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到天天死去也活该

文摘   文化   2024-03-08 16:01   广东  

妇女节特刊。


1

五六年前,我跟一个gay蜜摄影师说,能不能帮我拍一套萨冈式的黑白照,就那种轻松的、写意的、思觉敏锐但满不在乎的

他左右端详了我一阵,拒绝了我,说气质撑不起来。

说什么大实话,气死我算了。

这就是gay友为什么总是直女的时髦单品,因为他们说实话。

前段时间他问,现在想不想试试,少化妆,不P图,尽量自己表达。

我们试了几张之后放弃了,就没有一处对劲。他安慰我,达令,你有没有想过,萨冈根本不对抗什么,没有一个东亚女的能像萨冈

我一想有道理哦,不是我的错,是内亚性。之前不是有个公众号讽刺小红书上亚女用stanley保温杯和lululemon模仿白女的生活吗?开玩笑,我学不来白女,是因为住的鸽子笼不够大吗?

确实不够,但我步入社会太久了,长得就不那样天真无邪。在回避隐形的庞然大物、互相倾轧和向内自我阉割的过程中,小黄人变成了一种痛觉阈值很高的动物;现在还要叠加萧条带来的长期深刻的隐形疼痛。我经常反省自己是不是有时候缺乏同情心,小时候觉得这很酷,金庸说黄蓉“聪明人难免缺乏同情心”——长大后意识到是因为自己没被生活的环境善待过。

“感受”被阉割了,不阉割就活不下去。现在你明白黄庭坚写晏几道“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是何等天真痴诚!一看就是青春期没在生存边缘挣扎过的人。

苦难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削弱人性的,因为乱纪元里你要脱水活下来,就得阉割一部分“感受”

我放弃了,跟他说:萨冈门槛太高了,高到她希望反叛,其结果只是获得了法国人的崇拜。中国读者一定会觉得萨冈是毫无意义的小布尔乔亚,就像也有大把的简中读者认为林奕含“矫情”。

——你生活在钢筋水泥永远正确的大词里,必须对倾轧你的东西视而不见,还要提防同类之间的竞争相杀,惯于缄默,惯于抹杀自己的感受;任何对感受不加修饰的表达,都是“矫情”,钝感是一种祝福——就像生活在丛林里的弱小动物非常能忍痛,因为流露出脆弱就会被吃掉。

萨冈抽烟、酗酒、嗑药、飙车、劈腿、还和总统搞在一起,法国人都只会说“你好棒棒哦”。她对抗啥了?她做什么,巴黎都会拜倒在她裙下,哪怕她蹲在片场门口和凯瑟琳德纳芙一起抽烟,都是戏梦巴黎。

我友:你怎么回事,法国没有劈腿这种说法,不同时交往三个人并且有男有女,你就不是一个浪漫的法国女人



2

我后来跟一个相约退休了一起去阿玛菲海岸打麻将的闺蜜说,萨冈有没有觉得失落啊,她做什么都不是反抗,她连一个对抗的手势都凝聚不起来

闺蜜说,法国人就是习惯了,福柯没被点天灯,伊夫圣罗兰也没被审判,香奶奶饱受崇拜,杜拉斯七十多岁的时候谈了个二十几岁的男大学生……

我:是的是的,不敢想象杜拉斯的快乐。

我俩聊了下,我发散地提出一种可能性:萨冈这样刻意的逆反,是不是因为她一直生活在文明里啊?

毕竟她自己也说了,每个漂泊的人,都向往童年、故乡、杜鹃花;而每个生活平静的人,都向往乐队、死亡、伏特加。

(萨冈:这句话我真的有说过)

赛珍珠、杜拉斯她们都在殖民地长大,光是成长见闻和文化差异已经攒够了一生的写作素材,国家不幸诗家幸。但萨冈毕竟是南法出生、巴黎长大的富家女,才貌双全万千宠爱,十八岁就拿版税买了法拉利,不往死里作,就没素材了。结果她越作,法国人越爱她,小说没跨入一流境地,但整个人真的作成了一种风景。

萨冈有什么代表作吗?我始终都谈不上喜欢她任何作品,有一阵我同时读她和三岛由纪夫,同样是热爱作死的主观诗人,三岛每个字都流露着才华绝代,但萨冈最大的作品就是她自己,时代偶像,巴黎icon,法国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之前讲日本有皇室、有匠人精神还有品牌历史,也出不了真正的女性奢侈品,因为日本贵族少女自己都不想成为“日本女人”(参见宝冢的“永远幻想,永远纯洁”),不像法国意大利在这方面是有禀赋优势的。有投资人问我,法国和意大利女人的形象是什么样?

萨冈啊。杜拉斯啊。波伏娃啊。

凯瑟琳德纳芙抨击Metoo——“让男人不敢调情,影响了松弛有趣的男女关系”。

同一个时代,舒婷说“我必须是你身边的一株木棉,以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而法国女人写了O娘,探讨为爱放弃身体、自尊和身为人的一切权利。

不评价对错,没有说这是对的,这个世界不是非此即彼的——但很容易看到谁缺什么。

Amie, Come, sit on my wall.

Read me the story of O.

世界不能没有法女。花无遗恨不重开,美丽到天天死去也活该。




3

我有个非常聪明的朋友在聊《最终幻想7》的电影版时曾经说,“美国人有解释一切的冲动,编剧写每个人的动机;而日式物哀很多时候是不解释的,是一种压抑的社会文化里自然产生的行为。欧美人根本不懂这个,就会冠以一个他们懂的理由——‘抑郁症’。‘哦,主角抑郁症了,所以才这样’。”

从这个角度说,欧美人很可能觉得日本举国上下都透着一种长期压抑导致的轻度抑郁

当然日本还是有一些情绪的出口,比如文化创作上的限制不多,奶头乐管够;比如政教分离、公民并不害怕首相,宪制之内自行其是。

我贪生恋世,再三表达 “不想被剥夺感觉到痛的能力”,闺蜜们至今都是“永远做阿芙洛狄忒的裙下之臣。”

但行走在于今之世,痛觉敏锐真的很难活,每个人都得割舍,每个人都得让渡;连我都觉得,要健康地活下去,就应该钝化,封闭一些感受,继续提高痛觉的阈值

就像总有人贴美股的长期走势,然后说,美国投资人真是温室里的花朵,没见过大风大浪。

我想起王安石那首诗:

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

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长命富贵,斗鸡走犬,想恋爱脑就恋爱脑,想哭就哭,不用成熟,不必做什么都审慎,失败了还能重来。

不在晚上喝小狗酒的时候听纯卷的Concall,不每天12小时学赔钱的知识,不悬心于星辰大海,不悬命于天地安危

END


远行者与碎冰匠
讲故事的人。国别文化里的他者,都市情感的旁观者,经济活动的观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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