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麦收记忆(朗读:梁雅 王飞)

文摘   文学   2023-06-01 18:08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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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到了二十四节气之一的芒种,城里街道的路口不时有卖杏子的老农。俗话说,“芒种忙,麦上场”,“杏子黄、麦上场”。就是说芒种节气的到来,小麦已经成熟,进入了开始收割的季节,这也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那时候,从割麦子到麦收结束直至交上公粮,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想想麦收的经历,真是不堪回首。


割麦子


小时候在鲁西南的农村,对收割小麦的记忆刻骨铭心而又不堪回首,三十年多前,从收割小麦到粮食入仓,一般至少需要半个多月,那段时间,是我感觉最苦最累的半个月。


芒种前后,黄梢的小麦禁不住入夏以来几天烈日的暴晒,加上干燥的阵阵热风的拨弄,立在田间望远,到处是大片大片起伏的金黄,到处弥漫着麦香,农民黝黑的脸庞上也都洋溢着丰收的希望。


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农村已经分开单干了,我们家那时候分了十亩地,夏季作物种植的全是小麦。那时候没有割麦机,更没有大联合,镰刀是割麦子的唯一家什。麦熟一晌,虎口夺粮,早上看着还发青的麦穗,西南风一刮,烈日一晒,下午就熟透了,如果麦子熟透时再收割就会掉麦粒,所以又有“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的说法。


一般天刚蒙蒙亮,大人们就开始下地割麦了。左手把麦子一拢,右手抡镰一挥,再使劲往自己的方向一拉,然后把麦子成铺放下,就完成了一个割麦子的动作,如此往复。割麦子说起来简单,但也是有讲究的,麦茬不能留的太高,太高了影响套种玉米,还影响前行;也不能太低,太低了费劲,还损坏镰刀。


在麦收的季节,早晚温差还比较大,早晨要穿长袖衣服,但到了半晌午以后,烈日炎炎,人和小麦都在太阳下炙烤,晒得人浑身像着了火,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滚,掉在炙热的地上摔成八瓣儿,但很快又蒸发掉。


我记忆中第一次帮大人割麦子时,父亲专门给我买了一把比较轻快的镰刀,但是割麦子不着要领,也没有长(常)力气,割了不到半陇地,开始时生龙活虎的劲头便烟消云散,被够够的心情代替,腰酸,背疼,紧握镰刀的手磨出了血泡,也没有了力气,再加上刺挠的麦芒、汗水的辣眼、毒热的太阳、躁人的干风,我就像缺水的秧苗,蔫蔫的没有精神,不时的直起腰来,抬眼望望远远的地头,一点一点的计算着前进距离。


大人们看我干活够够的样子,就差遣我去提水,也能凑着歇上一会。炎热的天气,水的补给是保持体力必不可少条件。那时候往地里带水是用白色塑料桶,灌装的是压水井里面的凉水,渴了就直接喝。但塑料桶被烈日一晒,有一股热乎乎的塑料味,即使用麦草盖上,空气的炙热也让清凉的井水变得“热咕哝”的难以下咽。但那时候农民的身子没有那么娇贵,也不懂什么塑化剂之类的词语,在地里面能有相对干净的水喝,也就不错了。有的人家会有绿色的军用水壶带水,盛的水清凉且没有塑料的味道,能拥有一个军用水壶,在下地干活的时候带水,也是我小时候的奢望之一。


大片的麦田全部要靠人工收割,从天刚开始亮一直干到晚上摸黑,为了抢时间,有时候会把饭送到地里面吃,辛苦可想而知。但是再累再苦大人们也不舍得歇一下,时间就是一粒粒的粮食,不能浪费一分一秒。麦收的季节天气是万变的,那时候天气预报还不太准,看着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有可能突然间阴云密布。农民最怕的就是在麦收期间下雨,粮食要是收不到仓囤里面,一年就算白忙活了。


有时候远处的田间会传来卖东西的吆喝声,我就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听是不是吆喝卖冰棍的,如果是,大人们就会给我几毛钱,买上几根五分钱一根的冰棍,大人们也凑着稍微休息一下,吃着冰凉的冰棍,精神便清爽了很多。



人类总是在进步,生活总是在提升,环境总是在变化,那时候在炙热的麦田里能吃上一支透心凉的冰棍,绝不亚于现在吃山珍海味的感觉。



拉麦子

 

