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故人
一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学校西侧操场上的大喇叭里传出雄壮的进行曲。红墙青瓦的教室张开大嘴,吐出一串一串小蘑菇,灰的、蓝的、红的还有草绿的。小蘑菇们在教室前的空地上排成四行弯弯曲曲的队列,跟着领头的蘑菇往操场方向小跑。
一列列的蘑菇队伍从各个教室汇集到操场上,很快,空荡荡的操场上便挤满了五颜六色。进行曲停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前排两手横平举,后排两手前平举,各就位。”小蘑菇们迅速拉开距离,在操场上排成一个前后左右距离相差无几的方阵,像是谁在土黄色的操场上撒了一把豆子。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通过大喇叭响彻操场:“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第一节伸展运动,预备——起……”。
东北角的一间教室前,几个没去操场的男生正站在走廊上晒太阳。他们已经读高二了,在这所乡中学里已经属于“老杆子”了,不像刚进来时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他们可以在上课的时候躲在宿舍里睡觉,也可以在打饭的时候越过学弟学妹们长长的队伍,径直把饭钵送到打菜的大师傅眼前,现在是课间操时间,那些立足未稳的“小杆子”都跑到操场上去了,他们可不愿意像木偶一样被那个大喇叭牵着伸胳膊踢腿。
从学校幽长的大门过道里走来两个女生。高个子女生身穿红色滑雪衫,一边走一边抿着嘴抬眼看着教室门头上的班级木牌。矮个子女生穿着明黄的棉袄,好像有些害怕,一手紧紧地挽着高个子女孩的胳膊,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两个人一路往高二理科班的方向走来,在冬日的太阳底下,在矮矮的冬青树丛旁,她们像一盘番茄炒蛋,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走廊上的“老杆子”被两个鲜艳的女生吸引了,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她们。忽然,一个瘦高个的男生走下走廊,迎着那盘番茄炒蛋走过去。走廊上的其他人都停止了说话。那个高个的女生看见迎面走来的男生,停住了脚步,白净的脸庞仿佛充了血一样,一下子憋得通红,连同脖颈也变红了。上午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两只耳朵仿佛也变得透明。
男生站在女生面前低声责怪:“你怎么来了?”
女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盯着男生看,隆冬时节,鼻尖上居然沁出了汗珠,亮闪闪的。身边的同伴依旧抓着她的胳膊,依旧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男生又说了一句:“快回去。”
女生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迸出光亮,嘴角一牵,两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身边的同伴扯了扯她胳膊,她甩了一下没有甩脱,又冲着面前的男生牵了牵嘴角,转身和同伴一起转身往回走。转过一排暗绿的冬青树,两个人撒开双腿飞奔起来,像一对受惊的兔子,很快穿过门廊,飞出校门,消失在那些好奇的眼睛里。
男生等女生走了,回头往教室里走,那些早就迫不及待的男生把他团团围住:
“卫民,是谁呀?”
“快说说,是谁呀?”
“是不是你妹妹?”
“花枝招展呀。”
…… ……
男生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别烦了。”径直走进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肯定是卫民的婆娘!”有人说了一句,“要是他妹妹,怎么不喊他哥?”
“就是。不过年不过节的,哪有妹妹穿得这样漂亮来看哥哥的。”
教室外的男生都围在了他身边,纷纷让他坦白从宽。
男生忽然站起身,涨红着脸说:“就是我婆娘。这有什么?”
