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读者朋友,随着春节临近,大家都很忙,没时间追更。今天把青春爱情小说《明月故人》全文一次性大放送。全文有15000多字,阅读全文大约需要半小时。这是我这些年涉及爱情的唯一一篇以大圆满为结局的短篇小说,也是“串场河边”公众号在癸卯兔年送给大家的最后一篇文章,希望你能够喜欢!在此,串场河边袁正华预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龙行龘龘!前程朤朤!明月故人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学校西侧操场上的大喇叭里传出雄壮的进行曲。红墙青瓦的教室张开大嘴,吐出一串一串小蘑菇,灰的、蓝的、红的还有草绿的。小蘑菇们在教室前的空地上排成四行弯弯曲曲的队列,跟着领头的蘑菇往操场方向小跑。一列列的蘑菇队伍从各个教室汇集到操场上,很快,空荡荡的操场上便挤满了五颜六色。进行曲停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前排两手横平举,后排两手前平举,向前向右看齐。”小蘑菇们迅速拉开距离,在操场上排成一个前后左右距离相差无几的方阵,像是谁在土黄色的筛子里撒了一把蚕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通过大喇叭响彻操场:“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第一节伸展运动,预备——起……”。东北角的一间教室前,几个没去操场的男生正站在走廊上晒太阳。他们已经读高二了,在这所乡中学里已经属于“老杆子”了,不像刚进来时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他们可以在上课的时候躲在宿舍里睡觉,也可以在打饭的时候越过学弟学妹们长长的队伍,径直把饭钵送到打菜的大师傅眼前,现在是课间操时间,那些立足未稳的“小杆子”都跑到操场上去了,他们可不愿意像木偶一样被那个大喇叭牵着伸胳膊踢腿。从学校幽长的大门过道里走来两个女生。高个子女生身穿红色滑雪衫,一边走一边抿着嘴抬眼看着教室门头上的班级木牌。矮个子女生穿着明黄的棉袄,好像有些害怕,一手紧紧地挽着高个子女孩的胳膊,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两个人一路往高二理科班的方向走来,在冬日的太阳底下,在矮矮的冬青树丛旁,她们像一盘番茄炒蛋,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走廊上的“老杆子”被两个鲜艳的女生吸引了,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她们。忽然,一个瘦高个的男生走下走廊,迎着那盘番茄炒蛋走过去。走廊上的其他人都停止了说话。那个高个的女生看见迎面走来的男生,停住了脚步,白净的脸庞仿佛充了血一样,一下子憋得通红,连同脖颈也变红了。上午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两只耳朵仿佛也变得透明。女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盯着男生看,隆冬时节,鼻尖上居然沁出了汗珠,亮闪闪的。身边的同伴依旧抓着她的胳膊,依旧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女生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迸出光亮,嘴角一牵,两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身边的同伴扯了扯她胳膊,她甩了一下没有甩脱,又冲着面前的男生牵了牵嘴角,转身和同伴一起转身往回走。转过一排暗绿的冬青树,两个人撒开双腿飞奔起来,像一对受惊的兔子,很快穿过门廊,飞出校门,消失在那些好奇的眼睛里。男生等女生走了,回头往教室里走,那些早就迫不及待的男生把他团团围住:男生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别烦了。”径直走进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肯定是卫民的婆娘!”有人说了一句,“要是他妹妹,怎么不喊他哥?”“就是。不过年不过节的,哪有妹妹穿得这样漂亮来看哥哥的。”男生忽然站起身,涨红着脸说:“就是我婆娘。这有什么?”围观的男生都不说话了,大喇叭里传出那个体育老师的声音:九点钟晚自习结束,教室张开大嘴,吐出一个个小蘑菇。那些黑乎乎的小蘑菇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很快就消失在呼啸的北风里。有些教室熄了灯,黑魆魆地趴伏在月光底下,像一群趴窝的黑熊,高二理科班的教室里依旧灯火辉煌。教室里有四排课桌,每张课桌上都堆满了书。有些课桌后的板凳已经空了,有些书堆后还趴着一个脑袋,脑袋下有的是一本书,有的是一本作业。和九点之前的喧闹不一样,现在的教室里很安静,除了头顶上日光灯“丝丝”的电流声,就是翻书的“刺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唰唰”声。现在是一九八六年的十二月,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该放寒假了。自从高二分科以后,班上的同学就分成了明显的两派。一派是成绩好的和一部分成绩不好但不愿意放弃高考的农村学生,另一派是学习完全跟不上的和少数成绩还可以但不担心毕业没工作的居民户口学生。