这里说的拉麦子就是把麦子运送到打麦场。


大片被割倒的麦子需要及时运送到打麦场,那时候没有机动三轮车和拖拉机,往打麦场拉麦子只能靠人力地排车。


我家的麦田距离打麦场有二三里地,地排车要尽量多装些麦子,虽然拉着很沉重,但是可以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干燥的麦秆又硬又滑,往地排车上装不了多少就会滑落下来,所以装车子就需要技术和经验。大人们用木棍或者小方木制作两个“排杈”,绑在地排车的前后两头,堵着麦秆不滑落,车子的承载量一下子可以增加好几倍。开始是人抱着麦子装车,麦穗朝里,麦秆朝外,要排整齐、压匀实,左右对称。再往后越装越高,大人的胳膊够不着了,大人就用木叉把麦子挑上去,小孩负责在上面踩车子。我小时候一般负责架车子和踩车子,一开始装麦子的时候车子要放平,所以需要有人架着车把手,车子越装越大,小孩子力气小架不住了,就爬到车子上面去踩车子。踩车子不是简单的用脚踩踩,需要把大人扔上来的麦秆铺好,保持前后左右的均匀,防止装偏。麦子越装越高,大人看不见上面的情况,挑起一铺麦子,用力往车顶一扔,有的时候会正好扔在我身上,麦芒扎在脸上、胳膊上,刺挠、火辣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满满的一车麦子装好后,需要用绳子固定牢固,就从地排车后头系上两根绳子,左右各一根,然后摱过车顶,交叉系在前面的车把上。系紧两条绳子需要很大的力气,一般一个人扯着绳头,一个人或两个人用尽力气往下拉绳子,方言叫“刹车子”,然后系牢固。几个人帮着把车子从地里面攚到生产路上,父亲在前面拉,我在后面使劲攚着,一直拉到打麦场里面。


那时候田间都是土路,坑洼不平,路上会颠簸,如果车子装不好、绳子栓不紧、车子架不好,有时麦子会滑落,甚至侧翻。要是一车麦子侧翻在了路上,是使人非常懊恼和无奈的事情,因为重新装车得需要费上几倍的力气和时间,所以装车需要技术和经验,看似简单的事情,往往稍一大意,就会酿成大错。但每年的麦收季节,总会看到有人小心翼翼的架着地排车子,上面拉的麦子摇摇欲坠,看到人都会捏一把汗。也有在路上侧翻的,特别是夫妻俩人的,就会相互埋怨,她怨他走的太快、车把的不稳当,他埋怨她不会装车,把麦秆装歪了……。在三夏大忙的季节,因为农活相互埋怨和拌嘴的家长里短很多,但无论怎样,谁也不会因为生气拌嘴放弃农活,吵归吵闹归闹,农活还得干,毕竟麦收收的是一年的年景,是一年的生活保障。拌嘴磕碰避免不了,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这就是所谓的生活交响曲吧?



我上初中的时候已经长到了一米六几的个头,拉地排车子可以独挡一面了。在农村生产路上拉地排车真的很费力气,要一直使劲,否则不会前行。特别是在上坡的时候,车袢绷得紧紧的,深深陷进肩膀的肉里面,几趟下来,肩膀疼痛难忍,真的不是啥好活。就盼望着快点到那一段下坡的路,即使拉着重重的地排车,也感到无比的轻快,心里想着要是一直是下坡路该有多好啊。人总是这样,在困难的时候盼望着、梦想着奇迹的出现。其实那句话应该不是马云说的,是每个人的体会: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麦子拉到了打麦场早已是汗流浃背,精疲力竭,把绳子解开,用木叉一攚卸到地上,相对于装车来讲,省力多了,但稍微喘口气还得赶紧准备去拉下一趟。如果是天气好,麦子会在场里面晾晒一会,如果赶上阴天,还要费力气再把麦子垛起来,等其他地里的麦子都割完了,再把麦垛拉开,晾晒,打场。麦季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听见轰隆隆的打雷声,大人们都慌慌张张的回家拿塑料布,小孩也帮着扯拽,把麦垛盖好,防止雨淋。有的时候仅仅是天变的阴沉,根据经验下雨的可能性不大,但大人们也是很紧张的盖麦垛,这事可不能存在侥幸心理,麦子被雨淋对农民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事。宁可多费力气,也不能大意,万一下大雨了呢?



