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琐记

文摘   文化   2024-02-25 15:14   江苏  

元宵琐记

袁世凯做了皇帝,忌讳“袁消节”下令改为“汤团节”,袁皇帝只做了八十三天,元宵节却年年花市灯如昼。朱元璋元宵节借刀杀人不成,却在戴窑留下了独特的民俗“十六夜”。这个世界啊,从来都不按某些人的心思来。

今年元宵节是春学期的第一个周六,本该是我最忙碌的一天,可我从前一天就开始惴惴不安。

正月十三晚上,收到一条周五学校放假的信息,课程调整到周日,原因是恶劣天气。当时就有了骂娘的冲动。倒也不完全因为我做课外培训,开学第一周的报名情况关系到上半年生计。实在是想不通学校到底想教育出一批什么样的孩子?记得我们小时候老师和父母的口头禅是“天上落刀也不能缺课”!下点雪怎么就不能上学了?现在的孩子是孩子,我们小时候就不是孩子了?现在下雪不上学,将来下雪要不要上班?

不禁想起老家一个老汉。老汉生了四个儿子,每年开学都会找到我父亲为孩子的学费拖欠打招呼,临走不忘说一声:“岳先生,儿子交给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只要识字成人就行!”多年后,四个儿子生了四个孙女,小儿子超生罚款生了个孙子。孙子到了上学年纪,我父亲已经快退休了,老汉骑着三轮车找到父亲:“岳先生,儿子都是你教的,孙子还拜托给你。我家四房佮一子,识字不识字的不管他,你千万不能打他!”

果然,现在的孩子不是我们小时候那样的孩子了,一个个都成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命疙瘩。果然,老师也不是我们小时候的老师了,戒尺和教鞭早就“深藏功与名”了,谁也承担不起体罚学生的罪名。教师和医生一样都快变成高危职业了,谁还敢跟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

想不通也得想通!学校都放假了,培训班自然是不能开课了,万一出点啥意外,把我卖了也无法承担后果气愤是小,态度事大。面对不断询问的家长,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我们也在关注天气,到明天看情况再做决定。

一觉醒来,赶紧下床去拉窗帘,果然路上覆盖着一层白雪。

开车到培训班,一路上行人寥寥。一整天无数次查看实时天气预报,几乎所有平台都预报雨夹雪。中间不有家长询问明天是否开课,只好一次次往后拖“我们也在关注天气,到时会通知您”。一直等到傍晚,雨夹雪是没来,道路上的积雪全都融化了,可天气预报依然说有雨夹雪。下班前只好发通知说,如果明天不下雪,路面情况安全就开课。

元宵节早早起床,拉开窗帘张望。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气象专家果然没有骗人,过去的冬天果然是一个“暖冬”,今天果然下雪。顾不上刷牙洗脸,赶紧发出停课通知。

七点半赶到培训班,往常也出现过家长不看通知直接把孩子送来的情况,可不能让他们在这个飞雪的早晨白跑一趟。

等到八点半,没有孩子过来,外面的雪仿佛停了,只是偶尔飘过一两片。

虽然天气阴冷,我却感觉烦躁,想着该去理个发。今天这种天气,理发店应该没那么忙。给理发师傅打电话预约,果然说有空。老家俗语说“痴人长头发”,我就属于痴人,自从零八年在太仓理了一次板寸后,再也不能忍受头发长长带来的焐燥,每半个月就得理一次头发,最长也不能超过二十天。上次理发是除夕前夜,电话预约的下午,结果排队排到晚上十点多,理完发回家,老婆都快睡着了。

据说正月里不能理发,否则要死舅舅。前两天央视《年关说案》播出一则案例:外甥正月初二去理发,当晚舅舅遭遇车祸去世。舅妈控告外甥“故意杀人,索赔100万。我的个亲姥姥,这世道太吓人了。我每年正月里理发一到两次,好在舅舅们活得好好的。还是趁着舅舅们身体康健,赶紧去偷偷理一回吧。等过几年舅舅们出现衰老征兆的时候,我准备蓄发明志,哪怕白发三千丈,也绝不正月理发,因为我实在拿不出一百万。

理发店里只有我一个顾客。安安静静地享受了一回超时服务,理发、刮脸、采耳,一套流程下来,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我只顾着享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室外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把我停在外面的车覆盖成了一块暄软的大面包。

下午没有去培训班,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部电影《进球吧,少年!》电影不错,导演真敢导!男足这些年真是倒足了国人胃口,一再刷新国人认知,电影直面足球比赛的黑幕,虽然有些无厘头,却真真切切一针见血。

本来还想再看一部,眼睛却开始疼了。这些年天天面对电脑,退化得最厉害的就是眼睛了,平时几乎都不怎么敢看手机。那就去洗把澡吧,我已经很久没到浴室里去泡澡了。

在工地上时候,每天都要洗澡的,但那是在水龙头下冲凉水澡。只有进了腊月,凉水冲在身上毛孔像疹子一样密密麻麻,才会到附近的浴室去洗澡。回家后这些年虽然浴室就在隔壁,我还是习惯在家里卫生间洗澡。小时候听过一句俗语“街上人洗澡快活一夜,乡下人洗澡快活不到家。”那时洗澡要到串场河对岸的竹溪浴室,住在竹溪街上的居民洗完澡,几分钟就到家了,浴室里温暖还在,暖和和地上床睡觉,真正是快活一夜。而河西的乡下人洗完澡出来,站在呼呼的北风里等着摆渡过河,等不到回家,在浴室里泡得热乎乎的身体早冻得颤抖抖的了。去年检查出高血压之后我开始锻炼,每天起床跑三公里,跑得浑身汗津津的,钻进浴室里洗把澡,一整天都神清气爽。在这个飘雪的元宵节,我无聊而又烦躁,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去浴室里泡一泡。

