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在匡庐搭一处草庐II王磊

文化 2025-01-12 05:01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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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匡庐搭一处草庐

☆王磊

（《匡庐图》，五代荆浩，纵185.8厘米，横106.8厘米，现藏于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

在太行，有洪谷，社翁说，荆浩仍在，与之跨越时空畅快对谈，既见精神，又见技法。既说承继，又说创始。于我，遗憾太行未至，又恨笔力不逮，大抵是未到隐居的时候吧。或许，总有一个时刻，寻觅一方静谧的山水隐入，是我们共同的理想。

一

山水画的高峰，恰好正值乱世，夫子们避世的想法显得有些顺理成章，但也会不合时宜。在秩序生活的背后，在激情溅落之后，我试图隐入这弥古长新的枯黄经卷，听市声如佛音浩荡。学古而不迷古，隐居于自己经营的静土，不打扰，不惊喜，不逃避，不执着，想来也是好的吧。

得承认我怕了那些宵小，那些恶意，那些倾轧，那些计较。我知道，一捧沙裹挟着春风，在掌心中跳跃，松散得让人心痛。用砖石搭起的塔都倒掉了，沙塔会存在多久呢？幸好沙还活着，可以随时成塔。

隐入，隐入，沉静地隐入，静静地观察与体验时间的消失。肚饥与饱实，目合与初见，手起与果落，启程与酒温，这是时间具体的样子。日月的轮替，时序的更迭，是混沌了的时间，而雨和流星，风和花开，就成为了我的时间。

二

匡庐留下了，隐居者不见了，我撑破枯黄纸背承载的信息，在一块山石上隐去身形。那块石头就成了我，历经繁华与凋蔽，一一收藏着世人观察我的样子，认真生活的样子，玩世不恭的样子，愁苦的样子，喜悦的样子……

这时，我愿意他们主动避雨，而不是在风雨中恣肆。我突然害怕他们会走失，会失散，会忘记痛哭，会不屑表达。

一座开始成长的山，从轻松到沉重，该是怎样的心路，小桥平坝，让道路不会中断，让路人继续行路，让前行继续前行。竹篱屋宇，穿堂而过的是风信子的歌唱。弯曲的羊肠小径，被刻进一块石头，带有“之”字花纹的石头被我用心收藏。一路松柏，张致成伞，却难掩叠嶂层峦，一山更比一山高，一水更比一水长。

三

幸好，幸好，幸好我静谧无声地隐入，没有打扰到任何人，陪伴我的只有我的心跳。我继续攀登，像一股逆流而上的水，漫过水流，漫过群鱼乱蹿的小溪，漫过渡口，漫过渔舟划出的涟漪；漫过赶山的长者，漫过行走的骡马，漫过人声，漫过乡间生活；漫过鸟鸣，漫过杂树丛生的山腰，漫过猿猴跳跃的深涧，渐至无人之境。

在无人之境的匡庐也该有一处草庐属于我，松木间壁的房间长时间留存松树的体香，我沉迷于这松香营造的心境，不肯自拔。

在匡庐，我迎接历朝历代探究的目光，我庆幸没人知道我的悲哀。我知道应该高兴啊，因为存在，所以被遗忘。

四

荆浩，字浩然，号洪谷子，士大夫出身，是五代后梁人，也是一个中国山水画的标志，一个手指心驰的方向，身后站满一个个著名的路标，其中，有我敬重的范中立先生。荆浩先生所云“对景造境，境由心生”，说尽“意在笔先”。后世有石涛者，又云“代山川而立言”，尤喜。

《匡庐图》是中国碑式山水画开山之作。赳然如阳，淋漓似阴，阴阳交泰，万物生长，天地就有了现在的样子，是开创了的天地，是造化了的新境。荆浩所首创的山水新法，是说天下终归是男人的天下么？洪谷中传来的笑声，算是回答么？从山风的呼号中，我收获了这样的讯息，美好不在封，而在建，是选择着的时代之竞，是前行着的立异之新，阴阳并蓄，只是与性别无关。