虽然班主任郭先生每天都要像个爱唠叨的唐僧一样给他们念一遍紧箍咒,可九点钟后的教室里留下的人还是越来越少了。子旺成绩中等,但他每天坚持留在教室里。一年半前,他是高分考进东乡中学的。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妈妈哭了,吩咐他跪在家神柜前。家神柜上有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那是用身份证上照片放大的。照片上是他的父亲,父亲的脸被身份证上的网格给分割成了好多块,仿佛一张拼凑起来的脸,正默默地盯着他。子旺给父亲的遗像磕了三个头。妈妈在一旁擦着眼泪说:“死鬼,我对得起你了!我把子旺送进高中了。我对得起你王家了。”子旺上高中以后,高一还能够名列前茅,等到分班以后,成绩开始下滑了。对于一年后的高考他越来越没有信心。可他不敢懈怠,他害怕每次周六回家面对妈妈那又瘦又黑的脸,更怕对视妈妈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可是上课时他总是走神,眼睛会不自觉地盯着前一排那个纤细的背影和瀑布一样铺在那后背上乌黑的发丝。爱香和子旺同学,两人一起从农村老家那个初中考进了东乡。去年,老家初中就考中了他们两个高中生,那个连续考了三年“光头”的老校长激动极了,发榜那天,老校长在家里喝了半斤大麦烧,眼角缀着两粒黄灿灿的眼屎,兴奋地站在办公室前的走廊上,挥舞着胳膊对着前来查分的家长和学生大喊:“下次谁再喊‘光头校长’,我就撕他的嘴!今年我们考上了两个高中生,从今天起,我把‘光头校长’的帽子扔进太平洋了!”从小学到高二,子旺和爱香同学十年了,除了在小学里说过几句话,四年多来,两人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子旺眼见着爱香从一个瘦小干巴的小女孩慢慢长开了。那一头微微发黄的头发变得乌黑油亮;那张被风吹得微黑的窄脸变得白净了,白得似乎可以看见嘴唇上纤细的汗毛;那两只芦柴一样的细胳膊变得圆润了,夏天穿着短袖的时候,似乎可以看见皮肤下浅蓝色的血管;那两条腿也变长了,走路的时候,屁股一扭一扭的,像是在跳舞一样好看。爱香就坐在子旺前一排,她的头发越来越长了,有时候她撩一撩头发,那油亮的发丝就会铺陈在子旺摞在课桌上的书本上,像一块发光的绸缎,闪着摄人心魄的光泽,又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在子旺的眼睛上轻柔地拂拭。夜深了,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回宿舍睡觉了,子旺抬头在教室里扫视了一遍,发现只剩下爱香和自己了。子旺故意把手里的书随手一扔,刚好压住了那块油亮的绸缎。爱香果然甩了一下头,把头发从子旺的书本下甩了出去,可她依旧没有回头。子旺看了看窗外,窗外黑乎乎的,只有后一排高三的两间教室里还亮着灯。子旺伸出一根手指头,迟疑着准备去捅爱香的后背。子旺的手指在书本上停了很久,最后还是缩回来换成了铅笔。铅笔轻轻地在爱香的棉袄上点了两下,爱香终于转过了头,扑闪着眼睛看着他。子旺的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卫民的婆娘今天找到学校里来了。”高一报名的时候,李伟峰在学校过道里看见了一个靓丽的身影。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女生,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裸露着光洁的胳膊和小腿,脚上是一双白色塑料凉鞋。女孩个子很高,披着过肩长发,拎着漂亮的花布包,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人。中年人推着崭新的28自行车,车座上搁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皮箱。女孩站在李伟峰身边仰着脸看布告栏,鹅蛋脸连着颀长的脖子,李伟峰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诗来——一行白鹭上青天。李伟峰看了看女孩的打扮,再看看自己扛着的蛇皮袋,悄悄往后缩了一步,按照过道西侧布告栏上的报名流程图,去找自己的教室报名了。整个高一李伟峰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女孩,直到高二分班。文理科分班后李伟峰从原先的教室搬到了隔壁教室,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白鹭一样的女孩。原来她就在隔壁,自己居然一次都没有注意过!李伟峰也是从农村中学考进东乡中学的,他不敢像班上那些居民户口的同学那样轻松。那些镇上的同学只要在学校里读完三年,拿到一张毕业证书,就可以到镇上的那些企事业单位去上班,拿工资,吃商品粮。那些同学平时在一起谈得最多的就是“定量户口”“几级工”“几级干部”,都是些李伟峰没有听说过的新鲜词。李伟峰没有时间和他们一起闲聊,他得学习,三年后他不能考上大学的话,就只能回到老家去跟着爸妈一起种地。李伟峰不怕种地。他从小就学会了打猪草、洗衣做饭、摘棉花、薅草、铲墒沟、挑粪……农民的活计除了插秧和挑河,他几乎都干过了。他不怕干活,可他不愿意一辈子干活。爷爷和爸爸种了一辈子地,至今还住着三间七架梁房子,他都十八岁了,回到家里还得和爷爷一起睡。爷爷快七十了,一辈子还没有去过县城。爸爸倒是去过,可不是去逛街的,而是撑着生产队的水泥船到县城化肥厂装氨水。那些生产化肥产生的废水顺着废水管道排到河里,因为氨水里含有少量氮肥,生产队像宝贝一样用船在管道口接着,然后装回来浇到庄稼地里。