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技虎名
原文/江盈科
楚人谓虎为老虫；姑苏人谓鼠为老虫。余官长洲，以事 至娄东，宿邮馆。灭烛就寝，忽碗碟表然有声。余问故， 阖童答曰："老虫。"余楚人也，不胜惊错曰："城中安得 有此兽？"童曰："非他兽，鼠也"。余曰："鼠何名老虫？"童谓吴 俗相传尔耳。嗟嗟！鼠冒老虫之名，至使余惊错欲走，良足发笑。然今天 下冒虚名骇俗耳者不少矣！……夫至于挟鼠技，冒虎名，立民上 者皆鼠辈，天下事不可不大忧耶！
这是明代湖南桃源人江盈科的小品文，也可以作为寓言来读。江盈科是万历年间进士，官至四川提学副使，是公安派的健将。袁中郎评价他“才高识远，信腔信口，皆成律度，其言今人之不能言与其所不敢言者。”
袁中郎是“公安三袁”之一，文学巨擘。袁中郎对江盈科的评价极高，尤其是称其“言今人之不能言与其所不敢言者”，由此可见江盈科是个耿直的官员兼作家。
记得在我读初中的时候，读过邓拓的《燕山夜话》，里面有一篇文章叫做《一个鸡蛋的家当》，文章援引了江盈科的小品文《妄心》，讽刺了那些办事不切实际，凡事想入非非的愚蠢之人，实在可笑至极。一个鸡蛋，妄想三年时间蛋孵鸡，鸡生蛋，循环往复，半千金可得，甚而买田置宅，招童纳妾。其妻怫然大怒，一拳打碎鸡蛋。一场春秋大梦就此破灭。这个故事非常有现实意义，世上有妄想症者多了去。
几年前我的一个朋友遇上一件这样的事情，他开车不小心碾死了一只母鸡。鸡的主人要求数额巨大的赔偿，理由与《妄心》中的男子一样鸡生蛋，但孵鸡，会带来巨大财富。这当然是有意讹钱，鸡能否下蛋，即使下蛋能不能孵出鸡来，都是未知因素。因此，如此讹钱，就属敲诈违法。
小品文《鼠技虎名》可以看做是一篇很有现实批判意义的寓言故事。“鼠冒老虫之名，至使余惊错欲走，良足发笑。然今天下冒虚名骇俗者不少矣！夫至于挟鼠技，冒虎名，立民上者皆鼠辈，天下事不可不大忧耶！”作者借鼠说事，顺势发挥，抨击了当时官场的虚伪和丑恶。
江盈科洞悉人性，当今时代“挟鼠技，冒虎名”者越发多了。古人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为官者一旦成为地方要员，或在朝中身居高位，他的“虎名”最容易被人“冒”。那些三代不走动的远亲，都可能攀附拢来，借其名而捞好处。不管是“小老虎”还是“大老虎”，落马之后的故事，无不说明了一点，除了自身贪欲甚重，拉他下水的都是亲属、朋友、故吏或者情人、奸商。
中国官场的潜规则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在权力面前，官员都得小心，不敢轻易冒犯，说话，做事得琢磨分寸。而官场又讲裙带关系，上司罩着的人，万万得罪不得。人家好不容易爬上来揽了权，他自然就会大树散叶，根、枝会伸得远远的。当然，他赚钱的途径就多了，远亲近戚、狐朋狗友、门生故吏就可能成为他的“白手套”，是敛财的工具。
在中国，从古至今只听说“冒官名”闯骗者，没有听说“冒文名”招摇者。原因很简单，官员有权，可以直接置换为金钱、豪宅、美色，而文人寒酸，名再大也换不了吃的用的。杜甫的文名够大了吧，连自己的孩子老婆都养活不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估计更不会有傻子攀附他老先生，冒老先生之“名”说俺是“杜诗圣”的表侄子，希望某官关照给点市政工程做做。倒是朝中大员，攀附者就比比皆是了。孟浩然干谒张九龄，吟出“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图的是张宰相位高权重，一言千钧。
江盈科说“挟鼠技，冒虎名，立民上者皆鼠辈，天下事不可不大忧耶！”几百年后的今天，这类“挟鼠技，冒虎名”者越发猖獗，此等鼠辈越多，对社会的危害就会越大。要杜绝“扯虎皮做大旗”，恐怕不容易，因为在某些官员心里，权力就是私有财产。而长官负责制，失去了制衡权力的约束机制，这才是最可怕的。华盛顿说：“我们越来越明白，对人类文明危害最大，破坏最惨烈的，是不受制约的权力，其次才是自然灾害和人类的无知。把权力关进笼子才是文明社会的核心价值和人民幸福的牢固基石。”要实现这一点，任重道远，我们期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