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冰，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作品在《人民文学》《当代》《收获》《十月》《中国作家》等刊发表。出版著作《塬上》等。曾获冰心散文奖、丁玲文学奖、丰子恺散文奖、徐迟报告文学奖等。
终于有了一对小兔，红玛瑙般的眼睛亮亮的，透着温顺的光芒，茸茸的毛，颜色比纸都白呢！人说这叫安哥拉兔。安哥拉在哪里，我不知道，可因为这对小白兔，那个地方在我心中变得美好起来。我是打听着，跑到几里外的乡村把它们买来的。只听说那里有人养兔，并不知道人家要卖。走到一个颓垣外，看见一个年轻人在里边捣鼓兔窝，遂大着胆走过去：“大哥，你卖小兔吗？” 就这样，两只毛茸茸的小兔就到了我的书包里。虽然邻家小同学是五毛钱买了一对，而我花了两块钱，可我不后悔——我的小白兔是纯种安哥拉兔！我给小白兔搭的窝就在房门口。我怕它们丢了，在上边罩了密密的铁丝网。每日关照它们无数次，小心它们不要饿着渴着，粪便及时打扫，以防染病。那个年代，半日学习半日劳动。劳动即是帮助生产队割麦子、翻地、摘棉花、割草等。劳动回来，我书包里便被塞满了。那大哥告诉我，小兔最爱吃苦菜、苦苣、菟丝之类，我记住了，每次都细心地剜来。喂小兔前，还要先一个个择过，草根黄叶全去掉，有小虫子的也不给它们吃。它们可比在从前那个兔窝里幸福多了。一连下了几天雨，小兔早吃光了“积蓄”。这日黄昏雨才停下，有兔草的地方远在城外，一个来回几里地远，我不会骑车，这时再去剜菜，回到家恐怕月亮都挂在天上了。母亲看小白兔着实可怜，动员父亲骑车带我去。一向古板的父亲欣然同意了，我们跑了五里路才满载而归。撒一把苦菜苦苣给小兔，它们欢快极了，清脆的咀嚼声使我忘记了肠鸣。到底是安哥拉兔，那毛越长越长了，白茸茸的，卧在那里，竟像一只小羊羔。有人说，快把毛梳了去收购站卖吧，很贵呢。可用梳子梳了半天，也没掉下多少毛来。我狠狠心便动用了一把剪子。原本漂亮的“服饰”被我剪掉了，那对小白兔丑丑的，让人爱怜——它们是被动地为我付出了呢。去收购站，竟卖了三块多。我想着，如果有那么一群小兔子，剪一次毛能有三十块吧，真盼望着它们早早“抱窝”。一天，我忽然发现小兔子们把干草叶子拖进了窝里，赶忙去问邻居。邻居说，小兔子们在做窝了，许是要生小兔了。我高兴极了。邻居的小兔窝是挖在地下的，小兔“抱窝”时，刨出了厚厚的一堆土。想那地下的窝一定很潮，我从农场抱来麦秸为它们铺了厚厚的一层，这就比让它们直接睡在地下好多了。那些天，我时时操心，时时去看，却一直没有发现什么新的迹象，心也就渐渐松弛下来。田野里苦苣早已没有，苦菜在料峭的寒风中虽还有些顽强的影子，挖到也要花好大工夫了。以往挖菜还能叫个伴，天一冷谁都懒得出门，自个一人也再无信心跑出三四里地去。什么事做长久了，许都要失去热情的，就只好学着邻居，把菜根、萝卜之类扔给小兔们吃。母亲更是想了办法，把喂鸡的剩饭倒给它们。它们闻一闻，舔一舔，就接受了，看来并不要为此“绝食”，我的心释然了。这晚，外边刮了一夜的风，雪粒打在窗户上，让人觉出无尽的寒意。早晨懒得起床，过了好久开门一望，整个儿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冰凌垂在屋檐下，挂在树枝上，拿棍一敲，脆脆地掉下一串。往手上哈气时，我才想起那两只小兔来，赶忙去看。蒙着的塑料布上覆了厚厚的一层霜，抖开雪，拉开窝门，厚厚的草窝里怎有一群小老鼠？再仔细看，那不就是一堆没毛的小兔！它们拥在那只母兔的身旁，蠕动着未睁眼睛的小脑袋，那般可怜，其中两个身子已僵硬了。再摸那个兔妈妈，也已气息奄奄。