爸爸每次到县城去装氨水都是白天撑一天的船,夜里排半夜的队,装好氨水再往回撑一天的船,一次也没有到县城的大街上去逛过。李伟峰不想过爷爷和爸爸那样的生活,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就得考上大学,所以他在东乡的生活就很单调了,每天往返于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似乎除了学习,身边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可是再一次看见那个叫白璐的女孩,李伟峰平静的内心泛起了一丝涟漪。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的一只日光灯忽然灭了,教室里发出一阵“嗡嗡”声。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只要用手把灯架一侧那个圆圆的镇流器转动几下,日光灯就会正常启动了。李伟峰抬起头,发现那只无法启动的日光灯刚好在白璐头顶上,一个男生已经自告奋勇地起身想去修理了。可是,那个男生才一米六出头,站在课桌上还是够不着镇流器。男生尽力踮起脚尖,手还是够不着,在一片嘘声中不甘心地跳了下来。李伟峰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走到白璐的课桌旁。他伸手把白璐桌上的书本往一旁推了推,抬腿站了上去。李伟峰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镇流器左右转动了两下,日光灯发出“丝丝”的哨音,灯管两头出现了白色的光,像两道闪电一样跳跃着,只听“啪”的一声,日光灯亮了。李伟峰拍拍双手,从白璐的课桌上跳了下来。李伟峰感觉白璐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往回走的时候,他想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身体僵硬,两条腿好像不会打弯了,他像竞走运动员一样直着两条腿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从此以后,李伟峰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落在白璐那一头过肩长发上发愣。十月,天气开始凉爽起来。李伟峰正在上晚自修,教室门“吱呀”一声开了,白璐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进来。大约是刚刚洗完澡,也可能是发现了教室的那些盯着她的目光,白璐的两颊飞上了晚霞,她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座位上。就在她转身落座时,李伟峰发现白璐的长发把白色连衣裙打湿了,在她后背上画出了一大片郁金香。放寒假了,李伟峰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学习,他终于展开信纸给白璐写了一封信。他没敢署上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LWF”来代替。信寄出之后,李伟峰心神不宁,几乎每天都要跑到村部收发室去看一次。可是,直到开学他也没有收到白璐的回信。爱香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父亲把她许给了同村自己一个结拜兄弟做儿媳。爱香的“男将”叫成龙,和子旺爱香都是同学。成龙没能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后在镇上找了一家社办厂上班,每个月能拿三十多块钱工资。娃娃亲在农村很盛行。成龙和爱香小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成天在一起打猪草、跳房子。等到上学了,小伙伴们看见他俩就开始起哄:“哦,哦,成龙家婆娘来了。”“哦,哦,爱香家男将来了。”甚至老师点名他们中的一个回答问题时,就有人在下面小声喊另一个的名字。成龙和爱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和那个人有了让人耻笑的关系,两人开始变得疏远,远远地看见对方就避开了。两人一起同学七八年,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几句。逢年过节,成龙爸爸都要准备上一些点心让他用一只小竹篮拎到爱香家里去。每年暑假,爱香妈妈也要把成龙接到家里小住几天。这些是农村的习俗,既然结了亲家,女婿就得四时八节到丈人门上送“节礼”,丈母娘就得带女婿“歇夏”。成龙来了,爱香就会想办法跑出去,她怕庄上那些小伙伴们笑话。吃饭的时候爱香妈妈一个劲地给成龙夹菜,一口一个“小伙”亲热地叫着,爱香低着头拼命吃饭,然后赶紧把饭碗一推,说一句“我吃好了”,随即就溜之大吉。成龙看见爱香吃完了,自己碗里还堆着满满一碗菜,尴尬地停在那不知所措。爱香妈安慰他:“小伙,你慢慢吃,爱香面子嫩,她怕丑呢。”成龙也怕丑,他不好意思开口跟爱香说话。随着两人一天天长大,随着爱香越长越好看,成龙开始没话找话地往爱香身边凑。可爱香好像故意似的,明明前一刻还和人有说有笑,看见他来了,马上就借故离开了。有时候面对面撞上了,成龙喊她,爱香也是低着头不说话,要不就是红着脸回一句:“下次不要找我了。”爱香考上了高中,成龙很担心,他生怕爱香将来会不要他。成龙知道自己和爱香有了差距,如果一辈子留在地里和土坷垃打交道,爱香肯定不愿意,他让爸爸想办法帮他在镇上找个工作。成龙爸爸求爷爷告奶奶总算在社办厂给他谋了个差事,成龙感觉自己成了工人,那就配得上爱香了。