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伊朗议会批准了总统佩泽希齐扬 (Masoud Pezeshkian)提名的全部19名阁员,这是2001年以来伊朗议会首次全数通过总统的内阁人选。
5月19日,时任伊朗总统、强硬派人物莱西(Ebrahim Raisi)死于直升机失事,7月5日,公认的改革派人物佩泽希齐扬当选总统,7月28日被批准就任,30日宣誓就职。
伊朗政治结构是独特的“神/人二元政体”,国会虽在理论上属于世俗机构,却充斥着“神派”人物,是“神人博弈”的焦点,因此历史上不论总统来自保守派、改革派或中间派,都会有若干阁员在“神人博弈”中成为牺牲品,前任总统莱西虽是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Ali Khamenei)宠儿,却也不能例外(2021年有一名被提名部长遭议会否决)。
佩泽希齐扬之所以得以顺利“突围”,首先系因他虽是改革派但与多数保守派人物关系尚可;其次,他自2008年5月28日起即当选议员,在伊朗议会任职长达16年之久,谙熟伊朗议会博弈套路和政治语言,也积累了较充分人脉,尽管“神人博弈”不可能为他让路,但新官上任之际多少会给他一点面子;第三,他就职后,前任外长、其选举期间亲密盟友扎里夫(Mohammad Javad Zarif)因不堪“神人博弈”辞职,成为伊朗历史上任职时间最短的副总统(仅12天),虽然扎里夫辞职在一定程度上系因对佩泽希齐扬组阁时向保守派让步过多不满,但此事发生在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伊朗总统就职仪式上遇刺后的非常时期,在很大程度上也促使“神、人”各派不得不顾全大局,为“宫斗”降温。
伊朗议会共有288个议席,任何内阁提名人选获得其中145人认可给能过关,此次19名被提名人得票最多281票(也是伊朗共和国历史上得票最多的内阁被提名人选),最少仅163票,是一个汇集各派人物的混合型内阁。
其中外长阿拉格奇(Abbas Araghchi)是公认的改革派人物,拥有英国肯特大学博士学位,职业外交官出身,是2015年伊朗核协议谈判团队骨干(自2013-2021年任核谈判首席代表),曾担任过外交部发言人和驻日大使,2018年起担任副外长,长期主张和国际接触、对话和保持开放,也积极支持恢复伊朗核协议(JCPOA)。但分析家指出,阿拉格奇善于用“革命”术语演绎改革、开放内容,因此每次都得以在“神人博弈”中幸免,此番其长期顶头上司和搭档扎里夫因“白皮白心”仅当了12天副总统便熬不下去,而“红皮白心”的他却稳稳当当获得靠前的247票闯关成功。
他在18日对议会讲话时强调,自己上任后“将继续推行睦邻政策并通过谈判解除制裁”,称“中国、俄罗斯、非洲、拉丁美洲和东亚是我们外交政策的重点地区”,欧洲“如能改变其敌对行为”,将“可能成为优先考虑对象”,至于与美国关系“将完全由冲突管理决定”。很显然,这又是个让“神人各派”听上去都不刺耳的、模棱两可的“红皮白心”表态。
住房和道路部长萨德格(Farzaneh Sadegh)的获批引人瞩目,因为她是伊朗这个保守国度历史上第四位、伊朗共和国历史上第二位女性阁员。2009年,极端保守派政治家达斯杰尔迪 (Marzieh Vahid Dastjerdi)在内贾德(Mahmoud Ahmadinejad)政府就任卫生部长(至2012年底),而在此前巴列维王朝期间伊朗出现过帕尔萨(Farrokhroo Parsa,1968-1971任教育部长)和阿夫卡米(Mahnaz Afkhami,1976-1978任妇女事务不管部长)两位女部长,由于她们的世俗色彩,在伊朗伊斯兰革命期间均受到巨大冲击,其中帕尔萨因坚决反对“面纱罩袍令”被新政权枪决,阿夫卡米至今流亡海外。
和上一位被讥讽为“最憎恶女性权利的女性政客”的达斯杰尔迪不同,萨德格长期以来就是著名和公开的女权捍卫者,一直积极呼吁男女平权、女性平等教育权,主张取消“罩袍面纱令”。
获得此次最高票的国防部长纳希尔扎德(Amir Nasirzadeh)是2018-2021年的空军司令,尽管他经常公开发表好战言论,但F14战斗机资深飞行员的他其实是旧政权中为数不多被留用且仕途平稳的技术派军官,他也被许多观察家认为是“红皮白心”的典型。
