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再见到单月,总感到不自在。两人坐对面,他连正眼看她一下都心跳。大概正是这个缘故,个把月了,两人的关系向严冬的水,越冻结越硬了。然而,单月与“普通话”田野的关系却悄悄然大踏步前进。有次手机一响,单月就出去了。张锐猜出来电话的是田野。
单月出去时,张锐心慌意乱,坐不住。他想跟出去看个究竟,又碍着其他人的目光,竟失了魂似地呆在座椅上。单月出去了好半天,他也就呆了好半天。单月回来时,他注意到,她脸红红的。他想问她打电话是什么人,但马上发现自己有些卑鄙,赶紧把话咽了回去。
“约比不约更坏”。张锐确认那晚的失败,连续几天如坐针毡。想到这里,惯用毛笔写字的手也有些抖。趁办公室别人不注意,他费劲地用毛笔在一张稿纸上端端正正写了八个楷体字:“那晚的事,我很抱歉”。将纸朝单月立起来时,只见她略一笑,还是那四个字:“没有什么”,然后就不言语。
说“没有什么”,其实是真正地“有了什么”。张锐人又不傻,他从种种蛛丝马迹,很快通过了解,弄清了“普通话”与单月的关系现状。
他真呆了,有时呆呆地一人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着对面的空桌椅空想。以前,他曾偷偷想过:如果能够在黑暗处紧紧拥抱单月一次才解渴。但是一年下来,他没有勇气争取这个机会。他从母校光荣榜前的一幕想到单月的单纯、聪明与美貌;他原先有一种“单月非自己莫属”的自信,根本未曾想过爱情还需要追求;可是现在,幸福恐怕就要从身边悄悄溜走了。
他后悔,责备自己无能。他记得那次约谈最后,自己是说了句“以后再谈”的话的。他想再约单月谈心。但是,单月现在待他已经如同对待其他教师一样,显示不出多少差别了,何况现在又不是那会的“传帮带”时候了呢?不在“火候”上,还能像过去那样找她个别谈心吗?
一天上午,单月走在上课的路上,张锐从背后看去,忽然发现自己如此熟悉的女人走路的姿势那样稳重,一只臂膊夹着讲义半悬在腰际,另一只则十分自然地前后摆动,完全是一位成熟的教师了。而且,他发现自己以前还从未注意过的单月的体形,竟是上上下下都那么匀称,符合标准的黄金分割比例。他心一动,又发呆了一阵。
单月快下课了,他咬牙狠心,故意守在单月下课回来的路上,见面时,腼腆地轻轻问:“唉,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啊?
张锐跟上来问:“你像是不睬我了?”
“不的。”单月还是边走边说:“今后还要请
“我是‘一如既往’的,你呢?”
“那当然,你永远是我的老师。”
这段既是客套又寓意不浅的对话,一直说到教研室办公室门前。张锐很快发现自己追着人家说话有些卑鄙,闭了嘴。
谁知,在张锐一生中这种出于“斗胆”的微妙动向,早已被几个年轻教师看在了眼里,有个竟说:“看呀,氓之蚩蚩!”另一位教员说:“看样子,这哪像‘氓之蚩蚩’?是‘氓不蚩蚩’!”这些叫人讥笑的话,竟都被张锐的雷达耳听到了!
那以后,中文系又传出张锐追着单月“抱布贸丝”的说法。此话传到张锐耳中,使他万般无奈,像是当头挨了一瓢凉水,再也没那份主动约谈的心思了。
然而,他甩不掉那一脑袋的烦乱。那些天,他食不甘味,夜不成眠,只要一有空闲,脑子里就出现了单月那句“没有什么”的话,和单月那种对自己比以往不同的表情,思想斗争任何时候没有那些天激烈过。他懂得这是一场角斗,三角恋爱像公鹿求偶时的斗争;这种斗争是十分残酷的,没有实力的公鹿如果不能及时退却,就有可能伤在实力雄厚的公鹿的角力之下。自己是一介书生,没钱没势,当前这年头,还有“不靠数理化,得靠好爸爸”的说法,就凭自己只能讲课、写教案的实力,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他想到了“困兽犹斗”那个很令自己讨厌的词,便想到了撤退。他觉得,事已至此,也只能相信单月的判断力了,兴许她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自己是教书育人的人,不好去强求一个女人的感情。他准备强迫自己收敛热忱,学会忍痛割爱。
张锐的学力无话可说,上等;但他在情场上却是庸人,真如一位老师所说:“氓不蚩蚩”!
后来情况的发展在人们意料之中;但发展之快却又在张锐意料之外。太阳一暗冬天就到了。寒假前,单月发出了结婚宣告。
那晚,张锐和全教研室教师都去参加了结婚仪式。仪式设在军分区小礼堂。一走进礼堂,就是两张桌子拚成的签到处,桌上铺着雪白的细绢,鱼贯而入的宾客一一在绢上签到。张锐挨磨到最后,找了个角落用小于其他人的字体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后排一个角落扶手椅上就坐。张锐看到,前排全是叫叫嚷嚷的物资公司的客人和军分区的军人,仪式还未开始,气氛就很热烈。
张锐很不情愿看到的场面终于在一阵阵哄叫之后出现: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单月被簇拥着,同一个潇洒青年手拉手双双入坐主位了。张锐失了魂似地,不知仪式都进行了哪些程序,只觉得礼堂内一直闹轰轰令人头晕目眩。有个程序是来宾致辞。从前排站起两个人,举起他们自拟的用大红纸书写的对联,学说相声似地,由一个高声朗读:“遂心单月心不酸才叫舒展酸软;惬意田野意正甜总听蜜语甜言。”
接着哄堂大笑,有的还前去硬问新郎正式尝过甜头没有,新郎竟说:“还没有呢,快了快了”;更有的动手动脚问单月:“喂,酸月,你到底是甜还是酸呢?”
张锐想呕吐,想走。但他不想当场让单月看到自己参加婚礼,就不敢做出引人注意的动作,只好强迫自己继续默默坐着不动,熬得头脑生疼。就在一些“马门子弟”一个劲地“兄弟”、“哥们”和“主任”乱喊过一阵以后,场子里又一个高潮来到:许多人昂起脖子硬叫:“小两口亲一个!”
张锐连单月的手也没拉过,这会却要看她同别的男人接吻,他真想把双眼闭紧。但是他没闭,眼睁睁看见那高个新郎粗鲁地,紧紧搂往单月那细细的腰,把单月啃了个没头没脸。一番恶心的緾绵,令张锐十分难受,他感到那“普通话”简直就是一堆牛屎!其时,同教研室一教师附着张锐耳朵低声说:“历史上的美女常常都只有一个嫁草包的命,看来单老师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了!”
参加完婚礼,张锐心酸得几个夜晚未曾入眠。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沈伯素,江苏省作协会员,副研究员,退休公务员1933年6月生于江苏省金坛县(今常州市金坛区)农村,1950年底抗美援朝参军,先后在中国人民J放军任学员、军校教员、军兵种报编辑等职;1975年转业后在地方党政机关负责文字工作多年。退休前任江苏省镇江市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委员会主任。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著作有散文集《寻常巷陌》和杂文集《世风漫说》(均系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机关——沈伯素中篇小说选集》、散文集《神亭纪事》(均系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等。先后有上千篇散文和短篇小说在全国、省、市级报刊刊登。
鼓励原创 欢迎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