往往大人小孩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把麦垛盖好之后,老天爷也只是挤了几滴眼泪而已。虽然白费了力气,但防患于未然。做人做事就是这样,你努力了、尽力了,但往往是白费力气。但这也是我们说的常理:舍得付出,不舍不得,越是舍不得,越是得不到,勤劳的人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打麦子


这里所说的打麦子就是“打场”。


麦子收割完 拉到打麦场以后,就进入了打场的环节。在早些年生产队时,有专门的打麦场,几亩地大小,还有场屋,可以存放工具,但在打完麦子之后除了矗立起一座座的麦秸垛之外,基本就闲置起来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生产队的专用打麦场都已分给了各家各户,每年快到麦收的季节,像我家这样没有分到打麦场的,就会选择村头的地块,把地头二、三分地的麦子连根薅掉,和相邻地块的邻居合伙“轧场”。“轧场”,就是在收割麦子之前打造一个轧麦子的场地。“轧场”时,用牲口(牛、驴、马)拉着耙将地耙一遍,整理平整,泼一层水,上面撒些陈麦糠,用牲口拉着石磙一圈一圈轧结实,直到出现一层硬皮,晒干后就等着存放麦垛和打场使用了。



麦子收到打麦场以后,大人们的心就放进了肚子里一半,不用再担心麦子因为风雨被毁在地里面。打麦子的整个过程是快乐的,打麦场的麦垛一个高过一个,人们的欢乐一浪高过一浪。望着丰收的麦垛,大人们在欢声笑语中尽情的释放着劳动后的疲劳,孩子们光着脚丫子,肆无忌惮的推着石磙玩,比比谁的力气大、谁能滚的更远,也不怕被轧着脚。打麦场到处充满着欢声笑语,就连拉石磙的牲口也都高兴的摇着尾巴。


晴好的天气要把麦垛拉开,将麦子散铺在场里面,还要抖搂几下,让麦秆蓬松、透风,充分接受阳光的暴晒,中间再翻晒一次,让麦子干燥的均匀。半上午以后,就套上牲口开始轧麦子,当时没有机械化,一般农家都养一两头牲口,用来耕地、拉车、打场。牲口拉着石磙一圈一圈的轧,石磙后面还挂一块三角形的扁石块,叫“捞石”,用来二次碾轧。轧场这活计一般人干不了,负责赶牲口的人必须是“老把式”,讲究人、牲口和石磙的配合,一圈一圈的碾轧,一步一步的挪动,配合不好就会把麦子碾轧的不均匀,麦粒脱下不来。轧完第一遍之后要“翻场”,就是将麦子翻过来再轧一遍。翻场的时候大人小孩齐动手,用木叉或铁叉从一边开始,直接挑起麦子翻过来。翻场的时候也是“老把式”和牲口休息的时间,可以喝口水,饮饮牲口(就是给牲口喝水)。那时候轧场是个周而复始的圆周运动,类似四季的更替和生命的轮回,就像以前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子子孙孙,年年如此,但唯有好好读书,才能打破这样的轮回,走出农村。



翻场之后就开始第二遍碾轧,程序当然是和第一遍一样,在轧完第二遍之后就开始收拾麦秸了。先用叉子把麦秸挑起使劲抖几下,让夹杂麦秸里面麦粒全部都漏在地上,然后用叉子把麦秸集成一铺一铺的,再堆到场边。叉子挑不起来的麦秸就先用耧耙耧成堆,再用五齿排杈把麦秸收拾干净,剩下了一大片混合着麦糠的麦粒,就像一张巨大的面饼铺在打麦场上面。然后大家伙用木锨、推板等工具连推带拉,堆积在一起,就开始扬场。



扬场一般由两个人配合完成,一个负责扬,一个负责扫。爷爷是扬场的好把手,用木锨铲起麦粒和麦糠的混合物,用力往空中一抛,就画出一道弧线,借助风力和重力,麦粒和麦糠就分离开来。父亲负责“打落”,用竹扫帚轻轻扫去没有扬出去的“麦余子”(就是脱粒不彻底还带着麦糠的麦粒)。随着爷爷用木锨不断画出一道道弧线,父亲用扫帚轻轻的拂扫,金灿灿的麦粒越积越多,最后堆成一个小小的山丘形状。有的孩子调皮,会在麦粒落下时的一瞬间迅速钻进去,麦粒就会噼里啪啦的撒在头上、身上、衣服里面,招来大人的大声呵斥,但孩子们却感到十分的惬意。