石油部长帕克内贾德(Mohsen Paknejad)是资深能源部专家,从上世纪90年代起就任职能源部/石油部,2018-2021年起在温和保守派前总统鲁哈尼(Hassan Rouhani)任内担任石油部副部长。他是著名改革派、世俗派和自由派,且“白皮白心”,遭致议会内保守派抵制,人们曾普遍担心他“闯关”失败,此次他仅获得163票,是所有19名被提名人中最低的。
经济与财政部长哈马提(Abdolnaser Hemmati)是著名的温和保守派和技术官僚,2018-2021年为央行行长,他的被提名被公认为各派平衡的产物。
“神派”和保守派未过多为难此次内阁提名的关键,是新内阁中两个关键职位被授予了公认的保守派代表人物:莱西时代的情报部长、伊朗首位最高精神领袖霍梅尼(Ruhollah Khomeini)入末代入室弟子、神职人员出身的老牌情报头目哈提布(Esmaeil Khatib)留任,莱西心腹拉希米(Amin Hossein Rahimi)出任司法部长。知情者披露,正是由于不满佩泽希齐扬妥协同意让这两人入阁,扎里夫才愤然“拆伙”挂冠而去。
其他阁员包括教育部长卡泽米(Alireza Kazemi)、信息与通信部长哈希米(Sattar Hashemi)、卫生及医药教育部长扎法甘迪(Mohammadreza Zafarghandi)、合作劳工及社会福利部长米达里(Ahmad Meidari)、农业圣战部长卡扎勒杰(Gholamreza Nouri Ghezeljeh)、工矿贸易部长阿塔巴克(Mohammad Atabak)、科学部长萨拉夫(Hossein Simayi Sarraf)、文化部长萨利希(Abbas Salehi)、内政部长莫梅尼(Eskandar Momeni)、文化遗产旅游及手工艺品部长阿米里(Mohammadreza Salehi Amiri)、体育部长多尼亚马利(Ahmad Donyamali)、能源部长阿里巴迪(Abbas Aliabadi)等,多为技术官僚和各派系平衡人物。
除上述19名带有部长头衔、需议会批准的阁员外,另有若干无需议会批准的非部长阁员,其中第一副总图阿里夫(Mohammad Reza Aref)、负责行政事务的副总统兼总统行政监察官帕纳赫(Mohammad Ja'far Ghae'em Panah)、负责议会事务的副总统奥斯库埃(Shahram Dabiri Oskuei)、负责计划和预算的副总统普尔穆汉马迪(Hamid Pourmohammad)、负责妇女和家庭事务的副总统阿扎尔(Zahra Behrouz Azar)、总统首席顾问塔伊布尼亚(Ali Tayebnia)、总统府幕僚长兼海外旅行监管总管米尔扎伊(Mohsen Haji-Mirzaei)为改革派,负责学术和技术事务的副总统兼国家精英基金会总裁阿夫辛(Hossein Afshin)为中间派,副总统兼原子能机构总裁伊斯拉米(Mohammad Eslami)为带有军方背景的温和保守派,“殉道与奉献”事务副总统兼“殉道与奉献”专项基金负责人奥哈迪(Saeed Ohadi)为中间保守派,负责法律事务的副总统安萨里(Majid Ansari)为激进保守派。
很显然,由于上述非部长阁员无需经过议会批准,佩泽希齐扬注入了更多个人色彩,其中改革派成分之高是伊朗共和国成立以来罕见的。
保守派之所以隐忍,除了前述“对新官上任和不讨厌人选的宽容”外,最主要原因是自恃牢牢掌握关键的“神权”,相对权力有限的世俗行政权力中又被本派牢牢把握关键的司法、情报等部,“无论如何翻不了天”,考虑到当前伊朗内外交困,国际形象不佳,在自信“一切尽在掌握”前提下容忍更多“新色彩”,也多少有利于自身境遇的维持与改善。
扎里夫的愤而去职也给佩泽希齐扬提醒——挑战未必不会来自改革派阵营:被边缘化和“花式打压”郁闷已久的改革派面对难得且颇有些意外的胜选显得有些“饥渴”,他们已迫不及待批评新内阁“吸纳太多保守派”,少数民族和少数宗教代表为零,且妇女代表也只有可怜的一位。由于和保守派“说不上话”,他们的压力和怒火一股脑倾泻给了佩泽希齐扬。
但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历史一再重演了“小阳春后是寒潮”的政治悲喜剧,这次又是否会例外?改革派的“饥渴”,会否反倒帮了近年来罕见的改革派总统一个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