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白玫瑰与黄玫瑰

美体   2024-07-20 10:57   上海  


电视剧《玫瑰的故事》热播,黄玫瑰形象深入人心,让我想起中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玫瑰,《红玫瑰与白玫瑰》。“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许多人引用这句大名鼎鼎的话来作为自己多情遗憾的注解,其实因为这个故事是从男主的视角讲述的,从女主视角看,这句话确凿可见的是,无论是什么玫瑰,嫁给这样的男主就不会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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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协文娶黄玫瑰,把明媚活泼才华横溢的玫瑰软禁在家中枯萎。佟振保无论娶红玫瑰还是白玫瑰,最后成蚊子血和饭黏子。别人爱人如养花,方协文佟振保们爱人如百草枯。但在他们的视角,他们对玫瑰多么好,没有娶回家的,给了一生真爱,娶回家的,即使软禁在家,也是“养”。是玫瑰们自己不争气,嫁给他们后枯萎掉。这种人,即使你是他们一生挚爱,他们待你也不过如此。因为他们不具备爱人的能力。

方协文和振保们成为百草枯,因为他们的“爱情”本质是奴隶主找奴隶。奴隶主凌驾在奴隶之上,奴隶的全部身心生命和劳动成果都要属于奴隶主,只能被压榨而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更不能有自己的情绪需求。传统大男子主义家庭模式就是奴隶主(丈夫),找一个奴隶主管家(妻子),管理其他奴隶,(妾、奴仆、孩子)。他们发自内心认为这样是正确的,人对人有尊重,奴隶主对奴隶对家畜对猎物怎么会尊重呢?

所以方协文无法理解他那么好黄玫瑰要离婚。而做奴隶主管家习惯的方协文老妈,也会理所当然地去驯化新奴隶黄玫瑰。婚前研究玫瑰喜好,对玫瑰百依百顺的方协文,婚后漠视玫瑰的情绪需求也完全可以理解。你是奴隶,你是工具,我给你基础的供能(吃饭),你发挥你的工具属性了,你为什么还要有自己的需求。这好比你家的扫地机器人上前给你说它要独立,并且指责你不尊重它,不关心它的情绪。你是不是也觉得它的需求骇人听闻?

许多人觉得方协文结婚后性情大变不符合人物性格逻辑,认为是编剧的败笔。其实人的性格不是实验室可精确控制的变量,因为生活环境和人生际遇是不确定的,特别是在亲密关系中,一个人最好最黑暗的一面都会像镜子一样呈现。何况方协文前面对玫瑰的好,都是捕猎。猎物到手就是繁育和吃肉敲骨吸髓。捕猎来的奴隶就应该这样被压榨。为了提高奴隶的产出效率和积极性会适当改善奴隶的生活条件。而且前期想象越多,到手落差越大。前面是压抑自我装出来的,后面则更恨,觉得自己为了这个猎物牺牲太多,要连本带利偿还。

相比观众觉得方协文的性格发展是败笔,我更觉得黄玫瑰的原生家庭太幸福是败笔。如果能拍出那种表面宠爱女儿实则对女儿无意识全方位的驯化,驯化成自动被传统老实奴隶主男收割的羔羊教育模式则更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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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故事中。振保努力去做别人的主,但没有一个人如他的意。他还把这种做奴隶主未遂的心态,美化成深情人与红玫瑰与白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其实一个是“去性化”主管生育与家事的奴隶:母亲、妻子;一个是性化的奴隶:妓女、情妇。

这两者的分别来自男性心智的残缺,和对女性的“分而治之”。健全的心智可以包容人性的对立统一,残缺的心智则无法整合,只有简单的二极管思想。“分而治之”则是父权主义的设置,女性分为无法性化的母亲和可以性化的“荡妇”。这种分类以方便他们的剥削效率最大化。所以振保把娇蕊划分到“红玫瑰”后,看到娇蕊带娃坐电车大脑宕机,“荡妇”和“母亲”合一,他简单的大脑处理不了这种冲突。这也意味着娇蕊冲出了设定,那个他下定决心造就的“对的世界”。

他强调娇蕊“你碰到的无非是男人”,是想把娇蕊拉回他设定的“荡妇”角色,娇蕊说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振保看着他,心头是难堪的嫉妒,连她的老,他也妒忌。因为娇蕊身心合一,作为真实的人在真实的世界成长。振保身心分离,以假自我维持生活,从未整合,也从未成长。

但他不会承认自己心智不成熟,而是投射到妻子身上,“他看着他的妻,结了婚八年,还是像什么事都没经过似的,空洞白净,永远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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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玫瑰与白玫瑰都是男主视角中未捕获的猎物。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振保虽然偷了很多人,但依然惦记偷不着,他爱永远不会到手的人,那不是具体的人,而是群像的集合,他统一称作玫瑰。

虽然许多人都觉得《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红玫瑰是指“娇蕊”,但文中唯一叫玫瑰的是他大学同学玫瑰。他真正没有得到过的玫瑰。

