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壩营业580天正式结束了，往后，敦壩作为酒吧的命运就到头了，空间关闭。如果非要剩下点什么，也许有些精神的东西和零零散散的故事，有一些人和另一些人的交集。在那些飘荡的故事里，我偏爱一些跟爱情相关的故事。敦壩有过两任正式店长，两任店长都在任职期间捕获了各自的爱情，之所以是“捕获”，是因为他们中没有人是被动等待的，在爱情里他们都是主动的好手。在敦壩刚刚开张的时候，这还是个僻静的地方，周边正在大肆重建，到处是泥巴、碎屑、装修的灰尘和吭哧吭哧的工程队伍。每天下班我都会经过这里，有一天，我忽然见到一个高挑丰润的美女，立在吧台前，短发，笑起来很爽朗，她说自己叫胖虎，是店长。我第一反应是很幸运，敦壩的老板找了一个很有个性的店长，名字和外表的反差让人很难忘记她。胖虎在店里很有存在感，在来敦壩之前，她是个老手艺人，热爱绘图，尤其擅长在人体表面用针来绘图，我见过她之前光头抽烟的照片，很飒很酷。有好一阵子，我是敦壩的常客。敦壩在夏天的时候开业，秋意渐浓后，就很少有人往三圣乡跑了，生意不好。我记得有一周我天天下班路过敦壩喝一杯，胖虎说我是唯一的客人，这让她非常感动。我并不是有意为之，仅仅只是好这一口，但她却开始请我喝酒，这无疑戳中了我的软肋，我们也因此熟络起来。在此之前，我并不清楚她的过往，不知道她如此年轻、充满活力，却经历过一段险恶的婚姻。胖虎曾经捡回一条阿拉斯加，前夫却对狗暴力相向，她果断离了婚，不带任何留恋，和宠物独立生活，三十多岁，离异。我问过她关于爱情和未来的设想，她瞳孔微微缩小，她说不去想这些，活好一天，就快乐一天。也许我的朋友黄河远也是这么想的。他第一次捋着长发、身着皮衣、停下摩托出现在敦壩参加活动的时候，我非常惊奇。我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偏僻的地方？”他说：“看了你的朋友圈来的。”我非常欣慰，没想到自己的社交能够影响不同圈层的朋友。我跟黄河远的相识也算奇妙：在一次剧本杀中，我认识了一个同龄女生，她很喜欢玩剧本杀，在我们第三次相约剧本杀的时候，她召集了几位关系复杂的朋友，黄河远是她朋友的学姐的室友的闺蜜的学弟。这关系让人头晕，我且先简称黄河远是“朋友”，尽管我们只见过那一次。结束后我们一起吃饭，互相添加彼此的微信。再次见面，我没想到是在敦壩，我很珍惜这样的缘分和交集。没过多久，黄河远第二次来到敦壩玩，又没过多久，他又来了。后来每次我见到他来，必定专程上前打招呼，问问他参与活动的感受，玩得是否开心。他很快成为敦壩的常客，我想：一定是我的热情相待与这里的友好氛围感染了他，我很高兴他能喜欢这里。黄河远在学习法律，虽然外表不羁，但他理智、随和，谈话不会给人任何的压力，是个温柔的人，每次敦壩有活动，他总是留到最后，等人群散尽，临近关门再跨上摩托潇洒离去。胖虎也喜欢摩托，她从不怯生生地隐瞒自己的需求，她大方地询问黄河远能不能试一试他的摩托。出于安全考虑，黄河远会与她一起坐在摩托上，在三圣乡的夜里驰骋。一来二去，他们的关系靠近了，黄河远常常等到胖虎下班用摩托送她回家。没过多久，他们的眼神中出现了只有彼此才能意会的东西。好吧，看到这里，亲爱的读者可能会抗议，我没有讲述最关键的部分，那些为何让两人走在一起的关键性事件。但我坦白，那些事件我并不清楚，也不是我想说明的重点。读者可能会想看到爱迸发那一刻的惊喜，但人的性格、相互的交集和对爱的选择才是能否在一起的关键，而生活的事件往往就是平铺直叙。黄河远总是来敦壩参加活动也许并不是因为我的热情和活动质量很高；
骑摩托、穿皮衣确实会变得很酷，也会吸引同频的酷酷的人；
大方和礼貌的表达，是与陌生人初次接触的不二法宝。