他悄悄地到东乡中学找过爱香一次,爱香警告他,下次再也不许到学校找她,否则自己就不上学了,出去打工,让他永远也找不到。成龙不敢再到学校去找爱香了,只好在星期天到爱香家里去。刚开始爱香依然躲着他,后来爱香不躲他了,子旺却来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他们谈的那些东西,成龙根本就插不上话。成龙很郁闷,却又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人家同学在一起谈学习,说到哪也没犯法。可是,成龙从爱香看向子旺的眼神里看出了问题,爱香的眼神里有一种温暖而热烈的光,而那种光一次也没有照到自己身上过。成龙在社办厂有一间单身宿舍。选好一个周六,成龙来了。不过,成龙没有来找爱香,他找到了子旺。他对子旺说文化中心晚上放电影《疯狂歌女》,是歌坛大姐大毛阿敏主演的,想请子旺和爱香一起去看。成龙说他还准备了一些盐水鹅和素鸡,晚上看完电影再陪他们喝点酒,为他们即将到来的高考加油。子旺推辞不过,只好去约爱香。爱香起初不肯去,子旺说:“看个电影怕什么?这事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躲也躲不掉。”三个人坐在电影院里,爱香坐在中间,成龙和子旺一边一个。成龙伸出手,想要去拉爱香的手,爱香在他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成龙再也不敢伸手了。子旺也悄悄伸手去摸索爱香的手,爱香没有拧他。两只手在黑暗中十指相扣,不一会就变得汗津津的。电影结束了,三个人谁也不知道电影放了些什么。回到成龙的宿舍,成龙和子旺坐下来喝酒。成龙一个劲地敬子旺,一瓶酒很快就喝完了。成龙又拿出一瓶东台粮酒,爱香让他俩不要再喝了,可两人都不肯罢手,喷着酒气,红着眼睛,像两条斗牛,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眼看着子旺说话舌头都开始打卷了,成龙再一次把子旺面前的玻璃茶杯斟满的时候,爱香端起子旺的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扶着子旺跌跌撞撞地开门走了出去。好不容易捱到了开学,李伟峰早早地赶到了学校,他的眼睛一直在校园里寻找白璐的身影,可一直到食堂开晚饭了还是没有看到。李伟峰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她转学了?她到底有没有收到我的信?春学期的第一个晚自修开始了,教室里稀稀疏疏地坐着一些人,李伟峰手里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每一次开门,李伟峰都会抬头看一眼,每次都会失望地收回目光,心里的想法似乎已经变成了现实——白璐转学了。教室门又一次被推开,李伟峰习惯性地抬起头,这回,他的心跳瞬间加速了——一个身穿白色滑雪衫的孩子走了进来,正是白璐。教室里很安静,明年就要高考了,所有人都在认真看书,只有李伟峰坐在位置上发愣。眼看着就要下自修了,李伟峰终于站起了身。他走到白璐课桌旁伸手在她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面无表情地说:“白璐,你出来一下。”说完,也不管白璐和同桌小琳一脸惊愕,径直往教室外走了出去。李伟峰站在走廊下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焦急地盯着教室门。那扇木门终于打开了,一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迟疑着站在走廊上四处张望。李伟峰赶紧假装咳嗽了一声,身影转向了他。李伟峰说:“到操场上走走吧,我有话对你说。”白璐没有说话,不远不近地跟着李伟峰,一前一后来到了操场。操场上没有灯,隐约可以看见远处的篮球架和高低杠静静地立着。两人沿着跑道慢慢走,一圈四百米跑下来,谁也没有说话。第二圈开始的时候白璐开口了:“有什么话?你不说我要回去了。”“呀!那封信是你写的呀。”白璐停了下来,“我猜了一个寒假了,怎么也猜不出谁写的。”“我还以为是个笔名呢,特地查了《英汉词典》,什么也没查出来。”白璐无辜地看着李伟峰。“想过呀。”白璐笑了起来,“我想过姓刘的,姓陆的,姓林的,姓龙的,还想过姓鲁的,就是没想起来姓李的。”“你。”李伟峰彻底无语了,“我就这么没有存在感?”“不是,不是。”白璐赶紧摇手,“我真没想到你会给我写信。”李伟峰正要再说点什么,白璐忽然压低声音说:“有人来了。”李伟峰回头一看,果然有两个黑色的身影从教室方向向他们走来,赶紧一把拉住白璐的手,两人快步躲到了操场边的运动器材仓库墙后。两个黑影走近了,可以听到他们低低的说话声了。等他们走远了,白璐低声说:“是王龙和万彩霞。”李伟峰担心声音暴露了位置伸手想要制止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地拉着白璐的手,赶紧松开手嗫嚅着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有了第一次,李伟峰和白璐每周一晚上都要一起出去走一圈。可他们不敢去操场了,生怕再遇上熟悉的同学。他们把地点选择在学校后面的乡村公路上。可是,乡村公路上也不时有人经过,每次遇见人,他俩都故意拉开距离,装作是两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一次,又有人从远处走来,李伟峰拉着白璐的手顺着公路斜坡走了下去。等到了坡下才发现居然是一处杂树丛生的公墓。从此,李伟峰和白璐有了一个绝佳的约会地点,虽然有点儿瘆人,却绝对安全。