时代再进步，观念再更新，还是要坚持做人的本份，为文的规律。一切只许自家放火，不许他人点灯的州吏之见，似乎不应该是主流，也不会是主流，德行、识见，自会暴露品性之高下。以良知知行合一才是王道加持，方为和合为一啊。

五

纸上的隐居，绢面的隐士，不必苛责，我隐入的方式并不新鲜。

其实，我很在意切入的方式，不是跳水式的一跃而下，但争取不起一丝水花是我的奢求。我知道，不打扰是一种尊重。我喜欢不经意地潜入，却优雅得不像个小偷。我寻了一个同行者，不一定非要做个同行的人，我愿是他摇动的舟楫，我愿是他头顶的蓑笠，我愿是他饱实的鱼篓，我喜欢他迷路的样子。我称他为武陵人，我谢谢他再也回不去的梦境。

山寺挑花，也在逃避时间的流动，用晚来的冲动成功地成为一种风景。桃林深处的水口是否已经遮蔽，把内心封存起来，不是多坏的病症。心自花开，繁盛如霞，在枯黄背后粉艳娇人。

山高大了，一切都会成为依附。山的褶皱中藏着的桃源，隐去身形，这一次我放弃归程。觅一山谷住下，看云起云散，听风去风来，任须发花白了颜色，任长袍生满了跳蚤。这是时间该有的样子，这是生活背后的真实。

时间一长，我会忘掉那个贪恋家事的武陵人，不想知道他长舌妇般暴露了我的行踪，他甚至带着知县来找过我。还是熟悉的水路，还是熟悉的渡口，但他就是忘记了我们初次相遇的那个浪头，那次鱼跃，那场花开，那次携手。找寻的最后，他甚至忘记了是来找我，让我在历史中隐匿不彰。

幸好夫子留好了水口，淙淙流淌，那是潜龙飞升的出口。

六

有人说，画上之山，庐山乎，太行乎？莫衷一是，实则不值一辩。画中之境，皆为对景心造，荆浩先生之于匡庐，无非取其意、借其景，澄己心、造己境而已。即有此景，也随心境。但有心境，自成此景。无才而多虑、无德而上位者，过江之鲫耳，离龙门尚远矣。

坚持与修正，调整与坚守，都是道理。一棍子打死的道理，肯定不是好道理。人类的所有发明，或许真得只是发现。发现之美，又有几人能具？

水自訇訇，从山间滴落，似女子歌唱，宛转悠扬，几能忘忧，亦能忘俗。风自烈烈，在谷中激荡，是击响的大缶，合歌而起，经久不散。

七

千年之后，荆浩先生复见己造之境，是否会为我搭建一处草庐呢？烟火只为烹茶，温酒只因客来。我来，先生会为晚生准备一场午前的雪，一场路后的雨，以助酒兴么？先生知我一生泥泞，半世困顿，让雨雪驻留在山间高松大柏的树顶等我，等我缓步而来，等我掸去风尘，等我畅述幽怀之时，雨方至，雪方来，窗外一片湿润。絮扬，便是春风，檐滴，便是夏虫。大雨之中，匡庐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水晶。大雪之后，匡庐就是一场广阔的寂静，是已然打破的结束，更是将要打破的开始。此时，唯炉火正红，新茶散发出生命启程的气息。

一切停当，先生提笔蘸墨，在《匡庐图》上择一静处，为我添置一处草庐，笔法虬劲，笔意苍茫，墨色清新，护天佑地。窗外细雨微洒，室内罡风通畅。先生轻轻把笔搁于一段松枝之上，转头笑着对我说，可好？

我已神入草庐，不置可否。

作者简介

王磊，笔名：李由，山东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文化月刊》《青岛文学》《散文诗》《参花》等报刊，出版有长篇文学传记《晏婴》、散文随笔集《剑与歌声》、合著《古圣三贤》，著有旅游美食文化散文集《寻味济南》、长篇家族传记《家和的力量》，有作品获奖、入各种选集，曾被《齐鲁晚报》整版推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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