收拾好内衣和洗漱用品,我提着包进了浴室。

浴室里的浴客并不多,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正光溜溜地坐在躺榻上玩手机,嘴里发出兴奋的喊叫,旁若无人。我脱了衣服走进浴池。浴池里水雾弥漫,一池绿水清澈见底,温度计显示39℃。水面有几个急速旋转的漩涡,水下暗流涌动,不用说,一台高压水泵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高速运转。我淹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仰头看见头顶上有一幅巨大的画,两个裸体的欧洲女郎躺在一大片鲜花丛中搔首弄姿。我在外地浴室也见过这样豪放的美女画,大多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汗珠在小麦色的肌肤上粒粒如珠,怎么到了乡下,美女却跑到草地上了?这算是入乡随俗还是立意标新?记得小时候竹溪街上的浴室顶上什么也没有,四壁却有着四个用玻璃片隔开的灯龛,每个灯龛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可能那时的人洗澡只顾着洗澡吧,有点灯光看见搓泥就够了,谁还好意思去看光着身子的女人?今天的洗澡已经变成了休闲,看着前翘后凸的裸女,谁还去管美女身下到底是沙滩还是花草?

我去蒸桑拿的时候顺便跟搓澡师傅预约了一下。师傅对着我伸出一根手指头,意思还有一个预约。我看了一眼搓澡床上的浴客,好一个大胖子,像一堆肉山一样颤巍巍的,心里不禁同情起干瘦的搓澡师傅。曾几何时我跟着父亲去洗澡,每次都是父亲帮着我搓背,然后让我帮着他搓背。那些躺在搓澡床上的浴客大都精瘦黝黑,那些皮肤白皙的街上人也都是清一色平坦的小腹。桑拿房里的炉火把散热的石头烧得暗红,以前我可以在桑拿房里闷上半小时,今天干蒸了一会儿就感觉憋得慌,看来真的是老了。出来后搓澡床上换了一位,依然高大魁梧,胳膊和前胸纹着张牙舞爪的青龙。看着他那个高高凸出的大肚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想到了前几年昆山的“花膀哥”,想到了今年的贺岁片《第二十条》,本想再泡一泡,却憋得难受,索性跑出浴区去透两口气。

一个年轻的父亲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进来了,父亲抱着孩子在水池里泡了一会儿,孩子“咯咯”地笑着。过了一会儿,父亲出去拖进来一只儿童椅,把孩子安顿在椅子里,给孩子手里塞了一只泡泡瓶和一只捞泡泡的塑料圈,自顾坐到大理石台阶上玩手机去了。那孩子原本玩泡泡玩得很开心,后来发现浴池里的水比泡泡更有趣,索性用塑料圈舀洗澡水喝起来,一口接一口喝得不亦乐乎。我拍了拍那个年轻的父亲,他回头发现了儿子的重口味,一把抢下孩子手里的塑料圈,孩子惊天动地地嚎叫起来。

搓澡师傅干瘦干瘦的,一双手却很有力气。我躺在搓澡床上任由他从额头开始帮我搓澡,先头面,再胸腹,最后四肢,几乎身体每一块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在工地的时候我是不敢这样直接大大咧咧躺到搓澡床上的,必须找个角落自己先搓洗一遍,有时还要先打一遍肥皂才敢去搓背。否则,师傅一把下去,身上就会搓出几条胖乎乎的脂垢条来。偏偏师傅为了显示自己的成果,把那些脂垢全都留着,并且一点点地堆积到肚皮上,直到你看见了那一堆来自自己身体的污垢,才一把抹下去。你越觉得尴尬,他就越有成就感。那时就特别羡慕那些白白胖胖的城里人,身上好像不长脂垢一样。而那些和我一样的打工人,往往躲在角落里自己搓,从他们脚下的水就可以大致猜出工种,红色的是瓦工,灰色的是小工,黑黄色的是钢筋工,白色的是涂料工……

搓完澡,在淋浴下冲了冲走出浴区,跑堂的老师傅帮我擦干身上水渍,我打开衣柜,拿出手机香烟和茶杯,来到一个空着的躺榻上小憩。

浴客慢慢多起来,认识的人互相打着招呼,王总,李总地恭维着,仿佛满浴室的大老板。那个光溜溜的孩子还在玩着手机游戏,还在兴奋地大声喊着,还是那样旁若无人。这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躲在浴室里打游戏,既不冷,还不用担心妈妈或是奶奶的唠叨。

穿好衣服出来,大雪已经停了,大地一片纯白。我想起今天是元宵节,一夜过后,这洁白的大地上又该散落着无数的鞭炮纸屑了。那些红的黑的黄的纸屑会被无数的车轮和鞋底践踏成一块块污浊的烂泥。

往年的元宵节会有很多活动,舞火把、烙糍粑、炸豆子、请灰堆姑娘、拓稻印、刮锅灰、看花灯、猜谜语……这些流传了千百年的风俗今夜会有多少人记得?还有多少人愿意传承下去?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就像白雪覆盖的大地,这世间有什么能被表面的东西永远遮住?

就像脚底踩烂的纸屑,这世间有什么能逃过被践踏被遗忘的命运?

2024/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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