我几乎掉出了眼泪，赶忙用双手捧了那堆生灵，放回屋中火炉旁，又去提那只兔妈妈，同样放在火炉旁，希望它能起死回生，照管这群孩子。我连那只兔爸爸也提进了屋，怕它再被冻死。它一进屋便钻进了床底，不为给它的白菜所动。调了奶，盛了米汤，如何也喂不到那些小兔娃的嘴里；把它们按在碗边，它们也不知道啜饮。眼看着它们八个同兔妈妈相继死去，只一天的工夫，我便痛苦到了极点。我真后悔，那个窝其实不能御寒过冬，更不具备生养小兔的条件。而不会说话的小生灵，又不会向我请求什么。没有经验又疏忽，我就这样葬送了九条可爱的小生命。我把它们用棉絮包了，送到古城下的雪窝里。兔妈妈许有五六斤了，我丝毫没有烹煮它的意念，尽管事后有人很可惜地说我该吃了它的肉。剩下一只兔子，我得好好照料它，想着开春再去买一只来与它做伴，免得它孤寂。我用砖泥重新砌了窝，在周围又蒙上草苫子，并用细嫩的白菜喂养它。谁知两天以后它拱破了窝门，跑没了影儿，我串了好多路口好多人家也没有找着。晚上了，听见门响，以为是风，再仔细听又不像，开门一看，那只兔子就蹦进了屋。我惊喜万分，拿着白菜，倒了剩汤款待，它吃得很香，许是饿了一天。我一遍遍地挠梳它的长毛，摸着它的耳朵，真不知该如何抚慰它。它吃饱喝足了，在屋子里蹦了一圈，又钻进了床下边。第二天开门，它又急急地回到窝里。我安心了，为它忙碌了一番便上学去了。回来先去探视，却又不见了那熟悉的“小伙伴”。想它寂寞孤独，出去跑跑，天黑还是要回来的。那晚门口却一直没有声响，我几次产生错觉开门去看，都扫兴而回。一天、两天过去了，再不见它的踪影了。这是个星期天，整整一天我都在外寻找它，还不时回来看看兔窝和家里，最后只能愣愣地待在它的窝旁。雪花又飘了下来，在这寒冷的冬天，它会去哪里呢？即便不被冻死，也要被人捉住吃肉。它一定是寻找它的亲人去了，它也许不明白它的亲人去了哪里，可它的出走，又何尝不是对我的一种抗议呢？
本文主要写的是“我”养小兔子的故事，情感真挚，描写细腻，将“我”对小兔子的复杂情感表现得十分动人。开篇，作者就对兔子们的外貌进行了细致的刻画，不仅表现了它们的可爱，也突显了“我” 对它们的喜爱之情。
因为喜爱，所以“我”对它们格外珍视：为了防止它们丢失， “我”在窝的上边“罩了密密的铁丝网”；为了确保它们吃得好，“我” 精心准备食物，“喂小兔前，还要先一个个择过，草根黄叶全去掉，有小虫子的也不给它们吃”；到了冬天，为了让它们住得更舒服些， “我从农场抱来麦秸为它们铺了厚厚的一层”。这些细节，无一不折射出“我”对它们的爱护，也体现了“我”的细心与责任感。
然而，好景不长，“我”养育的一些兔子被冻死了。在写这一部分时，作者先运用环境描写，表现了冬天的寒冷，为兔子的死亡做铺垫，再接着写“我”发现兔子们被冻坏时的情形，显得合理又有冲击力。发现有的兔子已经冻僵，“我几乎掉出了眼泪，赶忙用双手捧了那堆生灵，放回屋中火炉旁，又去提那只兔妈妈，同样放在火炉旁”。此处，作者聚焦“我”的动作，将 “我”的着急、难过和对兔子的疼爱表现得十分感人。
虽然极力挽救，但多数兔子仍然被冻死了，这让“我”十分悲痛，也让“我”后悔不已，开始反思，并更加用心地照料幸存下来的兔子。可惜，最终它也离开了“我”。“整整一天我都在外寻找它……最后只能愣愣地待在它的窝旁”一句，可谓将“我”的失落、伤心、无助以及茫然描绘得极为传神，同时，这也暗示着“我”对生命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文章最后几段，作者对兔子究竟去了哪里进行发问和猜想，言语之间充满了悲伤和自责，不但深化了主题，还很耐人寻味。
本文选自2024年9—10月《初中生》作文版
一审：石文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