扬场和“打落”都是技术活,扬场需要力气,并注意利用风力和风向,如果技术不好,麦粒和麦糠就不能很好的分开;“打落”的力度要掌握好,否则会把麦粒扫出去。虽然生在农村,这两样活我都不会,小时候也曾尝试着扬几下,但总是不得要领,麦糠和麦粒怎么也分不开,“打落”时总把麦粒扫出去。


现在都是机械化收割,即使农村也很少有人扬场了。扬场,看似简单普通的操作,却包含着风力、重力和惯性等诸多科学道理,凝结着劳动者的智慧。我觉得这项技能应该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否则真的会失传了。


夕阳西下,金色阳光照着大人们黝黑的面孔,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用簸箕把麦粒装进洗干净的化肥袋子里,再扎上口,一袋袋竖立在麦场里,在太阳的余晖下映着长长的影子,就像列队整齐的士兵在等待检阅。大人们望着成堆的一袋袋粮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充满着自信和满足。在茶余饭后也会议论,谁家打的粮食少,谁家打的粮食多。粮食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那时候农民的奢求并不高,小麦丰收了,除了交出去的公粮,剩下的能够一家人吃上一年的白面馍,不再吃玉米面,都已经很满足了。



过去从割麦子到打完场,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最后的一道工序是“合垛”。人们会把原来几场的麦秸混在一起,再轧一遍,就是方言说的“挛(luan)麦秸”,一般还能够再收获半口袋小麦。然后麦秸就被堆成大大小小、整整齐齐麦秸垛,顶上用麦糠和成的稀泥抹均匀,防止漏雨沤烂麦秸,就算完成了“合垛”,标志着麦收季节的结束。


麦收的季节是一年中最忙的,在这期间,人们都期盼着天气干燥晴好,龙王爷能够高抬贵手,不要下雨。记得有一年,刚刚割完麦子就开始了十几天的阴雨天气,等到晴天了,我和母亲去麦场拉开麦垛去晒麦子,麦穗上的麦粒已经发芽了。那一年,整个鲁西南地区几乎都因为连日的阴雨天气,小麦都生芽了,那一年蒸的馒头吃起来特别的粘。但鲁西南的人民是朴实的,生芽的麦子没法当公粮上交,有的人家就用去年的陈麦子或者借别人家的麦子去交公粮。


而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想想过去的生活和辛苦的农民,不由得有点心酸。现在,过去的退伍兵、赤脚医生、代课教师、拖拉机手、电影放映员、农村兽医员、帮集工等等,都在上访寻求自己的利益保障。不可否认,在计划经济时代,他们确实或多或少都为国家做了贡献,但是他们在当时也确确实实得到了即时的利益和相应的报酬,那时候在农村谁家有个吃国粮的或者给公家干活的人,不是在父老乡亲面前都很体面吗?那么农民呢?无偿的交了多少年的公粮,都七八十岁了还在种地,没有退休金,农民养老怎么保障?“民以食为天”, 农民是生产粮食的,没有农民的贡献军人怎么保家卫国?工人怎么安心生产?老师怎么安心教课?……曾经,哪个群体的生活条件比农民差呢?


农村辛苦,农民不易,请善待农民!


脱麦子


脱麦子就是用脱粒机打麦子。

随着社会的发展,打场的方式也是在逐渐演变。从一开始的人工捶砸,到后来石磙轧场和拖拉机轧场,再后来就有了脱粒机,到现在是联合收割机,根本就不用打场了,“打场”就成为了历史名词,只能留在我们的记忆里了。

在鲁西南地区,麦子这个词语是个统称,我们管麦粒叫麦子,管大片的麦苗和麦田叫麦子,管割下来的带穗麦秆叫麦子,耩麦子、浇麦子、割麦子、拉麦子、打麦子、晒麦子……虽然是小麦生长和收获的不同阶段,从播种到收割,我们都叫它“麦子”。或许是淳朴的农民对麦子怀有深厚的情感,就像叫唤自己家孩子的小名一样,在农村,无论你多大年纪,父辈们总是叫你的小名:大石头、二铁蛋、三剩子、四虎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脱粒机在农村开始普及并大量使用,相对于轧场来讲,脱粒机占地小、速度快、效率高,但只要机器一开动,就像一个吃不饱的饿汉子,忙起来比轧场紧张、累人。

