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惨败,醋味从鼻尖酸到心尖。但是有什么办法?不仅不能哭,也不能火,还得同单月坐对面一起上班,上课,搞研究。张锐是高材生,优秀教师,他认为自己应当被人瞧得起,被单月瞧得起。他要求自己:要尽快从情感的深渊里拔出来。他知道“今非昔比”,自己虽然保证过,要“一如既往”,但却清楚不过:那是既无此可能也无此必要的了。
因为是坐单月对面,张锐就要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对方。他努力埋头工作,不看她。但是,决心并不等于能力。他自尊、自律的能力总是压不住心中的隐情,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注意力。单月像有着磁性的魔力一样不时地吸引着他,以致他有时傻傻地看人家。他感到,单月婚后穿一件水獭毛围领绿色海军呢大衣,显得十分雍容华贵;可是,现在她那身打扮没有以前冬季穿那件方格拉链高领棉袄来得妩媚。有时候一走神,他仍然把她当成自己的“传帮带”对家,并不把她看成是别人的老婆。而单月则对自己更加礼貌了,开口便是“张老师”,不像以前那样“喂喂”地喊自己听起来舒服,他还想听她叫自己“笨蛋”。当然,他的智商还不至使他堕落成为因失恋而失魄的人。他的理智不清,实际只是偶尔的,一瞬间的事。
日子过得很慢,张锐做到自然地不怎么注意单月,竟用了几个月时间。就是说,直到寒假以后重新开学,他才较好地控制住了自己。
新学期里,他尽量多安排时间出去搞调查研究。他反复到市政府大院去进行专访,参加座谈。市政府办公室分管文字工作的张姓本家——张克恭副秘书长对他帮助很大,已经为他组织了三个座谈会。他听取了党政机关工作人员对改革中迫切需要提高哪些方面的文化素质的意见后;又赶到省城母校,找到有
正当张锐感到心境比较轻松时,他竟又忽然注意到了单月的一个新的现象:眼泡有些肿。张锐眼中遍地是哲学,有果必有因,一定的现象表明一定的本质。他又开动脑筋了。但是这类事弄不好就要“涉外”、惹事生非,也只好放在心里。可放在心里总不踏实,又不便多问,也不便和其他教师论及,便坐卧不安,不是味道。
张锐又发呆了。他反复分析听到的话:说那个田野要将她调离自己喜爱的教学岗位。她和田野为调动的事吵架几次了!难怪单月眼泡会肿,是哭多了。
张锐脑子里一旦有了什么新信息,会像电脑一样,将那信息复制,存盘,并不间断地显示。那些天他很忙,又开会又写文章,脑子里却始终晃悠着单月那双微肿的眼泡,还有那令人心烦的“普通话”。一日,他到市政府和张克恭副秘书长交谈,忽然耳膜有点像被“普通话”冲击的感觉,便警觉起来,且不经意地说了声:“是物资公司田主任来了嘛?”说到田野,张秘书长不暇思索地说:“这人最近总来,而且扛着他爸爸的招牌来,来找刘市长呢!”
张锐听说过赫赫有名的副市长刘维军。他读市报,听小道,知道刘副市长是位风云人物。那人原本是本市那个“经济超霸县”的县长,因为关系四通八达,跑成了几个项目而骤然发红,刚刚提上来通过选举确认的新的“市领导”;选举时得票刚过半数,如果不是等额选举,就是落选,以致一度曾传有“半票市长”的说法;这位新领导现在分管市政府机关工作,是个“内当家”。“那家伙来找刘市长干啥?”张锐把这个问题在脑子里转了几转。他觉得,一个在下面企业工作的,不找市场找市长,大概不会是一个出息太大的人;又想,扛着老子的招牌,说不定会干出招摇撞骗的事来。但是他又很快自责起来:自己哪能有这种闲心思去捉摸人家的事?他拉他的关系,他走他的后门,和自己这个当教员的有何相干?他对自己提出了宽容的要求,责备了自己一顿,决定把田野去找刘副市长这一信息从脑子的“硬盘”上“删除”。
然而,有许多不想关心的事,却逼得你去关心。从同系其他女教师嘴里,张锐听到一件颇耐寻思的消息:单月通过关系快要调到市政府去了!
