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一架印度斯坦航空的波音777班机载着211名乘客从印度最大城市孟买起飞,目的地是美国钢铁和期货业中心、五大湖区最南端的大城市芝加哥。10月中旬的芝加哥气候宜人,不冷不热,乘客们多为商业差旅人士,穿着自然也很应季得体。
然而飞机降落时他们却一个个裹着不合时宜的机上防寒毯,乱滚搭配地快速走下结着冰的舷梯,飞机四周被警车和加拿大皇家骑警(RCMP)团团包围——这里不是目的地芝加哥,而是位于北冰洋第二大岛屿巴芬岛上的努纳武特地区首府伊魁特。伊魁特位于北极圈内,没有通往外界的公路和铁路,人口不足八千,却在冷战时修建了可以起降当今世界最大飞机的机场跑道,这里“胡天八月即飞雪”,全年最热的7月平均气温不过8.2度,自然把来自热带、毫无就地过冬准备的印度乘客冻得够呛。
波音777之所以降落在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是因为航班飞行过程中收到“飞机上有炸弹”的在线报警。根据2023年新修订的印度《飞行安全规则》(Aircraft Security Rules)和印度《制止危害民航安全的非法行为》(SUASCA)法案,任何针对民航客机的威胁都必须立即作出顶级应对,如果飞机尚在空中,必须转飞至就近机场着陆,若就近无机场愿意接收或符合条件,必须立即返航,一些飞经敏感或人口稠密地带的客机需要紧急出动空军战斗机护航,飞机落地后所有乘客、行李、货物和餐饮也需进行“过筛子”般的彻底检查,过程可能需要几小时,且因值班时间限制,同一机组人员往往不能继续飞行,还需要安排替班,从而进一步扩大延误时间和范围。
2014至2017年的四年间,和印度有关的各航空公司共计收到炸弹虚警120起,其中半数针对德里、孟买两大国际机场,而今年情况特异——6月,41个印度机场同日收到炸弹虚警,全月共计收到96个针对民航航班的虚警,而在10月刚刚过去的一周里这样的虚警已突破90起,其中绝大多数针对国际航班,其中两个航班出动战斗机护航(印度航空飞往伦敦的,以及印度航空快运飞往新加坡的),中途备降的国家除加拿大外,还有德国、土耳其等,10月20日,一架维斯塔拉航空公司客机(目的地是德国法兰克福)在飞经阿富汗上空时遭遇虚警,由于阿富汗塔利班当局拒绝合作,客机不得不就地调头。据不完全统计,受影响的航空公司包括印度航空、维斯塔拉、SpiceJet 和 IndiGo等印度国内企业,以及美国航空、捷蓝航空、新西兰航空等国外企业,如照这一速率发展,10月份印度民航炸弹虚警有望突破200起。
独立航空业专家卡普尔(Sidharath Kapur)表示,所有这些都会对成本和网络产生重大影响。每次改道或延误的航班都会产生巨额费用,因为停飞的飞机会成为亏损资产。延误会导致取消,航班时刻表也会被打乱。
不仅如此,频繁发生针对民航客机的虚警还会影响乘客情绪(前述降落在北极圈内的客机,乘客在条件简陋的伊魁特滞留三天之久,最后还是被“大发慈悲”的加拿大空军调派军用运输机送到目的地),这些乘客脱险后在网络平台和媒体制造了极大声势,严重损害印度民航业乃至印度国家形象。频繁出现真假难辨的民航炸弹虚警也会制造社会恐慌,令本就混乱不堪、效率低下的印度运输体系雪上加霜,并直接影响印度社会生活、经济效率和投资环境。
印度民航部统计显示,2023年印度仅国内航班乘客就多达1.5亿人次,每天有3000多个航班从逾150个机场(其中33个国际机场)起降,咨询公司Cirium 的莫里斯( Rob Morris )表示,印度目前有近 700 架商用客机投入使用,订单积压量超过 1,700 架救灾10月14日,印度航空公司刚刚创下日运送乘客484263人次的单日最高纪录。很显然,虚警虽“虚”,却足以给印度、给印度民航业和乘客造成实实在在的损失和困扰。
