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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余小汶
闫缜尔
谁在喧嚣中陪伴过我
谁和我在大街上唱歌
谁在沉默的年份沉默
——摘自张新颖《三行集》
新近结交一位朋友,名叫余小汶者,每每久坐无语,偶又侃侃而谈,且常以“都市边缘人”自居。我观此君,其形色状貌无异于常人,与我等交游,尚无阻碍,只是心思重了些。不知究何底里,莫若交与读者,谈笑一番。
一 步行者说
夏末秋初,眼前的小巷像晒蔫了的茄子,无精打采的。
余小汶背着簇新的双肩包,沿着小路的右侧,漫无目的走着。他想,还好,下午的时间是自己的,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走累了,走饿了,再行方便。
路两旁的树,高低错落,疏密不一,叶子们纹丝不动。偶尔路过的电动车,倏忽而过,掀起几片掉在地上的老叶子。余小汶一个人走着,仿佛整个城市已经开始了午眠。
余小汶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步行了,他总想着为自己的身心放个假,可总不得空,稍有空闲的时候,又被琐事缠绕着。
小的时候余小汶就习惯一个人漫山遍野地游荡。几十年过去了,他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一个背包客。倒不是要游遍祖国的山川形胜,只是觉得只有一个人走来走去,才是自由之身。
那一年的中秋节,余小汶曾避了家眷,一个人一天步行了一百里,从城市的中段,走到西端,再折返回来,把由东向西穿城而过的一条河都走干涸了。
不知何故,步行这么一回,身心会轻松好一阵子。自那次日行百里后,他就琢磨着什么时候绕着城市的四环走一遭。岂不知,这城市的四环全长一百二十公里,步行至少需得三四天时间,中间不免要食住,没有同伴恐怕是不行的。几年下来,徒有空想,始终没有成行。现如今,年龄渐去,身体恐难支撑,留下一个念想搁在那里也罢。
这样想着,行不过数百米,在这小巷的尽头,是一个丁字路口,但见在左侧明晃晃出现一家书店。
现如今,在闹市街区、繁华路段,能有一间书店,也不免是稀罕之物。但见门口有几个小年轻,在那里视频直播,想必这是一家网红书店,一看书店的名字,早有耳闻,也曾亲来过几次,只是不知近况如何。
进了书店,余小汶仿若一头扎进了朋友堆,许多书籍都是他的好朋友。如果他一打眼儿瞧上了哪本书,那一定是一位新交无疑了。
他此番偶遇的这本书,名字叫作《历史的游荡者》。这个书名,甫一入了眼帘,余小汶就想:“此君是历史的游荡者,我不过是个街路步行者,岂不是暗合了我意!”
原来,这本书的作者出自北大文科试验班,是一位文史哲综合研究者。他在诸多宽泛的领域里“游荡”,比较随意地介绍自己一些学术研究的来龙去脉。
他在前言中的一段话,直抵余小汶的心门:“我的感受是,人都要结合自己的阅历、认知去读书。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成长经历和阅历,每一代人也都有自己时代的新生活、新环境,这些亲身积累,都是我们阅读古籍原典的新‘视角’,就像看一座山,‘远近高低各不同’,人所处的位置变了,视角变了,自然就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象。这就是文史之学能够常新的根源。”
读过了这样一段话之后,刚好翻到书中的一篇文章《走进那个熟悉的世界》,讲的是《红楼梦》何以是一部世情小说,而初读者又何以读不进、读不懂,讲了伟大人物“《红楼梦》看五遍才有发言权”的道理。这番说辞,一下子勾连起余小汶近日的阅读体验。原来,余小汶一边听齐芳播讲《红楼梦》,一边读周作人的杂文集。每每感到周作人,其“惶惑的人”与“寻路的文”,行文笔调竟与《红楼梦》如出一辙。这大概是他的一个新发现。
想那《红楼梦》在行文中,很少描绘主人公的心理,只白描、实录其言与行,呈现出来的是“剧本”效应。这就给读者和研究者预留了空间。周氏的文字,除了在言语的相仿相若,其内容因为多用了曲笔和诙谐的手法,也令读者三读而四思。
读到这里,余小汶仿佛发现了新的巷陌,在引着他往前走。他记起周作人讲读书,说过大体一番这样的话:读思想的书,仿佛是听讼,需要读者明辨是非;读文艺的书,就像是饮酒,需要读者自己来品味。如此说来,这样的阅读,岂不同样是要有自己的‘视角’不成。
这番阅读的视角,形如余小汶步行着的方向,虽然漫无目的,但最终他还是希冀着释放出身心的自由。
一杯咖啡,一本书,一个下午,人去人来,坐满坐空,余小汶身子未动,却一直在行走着,他非常庆幸,自己是一个“健康”的步行者。
二 骑行偶遇
老天阴沉着脸,愤怒将泄的样子。
余小汶从办事大楼出来,看着天,走到单车堆里,犹豫起来。下午4点多,打的比街上捡钱还难,要是骑车,半路上浇个落汤鸡怎么办?