脱粒机要支在距离麦垛比较近的地方,以方便续麦子。脱粒的过程需要大量人手来完成,机器进口处要有两个人,1个续麦子、1个打副手;掀麦垛倒腾麦子的要有2-3个人,1个掀麦垛,2个把麦子倒腾到续麦子的地方;掏麦粒需要1个人,挑麦秸需要3-4个人,一个负责脱粒机麦秸出口,2个负责挑(tiǎo)麦秸,1个负责垛麦秸,总之一般需要十个人来完成脱粒的整个过程。

脱麦子的每个环节都很紧张,讲究人和人之间的相互配合,如果哪个环节稍一迟缓或者出现了问题,就会造成连锁效应,导致效率低下,甚至停工。掏麦粒的速度慢了,麦粒就会堵塞,会随着巨大的转速被带进麦秸里面;出口处挑麦秸的慢了,麦秸就不会被顺利甩出,卡住滚轮,特别是麦秆潮湿的时候,最容易卡壳;续麦子的要根据麦秆的干燥程度,掌握好速度和数量,一次不能续的太多,否则也会造成滚轮被卡住。如果麦秆干燥,脱粒机发出的声音就很脆,嗖嗖的,如果麦秆潮湿或者续的较多,脱粒机发出的声音就会很闷重,嗡嗡的。

脱粒机发出的噪音巨大,两个人面对面说话都很难听清楚,邻居们虽不能有效的用语言交流,但总是相互配合的轻车熟路、有条不紊。哪个干的慢一点,旁边的就会立即搭把手,所以每家脱麦子的过程都很顺利。脱麦子的过程也体现了团队的配合重要性,既分工明晰、各司其职,又相互配合、相互帮助,才能完成重要的工作。


一般的家庭没有那么多的劳动力,邻居们就会自发的组成互助组,相互帮助脱麦子,脱粒机也是几家合伙买的,轮着使用。为了抢时间,是人歇机器不歇。那年我上初中,用脱粒机打麦子的记忆刻骨难忘。轮到我家的时候,正好赶在了晚上,那时家里劳动力少,我便担当起了往脱粒机续麦子的任务。脱粒机飞快的转着,我不停地往里续麦子,几乎没有缓手的间隙,干燥的麦子被脱粒机一卷,粉尘四处飘散,我戴着口罩,再用毛巾捂住脸,但完工后除了腰酸腿疼之外,脸上脖子就像蒙上一层厚厚的黑泥,灰头灰脸好比唱戏的包公,只看见忽闪忽闪的眼睛,鼻孔里面也全是黑黑的麦灰,过了一两天咳的痰还都是黑色的。大家伙脸上也都黑水汗流,但心里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那时候要是测PM2.5,比现在爆表还要厉害很多倍吧?现在人活的就是爱惜。

脱麦子也是比较危险的农活,特别是续麦子的人,一定要注意力高度集中,不能大意出现任何闪失,否则胳膊就有被卷进脱粒机的危险,那时候,经常听说有被脱粒机卷掉胳膊的事情发生,落下终身的残疾。那时候农民的几乎没有维权意识,无论什么原因造成的事故,老百姓都不会也不知道找政府去闹,即使吃了哑巴亏,老实巴交的农民就知道认命。

现在,随着农村现代化农机具的普及,落后的脱粒机早淘汰了,农民再也不用受紧张而又危险的劳累之苦,只需站在远远的地方,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一亩地用不了十几分钟,就解决了问题。

 

时光的痕迹总让人回味。就整个脱麦子过程来说,邻里们相互理解、相互帮助,无所谓先打、后打谁家的麦子,相互谦让,不争不抢,从来没有一家为争抢脱粒机而发生过口角等不愉快的事,到头来都能顺利合垛,打上一大囤粮食,即使邻里之间陈谷子烂芝麻的疙瘩,总会在麦收之后,无声地消解。

 

鲁西南的庄稼人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都是敞开门过日子的,心胸当然也是一样敞亮。


