学习和实践之路,走了整整十六年。
刚刚进入这个领域的时候还很少有人知晓“阿尔茨海默”。现在,随着老龄化和高龄化,几乎每个人身边都有受到阿尔茨海默病或其他类型认知症影响的人,而且这个群体的规模日益庞大。
虽然说认知症不是自然衰老的必然结果,但年龄增长的确是它的第一风险因素,所谓“活久见”。只要活得够长,认知症的阴影总会笼罩。
或许我们已经很积极地采取了健康生活方式,但认知症依然光临;或许我们已经使用了最新的药物和其他治疗手段,但认知功能依然持续下降。
有时候,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那我们是否可以从现在开始,学习一些认知症的知识,了解与认知症共生的方法,编织自己的支持网络,为未来做好准备呢?
公共健康专家阿兰娜·莎客曾在她的TED演讲中分享她的观点:
与其惶恐是否会得阿尔茨海默,不如干脆准备好,迎接阿尔茨海默病的到来。
比如,学习一些需要动手的兴趣活动。未来虽然脑子可能跟不上了,照护伙伴还能和我们一起玩。
再如,锻炼肌肉和平衡能力,这样老了以后不至于总是跌倒,而跌倒在认知症长者当中很是常见。
最重要的是,从现在起,学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就算认知症带走我们曾经在这世上所学的一切,纯洁赤裸的心依然闪耀。
这个世界,没有人想得“老年痴呆”。但如果事与愿违,我们将无所畏惧。
特别感谢祝华、郑云峰两位老师参与本文讨论并提供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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