两人在那些杂乱的树下说话,有时干脆坐在那些矮趴趴的坟头上,热恋的人眼里心里只有对方,那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自然远远地绕开了。到了高三下学期,学习已经有了明显的分水岭。那些有希望冲刺高考的每天起早贪黑学习,那些明知道高考无望的不是在宿舍里睡觉,就是呼朋引伴去喝酒打牌,还有一些相互看对眼的男生和女生干脆谈起了恋爱。随着预考临近,校园里弥漫着拼搏和离别的悲怆。李伟峰那天从食堂打完饭出来,刚好碰见了白璐。李伟峰说:“一起到教室里吃吧。”白璐有些犹豫,李伟峰说:“没事,我叫上卫民。”卫民是李伟峰的铁杆,早就知道他和白璐的事。有了卫民做掩护,白璐天天和李伟峰一起在教室里吃饭。他们天真地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全世界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爱情在高中生活即将结束的时候成了东乡校园里开得最艳的花,隐秘而又热烈。最后一学期万彩霞转走了,那个长相清秀的女生去年刚刚从邻镇中学转过来,读了一年又转回去了,很多人都感觉莫名其妙,却也没有人去探究原委,毕竟还有一百多天就该高考了,那才是关系着自己前途命运的大事。王龙变得很神秘,晚自修开始没多久,他就从教室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直到自修结束很多人都回宿舍睡觉了,他才满身疲惫地回来,到宿舍躺下不消一分钟就会呼呼大睡。没人知道他消失的这几个小时去干了什么,但李伟峰知道。自从李伟峰和白璐在操场上撞见了王龙和万彩霞,便开始留意这两个人。李伟峰发现王龙和万彩霞白天和其他同学没什么不同,甚至表现得比其他同学还要疏远一些,两人从来没有一起出现在那些越来越多的闲聊圈子和生日聚会中,更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可是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晚自修到了一半万彩霞便会从前门走出去。万彩霞出去不久,王龙也会从后门悄悄地出去。半小时后,两人才一前一后回到教室里,那时教室里已经剩下一半不到的同学了。寒假里万彩霞的妈妈从女儿衣兜里发现了王龙写的一首短诗——万妈妈很紧张,不顾万彩霞在家里大吵大闹,坚持让她转回了原先就读的学校。万彩霞走了,王龙的魂也跟着丢了。他在度过几个不眠之夜后做出了一个疯狂决定——他要像红军战士保卫革命火种那样进行一场爱情长征,为自己岌岌可危的爱情打一场特殊保卫战。晚自修开始以后,在往常和万彩霞约好逛操场的同一时间王龙走出教室后门,这次他的方向不是操场,而是十公里之外的邻镇中学。西北风像刀子一样从他脸上刮过,可他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寂静的乡村公路上他一个人逆风疾行,陪伴他的只有天上的月亮和塔子河清亮的河水。他花一个半小时跑到目的地,站在万彩霞的教室外看一眼心爱的姑娘,再花两个半小时原路返回。刚开始,王龙跑回宿舍就累得浑身散架,衣服来不及脱就躺倒睡着了。慢慢地,他越跑越轻松,连寒冷的西北风也换成了和煦的东南风,到高考前他跑一趟来回只要两个半小时就够了。从东乡到邻镇的半程马拉松,王龙风雨无阻地坚持了整整一个学期。他像一个守卫爱情的孤勇者,每天都奔跑在守卫和追求的路上。那天吃饭的时候,李伟峰把王龙的事说给白璐和卫民听。白璐说:“平时怎么没看出王龙是个情种。”卫民忽然深有感触地说了一句:“谁还没有为爱情拼命的时候。”李伟峰看着卫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卫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是说你们俩。你俩现在不就是在拼命,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天天挤在一起吃饭?你们以为拉上我这个电灯泡,别人就看不出来?”“你以为你晚自修偷偷跑出去我不知道?老实交代,是谁?”“卫民你也有花头精?”白璐侧过头看着卫民,一脸疑惑,“快说说是谁?”“你不要听李伟峰瞎猜,没,没谁,真,真没谁。”卫民有些吞吞吐吐。“看,露出马尾巴了吧?你小子我还不知道,一说谎就打结巴。快交代。”“小琳!”白璐吃惊地张大了嘴,“你们是地下党啊,小琳天天和我在一起,我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难怪小琳晚自修经常一出去就是一节课。”白璐后知后觉地说,“你们到哪一步了?”“好你个唐卫民!不声不响地拿下小琳啦。”白璐伸手在卫民背上拍了一巴掌,“现在班上还有几对呀,你俩知不知道?”“冯子旺和孙爱香,周明和孙红,胡文道和刘兰兰……”卫民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着。白璐的脑回路异于常人,那些反应波好像在她漂亮的脑壳里迷了路,常常要多绕几个圈子才能找到出口。春节过后,班上开始流行起过生日,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有人过生日,过生日的同学提前约上几个要好的同学周末到家里吃饭。到了周末,七八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推着借来的自行车走出校门,男生载着女生一路风驰电掣般地奔向农村。春天的田野里生机勃勃,麦苗在拔节,油菜在蹿高,柳树绿了,桃花红了,梨花白了,连小河都变得丰腴了;燕子在衔泥,蜜蜂在采蜜,青蛙在产卵,鱼儿在撒欢,连小狗都在田埂上追逐,天地间充满了荷尔蒙的气息。镇上的同学看见麦苗惊呼“原来韭菜这么高!”看到农民打的棉花营养钵感叹“这蜂窝煤太苗条了!”引得农村的同学哈哈大笑。