晒麦子


那时候,在麦收完成之后,粮食就被储存在粮仓里面,但还要在三伏天再倒(dǎo)出来重新晒一遍,否则会生一种虫子,我们老家叫“牛(ou二声)子”,在这里牛字不读“niu,读“ou,在鲁西南的很多县区,都把牛字读成“ou”,比如牛楼,就是ou楼,老牛就是“老ou”。“牛(ou)子”的学名叫米象,是一种常见的谷物类害虫,如果不及时防治,会蛀食麦粒内部,成了一个空壳。

 


晒麦子的季节一般是在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也就是三伏天气。大人们会根据经验,预测天气的好坏,适不适合晒麦子。在晴好的天气,大人会让我会跳进粮仓里面,用瓢把麦子一下一下的搲()出来,用化肥袋子盛满,大人再把装满粮食的袋子搬到地排车上,拉打麦场或者村头的空地上,摊开暴晒。那时候用的是葫芦瓢,现在工具都先进了,已经见不到了。打麦场一般在合垛之后,进行翻耕种上地瓜,但有的人家还会留出一块空闲场地,到伏天用来晒麦子。

 


晒麦子也是个苦活累活,天气越热晒的效果越好,高温会杀死“牛子”及其虫卵。晴热的天气将麦子摊开成一大片,充分接受着烈日的暴晒。

 

摊好麦子之后,大人们都忙其他活去了,我的任务就是看麦子。看麦子不是累活,可以坐在树底下,观察有没有鸡、羊等动物来偷吃粮食,发现有鸡、羊靠近时,就大声吆喝几声,把它们吓跑。少年总是有梦想的,有时候会不着边际的幻想着自己会不会考上大学、长大以后会干什么、会找个啥样的媳妇……,突然听见邻居家大婶大声喊叫我:“喜全,羊快把你们家的麦子吃完啦”,我便猛地从幻觉中惊醒过来,看见几只羊正在很过瘾的吃着我家的麦子,肚子都鼓起来了,我赶紧拿起一根长树枝,气急败坏的撵着那几只羊使劲抽打,嘴里还不听的咒骂着:“撑死你们、撑死你们,正好吃羊肉”,直到它们跑了很远。这几只羊虽然饱餐一顿,但也被我打的不轻,疼的咩咩直叫。世事也是如此,想得点好处,不吃点苦头,哪有能好的事?

 

看麦子的另一个任务就是要翻晒麦子,让麦子晒得均匀。我翻晒麦子是用脚蹚,光着脚丫子就像蹚水一样慢慢的往前蹚麦子,到头再转弯蹚回来,如此反复,热乎乎的麦粒不时亲吻着脚面,似烫不烫,似痒不痒,也有一点小小的舒服感觉。蹚完的麦子就像一道道曲折的绳子盘在地上,继续接受着炙热阳光的暴晒。蹚麦子虽然不是力气活,但在烈日下一步一步的前行,也是少年不愿意干的活计。

 


收拾麦子是在午后最热的时候。麦子被晒得几乎没了水分,用牙一咬“咯嘣咯嘣”的,趁余热未散装起来,用地排车拉到家里,再倒进粮仓里面,然后用塑料布将粮仓密封好,就能保证麦子一年不生“牛子”。有的人家的麦子因为晒得不好或者密封的不好,就生了“牛子”,麦子几乎都被蛀成了空壳,一年的生活都过不好,还得借人家的粮食吃。

 

晒麦子的时候最怕变天。人们常说六月(阴历)的天气是娃娃脸,说变就变。看似晴好的天气,说不准一会就雷声阵阵,甚至狂风大作。大人们如果看见一点阴云或者听见一点雷声,就会急急忙忙的回来收拾麦子,邻居家也会帮忙,大人小孩齐上阵,簸箕、木锨、扫帚、耧耙一起用,手忙脚乱的把麦子拉回家里。万一麦子被大雨泡了,一年的收成就算泡汤了。

 


北方的农民对小麦怀着深厚的感情,管小麦打成的面粉,叫“好面”,也叫“白面”。每顿饭都能吃上一个“好面馍馍”,是我童年的梦想——现在已经实现了。

 

时光如白马过隙,一去不复返,我们在长大、在成熟,我也从农村到了城里工作、生活,虽然再也受不了麦收季节的辛苦和劳累,但割麦子、拉麦子、打麦子、脱麦子、晒麦子成了我们记忆深处难忘的回忆!



