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扫地僧

文化 2024-11-12 11:07 江苏

图 | 视觉中国

每天上班，进大门后，我都习惯在门卫室右边的玉兰树下坐会，看来来往往的师生，再去四楼上早读课。今天坐下后感觉冷冷清清，没人跟我搭话，忽地想起，门卫钱老已经告老还乡了。

钱老在三中做门卫有二十年了吧？我二零零四年到三中，他好像就在这里工作了。总是看见他拿着大扫帚，“唰唰唰”，一下一下，扫樟树下的过道，专心致志，目不斜视。甚至你喊他，他也只是稍微抬抬头。他看着地上，挥手，移脚，不急不躁。仔细看着他，会油然觉得，扫地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从早到晚，日月时光由它度过。

操场上栽了一排银杏树，我拣金黄的落叶，做成书签奖给我的学生。钱老连着几天看我拣落叶，再扫操场时，便把周边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树底一地“碎金”。我拣树叶，他拄着大扫帚站在圈外呵呵地笑，像欣赏自己的杰作。

钱老没有文化，但他能认出花名册上老师的名字。他长得干瘦普通，走路有点外八字，一年四季戴顶帽子。他当过生产队队长，这很厉害，一个不健壮又没文化的人，在农村能带领一队村民种田，靠的是智慧。

我每天早读、放学，都喜欢在大门口坐会，钱老在树下放了几张小方凳，我有时找他说话，问东问西，他一脸憨厚，回南说北。

他老伴也常常站过来听我瞎白话。钱奶奶长得高大魁梧，面色黑黝黝的。老太太很内秀，会绣花，会种花，炒得一手好菜，她表里反差很大。我老逗她笑，她笑起来跟个小姑娘一样，表情羞涩甚是可爱，看着她笑，我也想笑。

老两口的洋甘菊种得好。没有空地，就种在桂花树的围座上，枝繁叶茂，粉雕玉琢，从十月开到十二月。门卫室背后沙地也种了五颜六色的花草，都是钱奶奶东讨西问找来的花秧，尽是草本，一棵都不名贵，但一年四季花开不断。女教师们会参观这些景点。钱奶奶送给我一盆玫红色太阳花，一小盆洋甘菊秧苗，可惜到我家阳台上就渐长渐歇，最后自生自灭。我不敢告诉她实情，我对不住她，花养死了，还搭上两只塑料盆，一只要两块钱的成本。

有一次，钱老端着饭碗给我开门，我一眼瞥见碗头上白菜碧绿青翠，腊肉红润光泽，顿时万千感慨：把普通的日子过得认认真真，有滋有味。

钱老每次都叫我“方老师”，我喊他钱老，他很开心地答应。在单位，他扫地，我教书，我们是平等的存在。

钱老两口子今年快满八十岁了吧？听他说，他们日子过得去。儿子在外地有个公司，孙子不喜欢读书，大专毕业后跟着儿子学技术。儿子买了好几辆车，逢年过节都给俩老人零花钱。

“看大门比在家里热闹些，混混日子嘛。”老两口都笑眯眯的表情。门卫的职责要求每晚住门卫室值班，节假日期间不得请假，还兼代打扫卫生。“老年人要尽量不添子女麻烦，尽量自给自足。”他说。

“唰唰唰”，一下一下，钱老挥舞着扫帚，如此单调如此重复地做着分内的事情，认真且平静。“唰唰唰”，是一年四季平凡干净的声音。

金庸小说里，有个扫地僧，平时默默无闻，其实身怀绝技。关键时刻，他扫帚一挥，决定江湖的格局。扫地僧是武侠世界里的英雄。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尽是普通人，但干净的人，难得；认真的人，不容易。

钱老就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英雄。

[安徽]方丽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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