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阳告》,夫子自道

文摘   曲艺   2024-02-04 13:40   江苏  

这回来自两位旗鼓相当的演员了。但要找完全平手的视频我也没能找到,陈飞的并非专业拍摄,陈颖这个则较糊,高清化了一下,差强人意,特为使之竖屏,这样比较看不出高清化以后的问题(反正我看不出了)。


起初以为陈颖这段88年的,突然发现好象没护领了……那,90以后的?没法太确认。反正很年轻。


另外需要特别说明:陈颖后来的演出,貌似也非该视频里的样子,和陈飞一样,非常非常多的水袖,好象连求判官、求小鬼都没了,明确的打神也没有了,陈飞并没有减词的。我这里选取标准是段落一致。


这两段基本按照傅全香老路子,最大特点是念白多,依然戏味十足。这便是和新编戏最大差别了,新编戏念白一多,基本向话剧靠拢。


个人喜好,偏向(该时期)陈颖一些。


舞蹈、水袖没那么规整,难度没那么高,但感情始终流动,从未中止。做这段看了好几遍,每看都鼻酸。实在太喜欢“我要打你呀——”那边的水袖,一边貌似(有规律的)胡乱甩,一边足下连跺,走投无路欲诉无门,情急之状溢于言表,近乎疯癫,而无助可怜,有楚楚之态。


后面的念白“于今王魁中了状元”,鼻音明显比前面加重好多,显然完全入戏,然而控制得极好,唱念分明。


这种情况,作为舞台剧的表演,曾经,是非常”新“的。记得哪位京剧名家看袁雪芬《祥林嫂》,看到“抬头问苍天”,大惊:京剧讲究含而不露,眼泪绝不能掉下来的;越剧竟可以眼泪簌簌而落,却没半分影响演唱的效果。


情绪饱满、逼真,不妨碍表演效果,这是越剧向电影、话剧学习来的长处,也是越剧向前走的鲜明标记。


陈飞这段,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我一开始找到的也是“戏码头”,但我想看看她现场表演,所以找了段实况,应该戏迷私人拍摄,镜头感和陈颖的没法比,总之两段我都没能找着完美的。镜头上来说,对陈飞比较不公平。


并非很容易把握的高难度水袖,现场表演场场如此,彰显功力,不欺场,诚意可见。现场的反响听来大家也都赞赏,并为其水袖功而激动。


新观众更易为后者所吸引,大概也确然。戏曲与现今时代有较强的疏离感,已经成了”绝活“的代名词,很多观众确然是奔着戏曲”绝活“而来的。看到了,极为满足。


从这意义而言,对于新观众来说,选择新唱段新表演,自有其切实原因。


包括很多已经对越剧相当熟悉的观众,看到高难度舞台技巧便大夸不止,并不涉及戏中人物(或也认为契合人物),见难必彩;甚至还没开演前观众已经提起心气来,非常用心地等待了:要来了,要来了,高难度技巧要来了!


如此,形成了双方都趋向于承认,只要有技巧,那就必定是好的共识。


就表演本身而言,并不仅仅是越剧,如今各种戏曲表演都在往上面加分。


要说,哪里只是戏曲呢,影视的表演都在加分。现今演剧很奇怪,好似生怕观众看不懂喜怒哀乐似的,悲了一定嚎啕,怒了一定咆哮,喜了一定招摇,每一种感情都诠释得”入木三分“,独缺若干闷骚。


这其实挺奇怪的,照道理,多半是演员的表演功力不够,表现各种情感,如果不够用力,有可能表现不出来,观众get不到。形成的结果,变成了要不这么演,观众怎么看得懂?——影视我不晓得啦,戏曲反正就是这样的,所有的感情和动作都放大化了,就好象拿着个大馒头放到我眼前:快看,白芝麻的形状大致就是这样的噢!耶!宝宝看懂啦


《繁花》作为我近来相当能下饭的剧集,除了流光溢彩那镜头感和叙事以外,对其中演员表演亦颇为满意。


看到幕后文,介绍王家卫要求演员的表演,尽可能收敛。

王家卫告诉辛芷蕾和胡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戏不要含情脉脉的,更不要每天眼神拉丝那样演。