对此危险信号印度联邦政府不得不“小题大做”:10月21日,印度民航部长奈杜(Ram Mohan Naidu)公开发表讲话,称印度情报机构已介入调查和防范模仿或类似犯罪(ANI),同日两名印度高级航空安全官员——民航安全局 (BCAS) 局长 哈桑(Zulfiquar Hasan) 和中央工业安全部队 (CISF) 局长卜哈迪( Rajwinder Singh Bhatti)紧急会晤内政部长莫汉(Govind Mohan)商讨对策,一位匿名官员宣称“民航安保措施加强了10%”,鉴于印度官方历来的浮夸作风,这个数据的可靠程度业内普遍不敢评估。
然而这些招数的效果令人怀疑:上周中印度警方曾高调宣布“破案”,逮捕了一名17岁的中学戳学生,此人被指控创办社交媒体匿名账户专门发布民航炸弹虚警,有据可查的威胁达4次(其中3次为国际航班)造成延误两次,改道一次,中兔折返一次,然而“破案”后这类事件却变本加厉(19日和20日分别30起和20多起,很显然,虚警威胁远非来自一源。
专家表示,民航航班炸弹虚警的肇事原因多样化,常见的有恶意或报复、仇恨社会、单纯引人关注、心理健康问题、因某种原因希望强行中止某个航班、单纯恶作剧。甚至有时候乘客自己就是“虚警”的制造者,2023年一名印度乘客因故错过值机未能登上已购票的航班,一怒之下在比哈尔邦机场报警,称自己错过的SpiceJet航班客机上有炸弹,希望借此逼迫这架客机返航将自己捎上。
许多专家指出,社交媒体上匿名账户发出的炸弹威胁急剧增加,使得识别肇事者的工作变得复杂。威胁的动机尚不清楚,也不清楚这些威胁是来自个人、团体还是仅仅是模仿行为。一些分析家相信前述17岁戳学生很可能就仅仅是一名模仿犯,而犯罪的低成本低门槛低风险和巨大轰动效应,以及印度传媒、网络的热炒,很可能刺激出更多模仿犯。
更让人担心的是,印度国内各种矛盾错综复杂,一旦真正的袭击者借此混乱鱼目混珠,造成“假中有真”的局面,问题将更加不可收拾。
目前印度当局采取的应对包括成立了跨部门的专门应对机构、内政部和民航部及其下属只能机构频繁开会,负责机场安全、隶属于内政部的中央工业安全不对(CISF)增加人手并取消休假,在各机场部署“最大力量”,等等,但这些做法耗费巨大(民航部官员透露,在孟买针对每6个航班虚警进行常规例行应对,就需要至少24小时“重置”,而这个繁冗的程序“几乎不可能改变”,因为“谁也付不起万一搀杂进一个真炸弹的责任”。
法律上的漏洞也令人头疼:一些恼火的印度法律专家声称,如果向上比附“网络恐怖主义犯罪”,民航炸弹虚警可适用《信息技术法》(Information Technology Act )66F条,最高量刑为无期徒刑,“考虑到印度的复杂情况这样破格办案只能是自找麻烦”。再往下呢?2023年刚刚半部的《印度新法律汇编》(Bharatiya Nyaya Sanhita,)353条“散布引起公众恐慌的虚假信息”最高量刑仅3年,同年《飞行安全规则》最高罚金1000万卢比,这恐怕无关痛痒,且许多人在网上适用代理服务器,其IP地址在境外,甚至可能他们本人就在境外,许多还是未成年人(尤其模仿犯),更增加了根治难度。
再上一档的适用法律条文,是《印度新法律汇编》351条,“涉及刑事恐吓,死亡、重伤或纵火威胁最高可判处七年监禁,匿名威胁可判处额外两年”,但这个“高配”的法律适用同样可能面临现实中的掣肘,从而难有威慑。
印度民航部长谈及两项“重大法律漏洞填补”,但其中一项不过是“一旦抓住幕后黑手就拉他进黑名单,让他一辈子买不了机票”,另一项则是通过《制止危害民航安全的非法行为法》的修订加大对网络民航炸弹虚警的罚金上限——很显然,如此典型的“印度式重大改进措施”即便很快落实(考虑到印度行政立法的低效率,这是大可质疑的),其效果恐也和隔靴搔痒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