后来，黄河远下班后总是从遥远的城市南部赶到偏僻的三圣乡，再等到深夜，胖虎下班后送她回家，然后回自己的家。很辛苦，但也许热恋中的人总是有无限的精力。胖虎辞职后，他们终于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了，他们很快领证、同居、一起工作、成立工作室，操持胖虎手艺人的老本行；他们一起摆摊、一起化妆、一起跳舞，放肆做各种尝试；一起拥吻、记录彼此，一起为不公发声，还一起蹲了号子。在蹲号子的时候男女分开，生怕出不来，黄河远每天都给胖虎写一封情书。出来后的第一个晚上，他给胖虎念着在号子里一笔一划写下的文字，一字一句慢慢地念。好了，我想停在这样的场景，胖虎和黄河远在各自的朋友中，都是极具个性的人，他们的爱情，是我在敦壩见到的一种形态。熊仔是我多年的好友，男性，他接替了胖虎成为第二任正式店长，说来很奇妙，他有一段独自修行的日子：为了找寻某种生活的意义，他切断了跟所有朋友的联系，孤身一人去陌生的城市独自生活。他给自己计划了两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亲人朋友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我跟他也只在特定的日子保持邮件的联系，一年三封。等他独处结束回到成都，他回工作过的三圣乡看望曾经的同事——敦壩的股东们，当天他就被前老板邀请再次留下来。他有些犹豫，前老板打了一个电话给熊仔最尊敬的某位师长（恰好那位师长也是敦壩的股东），在师长的循循善诱下，他半推半就地从前员工火速变为了现员工。熊仔不如胖虎那么个性张扬，他更含蓄，喜欢默默服务和付出，在友情和感情里也是如此。我住的地方离敦壩很近，他很快成为了我的室友，我们常常在夜深人静下班后探讨人生，理所应当的，也包括了爱情的主题。有阵子，他喜欢一个女生，当然，也许是那个女生先表达了某种好感。一节触景生情的诗，一节关于熊仔的诗，这让他感受到了某种心动，他们开始接触彼此，但好景不长，心动在一人心中很快退去了。世界上没人知道，为什么某人会对某人心动？也没人真正知道，为什么心动会忽然消失？那些重视直觉的人会说，爱的感觉是爱的标准，但感受总是在变化，人怎么能抓住变化的东西呢？熊仔有很长一段时间困在爱的感觉里，他也不知道在爱情里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在此之前，我给他当过僚机，但作用不大；我们做过一些与爱情相关的讨论，但问题仍在，最后我总结：爱情这个苦，只能每个人亲自去吃。![]()
某次活动结束，他向我介绍了一位参加活动的伙伴，是个女孩，叫怡欣，从北京来到成都不久。熊仔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每次活动结束都会留下来帮忙把桌椅板凳复原再走，因此，她总是最后走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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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欣伶牙俐齿，思维敏捷，笑起来眼睛有时会眯成一条缝，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猜测这是一个好女孩，乐于助人，心地善良。但熊仔是更加敏感的人，他觉察到了比我更多的东西，也许这些行为在他看来略微超越了朋友的界限。首先我承认，在男女好感这一点上，我有时不如熊仔敏锐、但无论如何，受到他人帮助后，理应也对他人表达善意，因此，我邀请怡欣去我们家参加party。恰好当晚，我们家有几个朋友相聚，我们与怡欣一起买了许多烧烤、啤酒，喝多了之后，我们把沙发搬到阳台谈论月色和人生。不可避免的，我们又聊到了彼此的爱情观念，对年轻人来说，爱情是永恒的话题。遗憾的是，我那天喝的比较多，熊仔他们谈论了什么，我忘得一干二净。没过几天，又有一个party，我照例邀请怡欣到家里玩，可惜我又喝多了，发生了什么，熊仔他们谈论了什么，我一概不知。