同学们沿着乡间小路一路谈笑风生,很快就会来到一个同学家里。同学的爸妈早就烧好了茶水,像是招待亲戚一样热情地接待这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午饭自然也早就准备好了,大家围着饭桌喝酒吃菜,好不热闹。火辣辣的白酒灌进一个个年轻的胃里,化成了一团火,把一张张白净的脸庞烧得通红。有人掏出香烟和打火机,那些平日里捏钢笔的手指笨拙地夹起了香烟。袅袅的香烟吸进去,有人呛出了眼泪,哽咽地说着“苟富贵,勿相忘”一类的话。有人流泪,有人拥抱,有人拉着手不肯松开,一场原本热热闹闹的生日宴逐渐变成了一场折柳别离。卫民那天说周末要过生日,让李伟峰和白璐星期六不要回家,星期天一起到他家里去吃饭。白璐奇怪地看着卫民说:“你不是去年腊月才过生日的吗,今年提上来过呀?”卫民没有说话,李伟峰说:“你呀,真是个傻子。不就是借个名头请大家到家里玩玩吗。预考一过大家就各奔东西了,谁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再见面了。”听了李伟峰的话,白璐沉默了,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李伟峰和白璐商量给卫民送个什么礼物,两人思来想去,最后决定送一本相册。星期天很快就到了。李伟峰骑车带着白璐,子旺带着爱香,一行十人早早地赶到了卫民家里。喝过了茶水,又打了两圈扑克,大家坐到一起吃饭。李伟峰悄悄把卫民拉到一边问他:“怎么没看到小琳?”李伟峰不再说话。自从知道了他俩的事就隐约升起一丝担心。卫民和小琳之间的差距委实太大了,不仅仅是农村户口和城镇户口的问题,还有农民家庭和干部家庭的问题,更何况卫民家里还有个娃娃亲媳妇?卫民爸爸拎出一扎楚水粮酒和两瓶陈皮酒,招呼大伙放开量喝。大概他觉得八个毛头小伙再加两个小姑娘,说什么也喝不了十瓶高度白酒。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那些嘴唇上才长出毛绒绒胡茬的年轻人喝酒像是喝水一样痛快,一茶杯四两白酒“咕咚”一口就见了底。那两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也不甘示弱,举着陈皮酒和男孩子们频频干杯。卫民妈妈是个和蔼慈爱的农村妇女,看着孩子们这样喝酒生怕他们喝伤了胃,不停地从厨房里跑进来招呼大家少喝酒多吃菜。卫民爸爸看着势头不对,悄悄地跑到庄上商店里又拎回家一扎白酒。一扎白酒快喝完的时候,小琳忽然来了。小姑娘满头大汗,显然是着急蹬车给热的。卫民拿了张凳子让小琳坐下,大伙又一起给小琳敬酒。一顿饭吃下来,桌上的菜没吃多少,整整喝掉了十一瓶白酒加两瓶陈皮。酒喝多了,一个个大着舌头说话,有的干脆跑到墙角“喔喔”地打起了“兔子”,走自然是走不了了。卫民爸妈把大家安排到床上休息,实在是人多没法安排,又到隔壁邻居家借了两个房间,才把这些个还在吵着要喝酒干杯的家伙安顿好。傍晚,小琳坚持要回去,说本来就是瞒着妈妈出来的,晚上不回去的话妈妈要急疯了。白璐和爱香虽然也喝了不少酒,毕竟陈皮酒度数低,两人还算清醒。可两人一个下午都忙得没停过。一会儿有人要吐,一会儿有人叫着要喝水,一会儿又有人要冷毛巾。忙完了这个忙那个,两个女生做了一下午服务员。晚上,几个情况好一些的同学喝了一碗卫民妈妈熬的稀饭返回学校去了,剩下几个在卫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头昏脑涨地回到学校。这样的事每周都在发生。每次都有人酒后涕泗横流。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预考,而是生离死别,同窗三年,后会无期。同学们开始跑到照相馆拍一寸的个人照片,然后加洗了上百张,给两个高三班的同学人手赠送一张。几乎每个人都准备了留言册,晚自修的时候,一个个把留言册拿给同学请他们留言。离别的愁绪在高三学生中越积越多,仿佛是一个不断充气的气球已经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薄,只要一个小针尖或是一个小火星就会让它爆裂。那天 卫民在老家的娃娃亲媳妇又来了,还是上次那个矮个的女孩子陪着。这回两个女孩径直来到高三理科班教室,站在窗口前朝里面张望。晚自修的教室里只有一半座位上有人,大伙都把脑袋埋在桌上那一大堆书本里,没人注意到窗外的两个女孩。王龙从后门走出来,准备开跑他今晚的半程马拉松,发现了走廊上两个张望的女孩,他问:“你们找谁呀?”高个儿女孩说:“找唐卫民。”王龙冲着教室里喊了一声:“唐卫民,外面有人找。”喊完就走了,他的女孩还在十公里外等着他。教室里所有人都抬起来头,几十双眼睛齐齐地看向窗外。卫民从教室里走出来,站在女孩面前低声问:“你怎么又来啦?”矮个儿女孩紧紧地挽着高个儿女孩的胳膊,高个儿女孩涨红了脸:“我给你送点儿钱。”说着把握着的右手举到卫民跟前。女孩倔强地把右手塞到卫民的衣兜里:“你要毕业了,花钱的地方多,我现在上班有工资。”女孩说完就拉上矮个儿女孩走了。卫民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回到教室去了。下自修的铃声响了,卫民走到李伟峰桌子旁说:“出去吃碗面。”又走到白璐和小琳的桌子旁敲了敲桌面,没头没脑地说:“出去吃面条。”东乡中学门外有一条马路,路边开了几家小商店和小面馆。商店的顾客主要是中学里的学生,卖一些作业本、蜡烛、热水瓶、塑料盆和铝饭盒、牙膏牙刷、洗衣粉、卫生纸之类的日用品,也卖一些香烟和小零食,还烧着老虎灶代卖开水,一毛钱一瓶。面馆的顾客也主要是学生,卖一块钱一碗的光面和一块五一碗的小馄饨。生意从早做到晚很是红火,尤其冬春时节,同学们下了自修冻得瑟瑟发抖,到小面馆吃一碗面条就成了最奢侈的享受。那时候小面馆里晚上往往一座难求。