游移了足有半支烟的功夫,朝右前方的地铁站望去。照理,地铁最准时守点了,再说这大夏天的,地铁里也凉快啊。可是,坐地铁要倒两回,倒来倒去的,不如骑自行车便捷。
来办事大楼的时候,余小汶就骑的单车,用时29分半。一路上还后悔来着,咋不骑旁边的共享电车呢。再想想,也没啥后悔的,手上控制油门刹车的东西,还是不靠谱,对于自己这种刚适应脚下油门刹车的司机说来,不骑也罢。
回程想起在雨来之前,骑个电车能顺利地到家,可惜正赶上有需求侧的时候,却没有了供给侧。想这些的时候,余小汶早已对着一辆单车,扫了描,解了锁,调适了车座,七扭八拐,向着大马路的方向骑行了。
自北向南骑行,迎面是凉爽的风。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在大雨将来未来之际,道路两旁的树木兴奋得沙沙作响。余小汶骑在单车上,脑子早已溜号跑到了几十年前。
大凡天下事,不分巨细,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记得三十几年前,就是这同一条大街上,双向奔赴的自行车流,煞是壮观,几乎见不到几辆机动车,公交车的间隔时间也很长。
曾几何时,私家车如同雨后的香菇一般,停车难,行车难,难倒了多少英雄好汉。机动车代替了自行车,成了家庭必备,渐渐的,地铁成网了,公交车车隔短了,步行族增多了,好家伙,马路上居然没有了自行车专用道,自行车和行人搅和在一起,有的甚至挤占了盲道。
城市更新可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没有个三五年,难以看出些微的变化。单说这城市交通,随着绿色出行观念的深入人心,骑自行车又成了许多市民的偏爱,加之共享单车的出现,对非机动车道的需求与日俱增。于是,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分流,人与车分离,摆上了日程。
在城市的主要街路,比如这正在骑行的大街,自行车道足有一条机动车道那么宽,在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中间,隔着一条绿化带,在自行车道的右侧,人行道和盲道判若分明。在这样的大路上骑行,余小汶好不惬意。纵使拐进小街小巷,道路狭窄逼仄得很,只要小心就是了,世间事哪有每件都依足的呢。
想着想着,余小汶已骑行到了自家的楼下。阳光终于没能喜悦天空阴沉的脸,一场瓢泼大雨哗地一声倾泻了下来。
天气预报真的很准,说午后五点有大到暴雨,不前不后正是时候。
余小汶站在楼道口向街面上张望,行人大都找了避雨的去处,车辆开始缓行,心想,今晚城市的地下排水又将面临着一次考验了。
三 地铁行状
临近中秋,周末的午后,阳光灼热。余小汶穿过一片浓荫蔽日的园林,来到地铁站,从城南到城北。
地铁里与外面俨然两个世界。空调十分凉爽,很快就把周身的燥热消散掉,脸颊上的汗水也不见了。
车厢内人与人的间隔有一段距离,人们或坐或站,各种各样的姿态和表情。情侣偎依在一起,朋友聊着闲天,多数人都在低头翻看手机。
人流随着站点的停靠不断更新着,彼此相熟的嘻嘻哈哈下车了,没有伙伴的默默走掉。地铁按着预设的节奏行进着,结束行程的人们不知去向,车厢载着的都是过客。
在余小汶的身后,木然杵着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像是外地人。两个人都愁眉不展,脸色茫然。男的一只粗壮的大手拽着拖箱,另一只则紧握着扶手,眼睛投向车厢的一角。女的背着一个包裹,身体瘦弱,皮肤微黑,眼角似有泪痕。
余小汶用眼睛的余光,不时打量着这对夫妇。想必他们一定是到北部的大学城,去看望他们的孩子。学校刚开学不久,他们的看望又为哪般呢?
人们的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而晃动着,余小汶的遐想也晃来晃去的。靠近余小汶站立的一对大学生,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们从上车开始就不停地玩起戳对方肚皮、互掐脸蛋的游戏。
女孩子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嬉笑。他们旁若无人,无所顾忌的行为,淹没在嘈杂的车厢里。年轻真好,无忧无虑。他们的举止感染了余小汶,令他的思绪从对中年夫妇的遐想中移开。
车厢里不止这一对情侣,他们的“小动作”弥漫在整个车厢里。
余小汶的终点站终于到了。一辆辆地铁倏忽而至,又倏忽而去。地铁上的场景就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大脑里快速闪过。
随着人流,余小汶走出地铁,去寻找他的目的地。逶迤来到附近的一家饭店,与久别的几位老友相聚。走进朋友中间,方才有了切近的现实感,仿佛重新回到熟悉的世界。
斗转星移,日子就像一列列地铁飞驰而去。那些志趣相投、结下友谊的人,都是时光淘洗过的朋友。一年不见,恍如昨日。十年不见,音容依然,笑貌亲切。
友谊跨越时空,超越性别,年龄也不是问题。像余小汶一样,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朋友,他们的淡定和宁静,在微笑的鱼尾纹里显露无遗。
岁月使容颜变得沧桑,却使举止变得更加优雅。Y君依然年轻,像一团火,散发着热情。历数往事,如叙家珍,眼里含着朝气,眉宇透着侠义,每每举杯,都有一段简明扼要的回顾和希冀。
S君神采依旧。其他几位都如过去一样沉着干练。大家有说有笑,一点也感受不到岁月过往积压成的陌生。他们与地铁上的一对中年夫妇,是两个世界的人。再看看对面坐着的几个年轻的朋友,他们的自信和端庄也感染着余小汶。
实际上,那几位年轻人也不算很年轻,都已在各自的岗位上成了骨干。在余小汶的眼里,他们是成就希望的星。从Y君对他们的眼神中,他更看到了友爱的力量。
返程的地铁已是乘客寥寥,城市即将进入夜眠。
走出地铁站,余小汶又路过那片园林。因为盛情之下,多添了几杯。夜色袭来,不觉从酒酣耳热之中清爽起来。
余小汶在园林的荷塘边徘徊着,他分明看到了荷塘里的月色。
在月色里,有倏忽而至又倏忽而去的地铁,倒映着中年夫妇忧愁的脸庞,一对大学生无忧无虑的天真,他那一群朋友斟满酒杯、高谈阔论的一幅幅画面……
这些影子渐渐的模糊了,突然清晰起来的,倒是余小汶一个人孤独的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