交公粮


麦收完成之后,颗粒归仓。

 

但往往是在粮食入囤之前,生产队就会给每家发一张交公粮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户主的名字和应该上交的公粮数量,并限期交完。


我那时候年龄小,虽然交公粮只跟着大人去过两三次,但是对交公粮的记忆确是刻骨铭心,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时候刚刚分开单干,虽然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是麦子的产量不高,在完成交公粮的任务后,剩下的麦子刚刚够全家人全年的口粮。但是也有很多人家麦子产量更低,全年吃不上白面馍,需要用玉米等粗粮来补充生活。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几年我家的小麦产量比较低,交完公粮之后就剩十几袋子粮食,大约不到2000斤,一家78口人,全吃白面,根本不够吃的。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算账,每年每人的口粮需要500斤以上麦子,才能保证全年都能吃上白面馍。那时候白面是主食,农村吃肉和鸡蛋算是改善生活,一个人500麦子是吃饱的基本保障,不像现在肉蛋奶之类食品非常丰富,白面肯定是吃不了那么多。

 

冬天是农闲的季节,基本上不用出力干活,母亲就会做些玉米面团子、锅饼、窝头,用来弥补白面的不足,统称叫做黄面馍。那时候玉米面粒度比较粗,吃起来剌嗓子,即使就着菜吃也难以下咽。小时候的我手里拿着黄面馍馍,心里很是愤愤不平:如果不交公粮,家里肯定每顿都能吃上白面馍;交公粮、交公粮,国家为啥不让用玉米交公粮?有一年,母亲为了让家里能吃的好一些,还向邻居家借了两袋麦子,第二年丰收了再还上。

 

即便是自家的口粮不足,朴实的农民们仍将收获的麦子晒干扬净,挑选质量最好的,用化肥袋子装的满满的,送到粮所完成国家的任务。

 

我们村距公社粮所有六里路,那时候没有机动车,全是用地排车拉着粮食交到公社的粮所。从村里到公社驻地全是土路,大人们将粮食袋子装满地排车,一个人架着车子拉,一个人在车梆上拴条绳子从侧面拉,或者在后面使劲攚。地排车装一车子粮食,驾车子的人需要较高的技术,否则在路孬的时候,车轱辘轧不准车辙的话,会造成地排车来回摇摆,甚至把车轱辘崴坏。父亲在前面驾车,双手紧紧把住车把,袢绳深深陷进他的肩膀里,我在后面攚车子,双腿一步紧跟一步的蹬直,也不敢泄一下劲。

 

麦收后的天气虽然还没到三伏天,但我感觉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流,我不时的用手挥掉汗水,父亲搭肩的毛巾都能拧出汗水来。快到粮所的时候,有几百米的柏油路,算是轻松了很多,不过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排队等候虽然是煎熬,但总比攚地排车子轻快多了。蹲在一棵树底下可以歇歇脚,但树底下一点也不凉快,柏油路被蒸的烤人,连刮的风都是燥人的感觉。父亲给我五分钱,让我去买根冰棍吃,我说我不吃,其实是不舍得花这五分钱,心里面还是盼望着能吃上一块冰棍。这时有卖水的人提着一个铁桶,吆喝道:“凉井水,凉井水,加了糖精的井冰!又甜又凉!2分钱一马瓢,不甜不凉不要钱。”父亲就掏钱给我买了一瓢井水,我也没再推辞,端起来一饮而尽,连气都没喘一下。那可真是叫透心凉的爽啊,浮躁的感觉一下子就少了很多了。

 

排队的地排车走走停停,一点点地向过磅的方向挪动。在地排车旁边等待的人们,不管是认识的,还是陌生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除了聊家长里短,另外一个共同的话题就是抱怨队伍行进缓慢,还没蜗牛、乌龟爬的快,不时的夹杂着骂人的口头语;抱怨验级员对生人的严苛,对熟人的照顾;谈谁家的亲戚在粮所工作,“走后门”交上公粮,半上午就可以回家了;谈自己村里谁谁家的麦子都是麦余子,却能交的上,谁谁家的麦子很干净,验级员咬一下却没有咯嘣咯嘣响,就让拉回去重新晒干……。随着大人来的小孩子们,年龄大点的多凑在一块儿,玩一种叫做“闷死牛”的游戏,小点的则躺在地排车下面的阴凉地儿,小睡一会儿,满脑门冒出密密的汗珠。我则是蹲在路边的树荫下发呆,心里抱怨着我家为什么没有亲戚在粮所上班,幻想着长大后自己如果能在粮所上班,也会能照顾自己的很多亲戚。后来初中毕业考了小中专,志愿也报了菏泽粮食学校,但最终上的其他学校,学了个中药专业。