卫民和李伟峰来到一家小面馆,卫民对里面忙碌着的老板娘说了一声“四碗小馄饨”,转身和李伟峰一起找了张小方桌坐下。一个端着面条的高个子男生走了过来,拉开方桌旁的板凳就想坐。卫民说:“这里有人了。”男生愣了一下:“你们就两个人。”卫民没好气地说:“滚!”男生看了看卫民和李伟峰,知道他们是要毕业的学生,尽管心里不服气,还是端着碗走到了旁边一张桌子坐下了。不一会儿,白璐和小琳挽着手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方桌旁坐下。老板娘刚好端来四碗小馄饨,四个人也不说话,拿起汤勺“吸吸溜溜”吃起来。旁边的男生吃完了面条,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谈恋爱了不起呀。”中学三年泾渭分明。高一刚刚进校,还是啥都不是的“小杆子”,是条龙也得盘着,规规矩矩地执行学校的一切规章制度,按时上课,按时早锻,排队打饭,排队上操。到了高二就混成“老杆子”了,虽然前面还有资格更老的高三,但起码有了可以垫脚的高一,一些身强力壮的男生慢慢变得骄横起来。课间操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在教室里呆着,打饭根本就不排队,直接从高一学生的脑袋上把饭菜盆递到打菜间的师傅手上。他们不担心那些排队的“小杆子”,他们敢怒不敢言,自己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他们也不甘心高三的前辈学长们,那些明知道考不上的不等放学早就把饭菜打走了,而那些一心备考的可没时间在食堂里浪费,他们要不提前,要不落后,反正不会在规定的时间到食堂里来扎堆。不管是想考的不想考的,他们都不屑和高一高二的“小杆子”们为伍,觉得他们太嫩了。时间一长,一些高二的“老杆子”就觉得自己才是名副其实的“老杆子”。卫民本来晚上心里就装着事,在小面馆里被一个高二的“小杆子”给无视了,心里的火熊熊地烧了起来。吃完馄饨,四个人回到教室,卫民悄悄地喊了几个要好的哥儿们,说要去找高二的“小杆子”打一架。这些天大伙太压抑了,早就想着能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听说要打架,呼呼啦啦都出来了。卫民几个人走到高二文科班门口,对着里面那个男生喊:“小子有种到操场上去。”那个男生一看卫民身边没几个人,起身就出来了,一边走一边喊:“兄弟们跟我到操场上去。”几个男生也跟着出来了。到了门外一看,黑压压一大片,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在往这边跑。男生一看势头不对,拔脚就跑。哪里还能让他跑了!卫民带着人就在后面追。这下校园里热闹了,七八十个高三男生追着一个高二男生满校园的跑。最后,那个高二男生挨了几拳头,摔了两个跟头,翻过学校的围墙跑得没影了。第二天,卫民和李伟峰因为聚众闹事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狠狠地骂了一顿,写下了《检讨书》才算过关。高考预考还是来了,虽然很多人希望它早点来到,又害怕它真的来到。三天预考结束,两个高三毕业班一百多学生只能留下二十多人参加一个月后的全国高考。所有人都知道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只有那些最优秀的选手才能有机会站到最后的决赛场上。对于大多数毕业生来说,三年高中读下来,他们连高考试卷都没有机会看到。三年前他们都是人中龙凤,从全镇上千个初中毕业生里脱颖而出。那时他们多风光呀,校长表扬,老师高兴,家长满意,亲友祝贺。那时他们意气风发,仿佛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的门槛,就像是跳龙门的鲤鱼,已经游过了一道激流险滩,甩掉了身边众多的竞争者,来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龙门口,只要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奋斗三年,就有希望跳过去,从此江鱼化龙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三年,仅仅是三年时间,他们终于知道了什么是人外有人,什么是天外有天,什么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三年里他们从最初的豪情万丈目空一切,到现在慢慢认清了自己,有人一骑绝尘,有人变得消沉,有人干脆破罐子破摔。如果说三年的高中生活有什么共同收获的话,最大的收获一定是友情。他们在东乡的校园里认识和结交了许许多多的同窗好友,那是他们一生的财富。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好的同学也到了分别的时刻。过了预考,绝大部分同学将离开学校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有人会通过高考走向更大的城市,有人会回到闭塞的农村老家,有人会参军,有人会进厂,有人会种地,有人会变成社会精英,有人会从此默默无闻。从今以后,曾经一起上课逃课,一起吃饭睡觉,一起打球奔跑的同窗好友就会天各一方,相见不知何年,也许有人从此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见了。因为这些,预考结束后那晚的毕业晚会就显得无比沉闷。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抽烟,有人哭泣。所有人都在那个即将离别的夜晚放飞了自我,无拘无束地宣泄着三年来一直憋着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晚会没有结束李伟峰就拉着白璐来到了学校后面的那个公墓。