他希望李李和宝总之间只谈钱和利益,无论他们心里对彼此是什么感情,都要藏起来,不要露出一点。



换言之,要求表演收敛,而非放开


如此后呈现的效果,恰恰让人感到了,而非了。



卡尔维诺在《美国讲稿》中提出,希望文章要“轻”。


又说:文章要”轻“,并非忽视“重”,而是由于“轻”更容易被忽视。



虽属文学评论,文艺相通,艺术上,一样的。并非只要求“减法”,然而,”重“相对容易,”举重若轻“,更困难。


汪小姐在《繁花》里的表演属于外放型,喜怒形于色,也不乏大喊大叫时。然多数时候,外放得恰到好处,唐嫣的表演,对我而言,有一种从所未见的绚丽耀彩的光。我甚至夸张认为唐嫣在这样创作黄金期的年龄,能遇到王家卫,大抵属于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之一)了。


诗品

对我个人欣赏艺术影响最深的美学理论,要算司空图《二十四诗品》。

关注【竺音清响】的童鞋,多半看过我引用其文字。

所谓“俱道适往,着手成春”,“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叫含蓄、自然。


一样有“外放”,有“重”。

雄浑: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
劲健: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
——是怎样的气势啊。


自也能极尽艳色:

雾馀水畔,红杏在林。明漪绝底,奇花初胎。
也会哭:大风卷水,林木为摧。
亦可悲:壮士拂剑,浩然弥哀。


回到戏曲,表演的东西,最终还是要回到表演的本源上去。或许,才能为戏曲添上源源的生命力。


“技”这种东西,最终是为戏曲表演服务的,别让它反过来,表演为“技”服务了。


然,说了这么多,会不会有用。我明确的知道,没鸟用。


当前的趋势就是这样的。无论是否正确的发展发向,大众的欣赏着眼点,很大概率也会持续停留在这个方向。那么,表演上的“加法”,“技术”性操作,很可能就会一直持续,在重量上,继续加码。


不如此,难获一眼万年之青睐;不如此,难获万众追捧满堂彩;不如此,无以技压群芳,大奖傲终生。


很多事情,也不是演员愿意这样干就这样干了;的确是由“群体影响”造成的。陈颖后来的演出,同样向靠拢,正说明了群体选择下的必然趋势。


你要说,多数的选择,肯定好过少数。选择少数,没准就意味着观众流失,活水不再,这责任,谁负啊?


对,你说得都对。所以才都自发地这么做了嘛。


只是群体影响,群体审美这玩意儿,有时候确实就只是个谬论而已。


顶典型的例子,裹足,太监,都曾号称“文化”。阉公公可是有着一本又一本的专业著述呢,三寸金莲更属于极致”美学“。


文人有多爱?

 

苏轼《菩萨蛮·咏足》: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李渔《闲情偶寄》:足者,形之最小者也;莲者,花之最大者也;而名妇人之足者,必曰“金莲”,名最小之足者,则曰“三寸金莲”。……鞋用高底,使小者愈小,瘦者越瘦,可谓制之尽美又尽善者矣。【这货认为”金莲“”凤履“比喻不当,小脚那可是很美很美的。】


一千多年,皆以为美;以为时尚。持续的劲头、对于畸型“美”的欣赏,专情得令今人矫舌。


直到如今,也常常有一波又一波的潮流,后浪赶前浪。

AI生成


比方说,神仙一块布+披头又垂发这个造型,实际源头起自于80年代末几部香港大热电影,最初由于和大家所习惯的传统审美相去甚远,而且造型做得相当精致,观众耳目一新,就爱上了。


上图AI生成,明显看到,确有可取之美,极简清爽,轻质感,问题在于它曾经太统一了。学得人一多,极简变成简单随便乃至粗糙代名词,千戏千人一造型。这也流行多少年了,近几年才意见越来越大的。(然而有极致相反的趋势了,不管三七廿一,往脑袋上直接起楼!——最怕就是这样,习惯性极端化,都往一个方向去,另一方面立马无人问津。)


再如比方政治波普,取悦西方人的玩意儿,70-90火极一时。“艺术家”又享美誉又得金。现在,不晓得大画家们尚能卖否?


故,戏曲表演中的“加分”,无非其中之一而已。


只要大众在选择,便毫无疑问是一个方向,是趋势。


正因此,我会说,我喜欢,OR 不喜欢;然而从不下结论:这种XXXXX情况维持不长久的。那种XXXXX表现是不行的。


说到底,夫子自道而已,表演啊,演唱啊,怎么着,拿出手了,还不让人评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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