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几天。某天夜里，我快睡着了，熊仔的房间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他在半夜起身，拉开房门，对我大喊一声：“我悟了！”揪起半睡半醒的 我，谈论他对爱情和思考和收获。在迷糊之际，我才知道，原来熊仔一直在思考这些关于爱情的重要问题；我才醒悟，怡欣跟他一定在前两次聚会中聊过了什么，因为没过多久，他们就在一起了。怡欣实在是机敏的女性，能力很强，也不张扬。在一起后，我们在公共场合的见面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她依然会留到最后帮熊仔收拾，也不会和熊仔有特别明显的亲密动作，即使牵手，也是在暗地里不引人注目地握住彼此。怡欣在金融机构工作，很忙，但她理性、大方、善于表达，在成都很快交上了好几拨朋友。她极为照顾他人，为了照顾好每个朋友，她下班就奔赴敦壩，结束后，还要去赶一到两场夜宵，陪伴其他的朋友，半夜两点睡觉是常态。熊仔心疼她，又想尊重她的选择，不好直接劝说她，便随着她跑东跑西，每周的假期也交给了约会，久而久之，我又过上了独居的日子。写到这里，请读者原谅我依旧没有写出太多令人感动的细节，每个人的爱情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也许最美妙的方式莫过于自己来书写。对于一对不张扬的新人来说，那些隐秘的表达，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对那些在爱里含蓄的人，也许“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是一种顶好的诠释。不发朋友圈，不张扬，不在朋友面前撒狗粮，对外保持着彼此的尊重和独立，我以为熊仔的爱情就是这样子。但他不是被动的人，在他的生日会上，他突然大声地向敦壩所有客人和朋友宣布：“我有一个女朋友叫怡欣，我很喜欢她！”尽管说得磕磕绊绊，带着一丝讪讪，在场依旧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怡欣就在现场，但现场灯太黑，我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想来应该会很开心吧。相比熊仔，她是不太羞怯于表达爱的人，也更有进取心，她从成都又重新回到北京的公司，想要更好的职业发展，还想趁着年轻出国深造。而敦壩关闭了，熊仔想去当海员，他报名海事学习，准备出海。距离会让爱情消失吗？有时候，短暂的分开反而能够让关系更加亲密，但长时间的分开，熊仔和怡欣还会继续在一起吗？谁也不知道，就连他们自己也是.我们共同聊到过这个话题，他们的共识是：想要在一起和最终能否在一起是两码事，未来的事我们谁也说不清楚，现在还相爱的时候，就好好相爱。是啊，为什么要放弃相爱的现在去担忧那个坏的未来呢？两任店长的爱情故事暂且说到这里，这是两种不同形态的爱，但他们都拥有幸福。在敦壩，还有很多令人莞尔的爱情，不同年龄，不同形态。沈姐和灯灯、叶子姐和陶哥，以及那些我不那么熟悉的恋人，包括那些短暂的、一闪而过的情愫，每个都能拎出一些充满爱意的故事（如果你自己来书写的话），每个时间段的故事里，也许他们都曾幸福。敦壩有过一季十日谈，主题是爱情的分享，一连十天。有许多彼此恩爱的人到过这里，也有多元性别的朋友偶尔出没。作为一家精酿酒吧，敦壩按计划关闭了，作为一个思想的空间，敦壩撑开并尽力延展出了一个开放的精神平台，容纳、展示不同形态的事物，当然，包括了我偏好的爱情。精神平台慢慢散落各地，如我开头所说，如果非要说还剩下些什么，只是一些精神的东西和零零散散的故事，但我忘记说的是，这些故事会飘荡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