一年多来,他们无数次在那个阴森的地方耳边厮磨,今晚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在那里约会了。白璐知道自己通过预考的希望微乎其微,她对李伟峰说:“你安心高考,如果你考上了大学,我就再复读一年。”“你肯定会考上的。”白璐一直盲目地崇拜着李伟峰,“你成绩一直很稳定,一定能考上的。”他们在公墓的小坟头上坐到半夜,回到教室时,那些晚会上疯疯癫癫的同学都已经走了,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子旺和爱香两个人坐在一张课桌后面,两个人头挨着头正在合看子旺手上的一本留言册。李伟峰没有惊动他们,悄悄地和白璐撤了回来。李伟峰把白璐送到女生宿舍门外。白璐停住脚步,仰脸看着他:“你在大学一定要等着我啊。”2018年十月好像来迟了一个月,田野里的水稻还是绿油油的一片。三十年前的十月大地一片金黄,田野里稻谷飘香,到处都是一派丰收的景象。那个十月,李伟峰没能考进心目中的大学,他通过预考后在体检时被查出患有肺结核。那是一种具有强烈传染性的疾病,必须经过漫长的治疗才能治愈。在完全治愈康复之前,没有任何一所大学会录取他。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李伟峰放弃了高考,回到老家变成了一名中学代课教师。白璐放弃了父亲给她安排好的复读,跟着一个老家的女孩一起到了无锡,成了一名车间工人。子旺回到老家帮着妈妈种地,爱香参加了楚水城里的一个高考复读班。唐卫民的爸爸患上了肺癌,他每天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忙得焦头烂额。小琳被爸妈安排进了镇上一家效益很好的国营工厂,成了一名国营企业的正式工。整个东乡中学考取了五名大学生,王龙榜上有名。据说是半年的爱情长跑帮助了他,他以优异的长跑成绩被一家体育学院给录取了。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失去了音讯的同学在微信群里找到家,大伙商量着办一次三十年同学聚会。时间定在国庆节,地点当然是母校东乡中学。昔日红砖青瓦的教室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栋高大宽敞的教学楼。大门口幽长的过道没有了,一个巨大的LED显示屏上打着一行字——热烈欢迎八八届东乡学子重返母校。那个几乎看不见草坪的操场不见了,赭红色的橡胶跑道上奔跑着身穿校服的年轻学子。校园里的槐树和楝树都不见了,一排排高大的香樟遮天蔽日。曾经的先生们都老了,一个个银发皓首精神矍铄。当年意气风发的男生有了将军肚,一个个鬓角微霜,很多人发际线后退,脑门上有了“大前门”,甚至有几个头顶出现了“地中海”。当年那些青涩的女生如今一个个变得端庄优雅,穿着旗袍,挎着坤包,曾经长满青春痘的脸庞变得美艳丰润。大家在惊呼声中握手拥抱,所有人脸上都盛开着灿烂的微笑。子旺和爱香是一起来的。爱香复读了一年还是没能考取,在她复读期间成龙主动提出了退亲,她和子旺的爱情因为成龙的成全得以顺利修成正果,有情人终成眷属。现在两口子在老家开办了一家服装加工厂,成龙是他们的业务厂长,两家人相处得像是亲兄弟一样。子旺主动提出赞助了本次同学聚会的统一服装。唐卫民也带着自己的妻子。父亲病重期间他那个娃娃亲的媳妇撑起了他的家,白天帮着在责任田里干活,晚上帮着洗衣做饭照顾病人,家里家外一把手。送走了父亲,卫民和未婚妻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婚后两口子东挪西借凑钱买了一条水泥船,做起了水上运输生意。水泥船换成了700吨的铁驳船,最后换成了南京江宁区的一套大三居,因为儿媳妇是南京人。两口子现在不做生意了,在小区附近找了一家工厂上班,孙子已经上幼儿园大班了。小琳也来了。她一直在那家国营厂上班,对象是工厂里的同事,现在她是厂里的工会主席。看到小琳过来,卫民拉着妻子过来介绍。卫民妻子对小琳说:“妹子,我知道你。谢谢你。”小琳热情地拥抱了卫民和她的妻子,她对卫民妻子说:“嫂子,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李伟峰和白璐也结了婚。毕业后,李伟峰治好了肺结核,白璐在无锡上班,两人经过三年多的异地恋后结婚生子,现在在老家开办了一家文化公司,生活安定,岁月静好。王龙现在是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的办公室主任。万彩霞复读一年后考取了省城的师范大学,现在是省城一所著名高中的特级教师,学科带头人。王龙感天动地的爱情长跑最终还是输给了两座城市的距离,两人最终没能走到一起。看到万彩霞走进来时候,大伙撺掇王龙去拥抱万彩霞。万彩霞很大方地拥抱了王龙,爽朗地说:“有什么难为情的?做不成情人,这辈子我们还是最好的同学。古人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曾经的过往才是我们无怨无悔的美丽青春”。在场同学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为万彩霞和王龙,也为他们自己。他们在最美的年华,邂逅了最美的情谊,有温暖的回忆,也有十七岁的雨季。初恋时他们不懂爱情,有些人惊鸿一瞥陪伴了一程,有些人一眼千年相伴了一生,经历了三十年人生风雨,再回首,曾经的一切都是那么纯粹美好!甲辰龙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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