过去交公粮排队和卖棉花排队是一样的,都是长长的、看不到头尾的队伍,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的往前移动,任凭你是再急躁的脾气、任凭你有天大的急事,你也不可能飞到前面去,你必须无奈的接受现实,任凭时间磨圆你的棱角。

 


快到过磅的地方,大人们就不顾的聊天了,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家的地排车,等着验级员来验收。前面的走一步,后面的紧跟一步,生怕好不容易挨到地方被“走后门”的插了队。验级员拿着一个很长的中空锥子(探子),随机在粮食袋子插上几次,取出麦粒,用手来回翻动一下仔细查看品质,然后用牙再要咬一下看看晒干的程度,算是个验收的过程。这时候,父亲和我都非常紧张的观察着验级员的表情,我的心更是扑腾腾的提到嗓子眼儿。等听到验级员毫无表情的说一声说“过了”,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我帮着父亲把一袋一袋粮食抬着摞在磅秤上过磅,然后又一袋一袋的扛着倒进粮仓里面。

 

走出粮仓的门口,人们都是一身的轻松。粮所院子里的地排车横七竖八挤作一团,拉着粮食的向里涌,推着空车子的向外挤,人头攒动,人声嘈杂。有的迸出青筋与验收员争吵,有的顺利通过验收满脸笑容,有的粮食被退回一脸懊丧,多数小孩子跟在大人后面既慌张又好奇地跟跑,还有极个别的妇女咯吱窝夹个袋子匆匆的往外走,被看门的拦下,从袋子里倒出23斤粮食,然后看门的大声呵斥,妇女无地自容地匆匆跑开。

返程是轻松的,大人们虽然忙活一天,也都是满脸的笑容,不显得疲惫,毕竟完成了国家的任务,也算是了了一大心事。那时候如果交不上公粮,公社和村干部会去你家拉走值钱的东西。但是和卖棉花返程的心情又不一样的,卖棉花返程时兜里是鼓鼓的钞票,而现在兜里只是一张完成公粮任务的纸条。

 

后来,就有了机动三轮车,交公粮也没有那么费劲了,再后来,农业税取消了,公粮也不用交了,现在农民种粮食不光不用交钱,国家还给补贴,60岁以上的老人,每月还发放85元的养老费,对农民来说,是历朝历代都是没有过的事情,老百姓对党和政府的爱民政策充满了感恩之情。

 

前几年刚取消农业税那会,我回老家,见到我家大娘,说起了取消了农业税和发放60岁老人补贴的事,大娘说: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没想到国家都不收公粮了,种地有补贴,还给农民发钱,这等于是又增加了一个儿子啊。大娘的话虽然有点糙,但是也说出了大多数农民的感叹:以前哪有不交皇粮国税的,只有自己的儿子才会照顾年老的父母。

 

人民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要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让人们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近年来,国家加大了对农村农业的投入,城市反哺农村,让农民得到了实惠,农民的日子越来越好,城乡差距越来越小,农村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交公粮的时代离我们远去了,也是即将消失的鲁西南记忆。现在,人们已经没有了公粮、提留、“三提五统”的感念,但它留给我们的,确是长久的回味和思考。

 

回忆过去,珍惜当下!

鲁西南记忆—妮、娃、孩和欢(朗读 明静)

鲁西南记忆—袼褙(朗读  甜甜)

鲁西南记忆——客(kēi)<胡艳玲朗读>


 感谢定陶区冉堌镇中学教师 王飞  菏泽广播电视台主持人 梁雅 友情朗读。





管天管地管空气
包罗万象,传递社会正能量 鸡毛蒜皮,笑看世间众生忙 顺其自然,无偏无倚以禀受 随遇而安,不悲不喜勿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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