围观的男生都不说话了,大喇叭里传出那个体育老师的声音:
“各班同学按顺序回教室。”
二
九点钟晚自习结束,教室张开大嘴,吐出一个个小蘑菇。那些黑乎乎的小蘑菇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很快就消失在呼啸的北风里。有些教室熄了灯,黑魆魆地趴伏在月光底下,像一群趴窝的黑熊,只有高二理科班的教室里依旧灯火辉煌。
教室里有四排课桌,每张课桌上都堆满了书。有些课桌后的板凳已经空了,有些书堆后还趴着一个脑袋,脑袋下有的是一本书,有的是一本作业。和九点之前的喧闹不一样,现在的教室里很安静,除了头顶上日光灯“丝丝”的电流声,就是翻书的“刺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唰唰”声。
现在是一九八五年的十二月,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该放寒假了。自从高二分科以后,班上的同学就分成了明显的两派。一派是成绩好的和一部分成绩不好但不愿意放弃高考的农村学生,另一派是学习完全跟不上的和少数成绩还可以但不担心毕业没工作的居民户口学生。虽然班主任郭先生每天都要像个爱唠叨的唐僧一样给他们念一遍紧箍咒,可九点钟后的教室里留下的人还是越来越少了。
子旺成绩中等,但他每天坚持留在教室里。一年半前,他是高分考进东乡中学的。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妈妈哭了,吩咐他跪在家神柜前。家神柜上有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那是用身份证上照片放大的。照片上是他的父亲,父亲的脸被身份证上的网格给分割成了好多块,仿佛一张拼凑起来的脸,正默默地盯着他。
子旺给父亲的遗像磕了三个头。妈妈在一旁擦着眼泪说:“死鬼,我对得起你了!我把子旺送进高中了。我对得起你王家了。”
子旺上高中以后,高一还能够名列前茅,等到分班以后,成绩开始下滑了。对于一年后的高考他越来越没有信心。可他不敢懈怠,他害怕每次周六回家面对妈妈那又瘦又黑的脸,更怕对视妈妈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可是上课时他总是走神,眼睛会不自觉地盯着前一排那个纤细的背影和瀑布一样铺在那后背上乌黑的发丝。
坐在子旺前排的是爱香。
爱香和子旺同学,两人一起从农村老家那个初中考进了东乡。去年,老家初中就考中了他们两个高中生,那个连续考了三年“光头”的老校长激动极了,发榜那天,老校长在家里喝了半斤大麦烧,眼角缀着两粒黄灿灿的眼屎,兴奋地站在办公室前的走廊上,挥舞着胳膊对着前来查分的家长和学生大喊:“下次谁再喊‘光头校长’,我就撕他的嘴!今年我们考上了两个高中生,从今天起,我把‘光头校长’的帽子扔进太平洋了!”
从小学到高二,子旺和爱香同学十年了,除了在小学里说过几句话,四年多来,两人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子旺眼见着爱香从一个瘦小干巴的小女孩慢慢长开了。那一头微微发黄的头发变得乌黑油亮;那张被风吹得微黑的窄脸变得白净了,白得似乎可以看见嘴唇上纤细的汗毛;那两只芦柴一样的细胳膊变得圆润了,夏天穿着短袖的时候,似乎可以看见皮肤下浅蓝色的血管;那两条腿也变长了,走路的时候,屁股一扭一扭的,像是在跳舞一样好看。
爱香就坐在子旺前一排,她的头发越来越长了,有时候她撩一撩头发,那油亮的发丝就会铺陈在子旺摞在课桌上的书本上,像一块发光的绸缎,闪着摄人心魄的光泽,又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在子旺的眼睛上轻柔地拂拭。
夜深了,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回宿舍睡觉了,子旺抬头在教室里扫视了一遍,发现只剩下爱香和自己了。子旺故意把手里的书随手一扔,刚好压住了那块油亮的绸缎。爱香果然甩了一下头,把头发从子旺的书本下甩了出去,可她依旧没有回头。
子旺看了看窗外,窗外黑乎乎的,只有后一排高三的两间教室里还亮着灯。子旺伸出一根手指头,迟疑着准备去捅爱香的后背。子旺的手指在书本上停了很久,最后还是缩回来换成了铅笔。
铅笔轻轻地在爱香的棉袄上点了两下,爱香终于转过了头,扑闪着眼睛看着他。
子旺的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卫民的婆娘今天找到学校里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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