张锐同张克恭已经有过多次接触,知道那是位转业军人,说话诚恳,办事实在,相信他会告诉自己真实情况。张锐找了个机会,到市政府大院西大楼同张克恭副秘书长进行核实。果然,回答是:“有这回事。那个田野,一定要把他老婆调离一个会吃醋的老师呢。”张副秘书长还向他了解单月的情况。说什么呢?张锐心中的确酸,但毕竟与单月无冤无仇,他还是乐意单月有个更好岗位的;再说,和单月在一起难免会产生些令自己难堪的情况,所以觉得单月调动一下也好。他能像水流那么自然地说出单月的许多优点,他对张秘书长介绍了自己的看法,说单月是个有水平有朝气也表现不错的女青年,会成为好干部的。
尽管耳闻了单月调动的说法,但他心里还是疙瘩累累,还是想了解一下单月自己的真实想法,却又不便直接向单月本人开口打听。故而,那些天对单月的电话特别注意,果然,机会又来了。
那日快下班时,单月的手机又响起来,坐在单月对面的张锐那雷达耳,听得清楚是“普通话”,单月接这样的电话,尽管已经看到有的教师拎起小包离开了办公室,还是习惯地在接“普通话”的电话时,要到室外走廊去接。张锐走得慢,没想到出门前,他那雷达耳把单月正在提高的嗓音听得清清楚楚:“流氓!”
不好,新婚的小两口在手机上吵起来了,他索性高抬腿,低落脚,悄悄然,侧身溜到靠近窗户的一个墙角,站在门里不动。这是“听壁根”啊。他对偷听电话的事,自己也感到十分可笑。但小两口在电话里吵架,他不能不听。他立在门后,那里看得到天空不停飘动的浮云,感觉得到小路上的宁静,也能听得到门外的人声。只听得,单月那清脆的嗓音竟然连续爆了粗:“流氓!醋罐子!”“我嫁给你,不是卖给你的奴隶!”这次“壁根”听得十分认真,也十分清楚。张锐知道自己是在当不光彩的“侦察员”,但很有价值。虽然看不到紧靠着墙壁接电话的人,他的雷达耳甚至从“普通话”里也能听出一点味道。外面的话声忽高忽低,但单月怒气冲冲的声音竟基本清楚:“你一个大男人,竟是个 邋遢的醋罐子!”“我哪儿也不去”;“我又不是卖给了你”;“你才是癞蛤蟆”;“你简直是条恶狼”!……
张锐心里一紧:怎么?连“恶狼”这词儿也出来了,那男的肯定在婚后逐步暴露了凶相;不是关系过份恶劣,不会骂一个帅哥“恶狼”,还有什么“邋遢”,“癞蛤蟆”……难怪,单月那双有些红肿眼泡!
那干部子弟田野真是一堆牛屎吗!唉,可怜的单月,她的婚姻没有带给她幸福!
一番“听壁根",使张锐发现现实竟是如此残酷!听得出,单月对那个“普通话”并无什么“感情”;而且,那堆牛屎也太专制,调离师大并不是单月自己的想法。张锐十分同情单月,毕竟她曾经与自己有过甜言蜜语,而且,还曾经是自己“传帮带”的对家!张锐心如刀绞,后悔极了!他暗暗深悔自己真是一个“笨蛋”,深责自己错过了一位可与自己相配的女人,错过了本可属于自己的幸福。他想,今后如果再遇有什么机会,到时候,决不再令人讥笑自己“氓不蚩蚩”!
(全文完)
作者简介
沈伯素,江苏省作协会员,副研究员,退休公务员1933年6月生于江苏省金坛县(今常州市金坛区)农村,1950年底抗美援朝参军,先后在中国人民J放军任学员、军校教员、军兵种报编辑等职;1975年转业后在地方党政机关负责文字工作多年。退休前任江苏省镇江市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委员会主任。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著作有散文集《寻常巷陌》和杂文集《世风漫说》(均系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机关——沈伯素中篇小说选集》、散文集《神亭纪事》(均系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等。先后有上千篇散文和短篇小说在全国、省、市级报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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