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师
九五年的一天，瓦工朱明跟老板商量，说老家的姑父想要到工地上来打工。“做师傅，当然是做师傅。我姑父在农村老家做了几十年师傅，是我们那有名的大师傅。”“有！我师傅就是。老板，我们老家的师傅都是木瓦两作的。”老板相信朱明，可不相信他说的什么木瓦两作。他做这一行十几年了，从学徒开始就是个瓦工，只会拎着瓦刀砌墙，或是抄着灰板抹灰，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人既能砌墙抹灰，又能搭排架立模板的。朱明这么说，无非是想着帮他姑父在工地上找份工做罢了。老板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知道朱明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反正工地上缺人，不如顺水送了朱明这个人情。过了几天，朱明果然到车站接过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头发花白，皮肤黝黑，两只大手上满是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个成天在太阳底下干活的人。老头姓苏，大伙都叫他老苏。老板安排老苏和朱明搭档。工地上的瓦工都是两个师傅搭档砌一面墙，每人一天有800块砖的定额要完成。朱明在工地上干了几年，砌墙、抹灰、浇筑都是一把好手，不论和谁搭档，都能早早地完成定额。两个师傅搭档干活，大家在脚手架上各站一头，各干各的活，嗲嗲不沾奶奶光，彼此心里有数。朱明和老苏一起的时候，每一皮砖都主动砌过中线，一直接到老苏的手边。有时看见老苏站在脚手上四处张望，赶紧从自己脚下找到一块“巧砖”递到老苏手上。老苏接过朱明手上的“巧砖”，用瓦刀打上砂浆，摁到墙上的一处空缺里，大小长短刚好合适。晚上下了班，朱明主动把老苏的工具拿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然后背起两个工具包。老苏则空着两只手和朱明一起下班回宿舍。回到宿舍，老苏坐下来抽烟。朱明先给老苏泡上一杯茶，再拿起不锈钢饭盆到食堂去打饭打菜。两人吃过饭，朱明洗好碗筷，到食堂去蒸上两人第二天的早饭，顺便再打上一盆热水到宿舍给老苏洗脚。老苏身体不好，六十岁后就不再上工地了。朱明还跟着老板全国各地四处跑，工资也从九十年代的十几块钱一天涨到了两百多。朱明一年夏秋两季农忙和春节回老家三次，儿子大了，家里开门就得花钱，他一天也舍不得休息。这年秋天，朱明接到表弟电话，说老苏得了癌症，在兴化城里住院。朱明随即向老板请了假，第二天就赶到了兴化人民医院。老苏本来就是个暴躁脾气，做了手术，脾气比平时还要坏。两个儿子常被他骂得抬不起头，经常不敢出现在他面前。朱明回来了，不管老苏怎么发火，他一句话也不回，默默地把老苏摔碎的东西打扫掉，该给他接尿就给他接尿，该给他喂药还给他喂药。晚上在老苏床边支两张椅子，和衣躺在椅子上，一听到老苏发出一点声音，赶紧起身给他端茶送水，给他翻身按摩。白天用三轮车推着老苏在楼下院子里不停地转悠。老苏住了半个月院，朱明没有回一次家，胡子长得把两腮都遮住了，人也瘦了一圈。同病房的一个大爷对老苏说：“老弟真有福气啊！你这个大儿子通世上难找啊。”老苏看看站在床前的朱明，温和地说：“去把胡子刮刮。年纪轻轻的，比我这老头子还邋遢。”朱明红着脸说：“等您出院了，我回去再刮。兴化理发店刮一次胡子要五块钱呢。”这个春节朱明在老家的时间最长。自从他婚后到工地上打工，每年正月一十之前就出门了。今年都过了元宵节了，朱明还在家里磨磨蹭蹭，一点儿也没有回工地的意思。老婆问他哪天上工地？他就闷声闷气地说：“再陪姑父几天。”自从回家过春节，朱明几乎每天都在老苏家里。他没什么话，只是陪着老苏坐着看电视。老苏问一句，他就答一句。老苏不说话，他就陪着他默默地看电视。偶尔起身给老苏泡一杯豆奶，有时给老苏冲个热水袋。吃饭的时候，朱明坐在老苏旁边，一会儿帮他舀汤，一会儿帮他剔骨，直到老苏吃完了，才匆匆忙忙扒上两口饭。老苏对朱明发火：“我黄土埋到脖子了，你还有老婆儿小要养活，早点回去。”“等什么等！明天就回去，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老苏发火了，坐在桌旁剧烈地咳嗽。朱明眼睛红了，一边给老苏拍打后背，一边嗫嚅着说：“您别着急！我明天就回去。”朱明回到工地去了，等他再回来时，老苏已经躺在了客厅里的棺材盖上。朱明跪在老苏灵前哭：“师傅，您咋不等我回来？我还要听您给我训话呢。”家里所有人见了都忍不住流泪。他们都知道，朱明是老苏的徒弟，十五岁就跟着老苏学艺了。朱明在老苏身边整整三年，早就把老苏当成了自己的爹。拙作长篇小说《串场河传》全网有售！京东、当当、孔夫子、苏宁易购、拼多多、淘宝…… 想要作者签名的朋友请扫作者收款码付款，备注收货地址和联系方式，国内78元包邮。付款100元赠送作者中短篇小说集《彩云妹子》一册，定价43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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