玫瑰以身相许,振保并未和她发生关系,但他念念不忘,视作自己道德高尚的标志,并让朋友人尽皆知。他没有和她发生关系的原因非常简单,他做不了玫瑰的主。他自己衡量过,“玫瑰到底是个正经人。这种事不是他做的。”正经人就是非“荡妇”,而是可做“母亲”的人。他无法和她“乱来”,也没有能力娶她。

玫瑰不可能成为他的奴隶。从思想上,玫瑰因为是不完全的英国人,就比英国人还要英国化。她有系统的开放的思想体系作为自己的行动指南,这种开放是和中国传统女性是冲突的。从资本上,玫瑰是富商家庭,又是本地人,他无法花一点钱当巴黎妓女嫖她,始乱终弃也要付出代价,娶回家的成本更高。改造成传统家庭奴隶,既无从小受到系统奴化教育的传统女性的思想基础,也无雄厚的金钱资本让其依附。所以他认为,“把她娶来移植在家乡的社会里,那是劳神伤财,不上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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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追求上算,比如花钱来成为“主人”,而且最得意的是嫖得精刮上算,虽然第一次折戟了,那个巴黎的妓女,虽然是偶然碰见,但也是有选择的。这是他第一个性对象,也是情感的原型。

那时候振保是一个穷留学生,到巴黎穷游,是个处男,处于社会资源和性经验的双重匮乏状态。巴黎妓女肩负他对巴黎和女人的想象。她穿着黑亦红裙,庄重之下的诱惑,他喜欢外表圣洁内里放荡的女人,不仅是肉体的刺激,更是出于一种经济上的适用性,就像一件衣服可以两面穿,一瓶沐浴露三合一。陈粒有首歌《易燃易爆炸》,“盼我疯魔还盼我孑孓不独活 想我冷艳还想我轻佻又下贱 要我阳光还要我风情不摇晃……”

他觉得这种女人“上算”,但“他在她身上花了钱,也还做不了她的主人”。而且这个羞耻的经验,让他无法将她归为女性,而是归为男性,而且是原始的、男性中的男性。他眼中的她,“那是个森冷的,男人的脸,古代的兵士的脸”。他在这个世界彻底溃败,“这也不对,不对到恐怖的程度。”因为生涩的他遇到熟练的妓女自卑。妓女手撑门框闻腋下都是那样熟练。他在她面前是弱小的。

“从那天起振保就下了决心要创造一个‘对’的世界,随身带着。在那个袖珍的世界,他是绝对的主人。”黑衣红裙的巴黎妓女,从此分裂成白玫瑰与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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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直就是喜剧。振保这样一个想做主人的人,巴黎的妓女他做不了主,玫瑰他做不了主,娇蕊他做不了主,烟鹂他也做不了主。玫瑰既撩他,也撩其他的同学。他和娇蕊偷情,以为不用负责,没想到娇蕊没有告知他即向丈夫坦白,要和他结婚。娶烟鹂以为娶到了旧式的妻,但烟鹂不仅不管家,还不生儿子,还不听母亲的话,后面还到处诉苦,还出轨——又是一个超出他设定的NPC。而他的亲人他也做不了主。

后来烟鹏和母亲吵架,“他觉得被欺骗了”。不仅是被烟鹏欺骗,也是被母亲欺骗,因为听了母亲的规训放弃娇蕊,但过得还是不幸福。但这种恨不能明说,只是转为一种表面的怨恨,恨她“如此任性地搬走,叫人说他不是好儿子”。他的妹妹也不服从他的安排,费尽心机为她谋了个编制,妹妹受不了基层的苦,半途而废。弟弟笃保毕业之后,由他汲引在厂里做事,学做浪子,不成才。

他原想控制母亲,出国,和娇蕊分手,娶烟鹂,安顿弟妹。他为家庭牺牲了那么多,尤其牺牲了娇蕊,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特别是母亲。但即使付出自己的全部,他也永远无法讨好他的母亲。自然也累了,开始怀疑自己付出值不值得,“他还是兴兴头头忙着,然而渐渐显出疲乏了,连西装上的含笑的皱纹,也笑得有点疲乏。”

他最做不了主的女人就是母亲。他分裂了自己的身心去做母亲眼中那个对的人,这是一个未能在情感上弑母的男人,所以也不能建立真实的亲密关系。

这也是父权主义的家庭悲剧,妻子是丈夫的奴隶,儿子是母亲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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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振保做不了孟烟鹂的主,因为烟鹂本来就是个狠角色。振保一向精明,此前最羞耻的经历,就是那个巴黎妓女,也不过是用“不上算”来形容。但对烟鹂的形容是,“被欺骗了。”

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振保视角的烟鹏是模糊的。“她立在玻璃门边,穿着灰地橙红条子的绸衫,可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笼统的白。”“脸生得宽柔秀丽,可是,还是单只觉得白。”“她脸上像拉上了一层白的膜,很奇怪地,面目模糊了。”结了婚八年,依然是“空洞白净,永远如此。”


描绘巴黎的妓女像描绘死物,“睛是蓝的罢,但那点蓝都蓝到眼下的青晕里去了,眼珠子本身变了透明的玻璃球。”最后说人家脸像古代的士兵。描绘玫瑰像描绘玩具、囚鸟,“大眼睛望着笼中鸟。眼睁睁的。眼白发蓝。仿佛望到极深的蓝天里去。”“像那只鸟,叫那么一声。也不是叫哪个人,也没叫出什么来。”“她的短裙子在膝盖上面就完了,露出一双轻巧的腿,精致得像橱窗里的木腿,皮色也像刨光油过的木头。”

他眼中只有娇蕊是活的。连她头发上的泡沫溅在手上,都“像有张嘴轻轻吸着它似的。”他看了她后,开水龙头,“龙头里挂下一股子水一扭一扭流下来,一寸寸都是活的。”地上有她的头发,“到处都是她,牵牵绊绊的。”


振保自己也是死物。“他个子不高,但是身手矫捷。晦暗的酱黄脸,戴着黑边眼镜,眉目五官的详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烟鹏的反抗是理所当然的。在振保看来她是白纸一张。殊不知这白不是“本来无一物”的白,而是“时时勤拂拭”的白。一个经历家道中落,却坚持念完大学,在坏学校也要当一个好学生的人,不算聪明,却经历了多少逆流而上?最后在那个时代难免走了嫁人的老路,努力嫁给了振保。振保把她当工具人,她也会把振保当工具人。振保不再扮演那个模范丈夫时,她便不会让振保毁掉她不辞辛苦经营到现在的生活。振保觉得他每一步走来都不容易,烟鹏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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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保想做玫瑰的主,但处在中西文化冲突,传统与现代交接的年代,玫瑰都或是受了教育,或有一定金钱的女性。在文化资本、金钱资本的加持下的女性,拥有了一定的试错能力,不再被有奴隶主思想的旧式男性捕获。电视剧里的黄玫瑰,也是因为拥有这些资本,所以试错后全身而退。而振保们在这些女性中试错的成本就很高,所以他会评估风险,“振保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告诉自己这是不妨事的,娇蕊与玫瑰不同,一个任性的有夫之妇是最自由的妇人,他用不着对她负任何责任。”他最终会选择烟鹂,因为身体单薄,经济依附,念过大学可以撑新式门面,思想保守可以做旧式奴隶。家世好门当户对,家道中落好欺负。后面他各种出轨冷暴力热暴力PUA,但烟鹂更坚强了还出轨报复他,他只恨没有彻底摧毁她。他需要彻底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意志,让自己在她面前得到自信。

振保后悔了。“他喜欢的是热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但热情放浪的红玫瑰成了贤妻良母,柔顺的白玫瑰成了四处抱怨的悍妇。他若一直是行尸走肉也罢,偏偏他曾真真心动过,又进入了行尸走肉的牢笼。振保一生都错过了,他不知道怪谁。其实这也是男性对女性“分而治之”后,导致的被统治阶级男性的心智残缺。


无论是方协文还是佟振保,单拎条件都是婚恋市场的优质男。小姑娘很容易以为这种男的是佳婿,老实可靠。其实老一辈人眼中的老实底线很低的,无非是出轨但不跟你离婚就算老实,所以有的男的还真的用“我跟她只是玩玩对你才是真爱”来哄人。就是封一个奴隶管家。至于冷暴力热暴力不养家吃喝嫖赌在他们眼中都可原谅。所以经常有女性嫁给公认的“好人”,在外人眼中觉得美满的婚姻中痛苦不堪,是因为他们根本不觉得女性在这种婚姻中承受的情绪痛苦是苦。以前女性没有工作只能受着,现代女性能够独立工作,还有黄玫瑰这种有家庭撑腰的,就直接离婚,而不会等丈夫“又成为一个好人”。

我也想起了另一个把爱人比作玫瑰的作家,圣埃克絮佩里。这朵玫瑰没有什么特别的,是你在她身上花费的时间让她独一无二。玫瑰也有自己的命运呀,她并非在被爱那刻才独特的,那只是生命体验中的一种。她会变老、凋谢,干枯在枝头,或者被虫咬,这都是她的命运。她努力地生长,一天天地,长成了如今的样子。在小王子之后,玫瑰或许还遇到了其他的人陪她看日落。但小王子自己臆想玫瑰没有他活不了,要自杀回去陪她。别看他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后很深情,他在玫瑰身边时就非常恨玫瑰有那么多情感需求。就像方协文一样,追玫瑰的时候,无微不至,天天浇水捉虫看日落。追到后觉得玫瑰无理取闹要求过多。离开后又要死要活说玫瑰是自己一生挚爱。


无论是红玫瑰白玫瑰还是黄玫瑰,玫瑰都不是谁的玫瑰,振保也做不了玫瑰的主。



图文编辑 | 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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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藤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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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掌管早睡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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